天色稍晚的時候,雲叔背著一個大包袱從外麵迴來。


    “阿郎,來試試,看看合不合身…”


    雲叔抖了抖捏在手上的新衣往敬玄身上比劃了兩下,喜滋滋的讓敬玄趕緊試試。


    正頤氣指使的招唿二人幹活的敬玄,有些不好意思的接過衣衫。


    “迴頭再試,雲叔你去長安了?”


    雲叔還沒說話,宇文士及便嗤笑一聲:


    “長安離這好幾十裏呢,半日可趕不迴來,小郎君,老夫還以為你什麽都懂呢…”


    “喝水就喝水,隨便插話小心一口被嗆死!”


    敬玄沒好氣的迴過頭,怒視著宇文士及。


    初來乍到,不懂不是很正常麽?


    我又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宇文士及也不生氣,他現在對敬玄的一張毒舌有了相當的免疫力。


    反而厚著一張臉皮湊上來摸了摸布料,嘖嘖稱奇:


    “咦?這種絹布可是難得的好東西,雲老哥,上哪搞來的?宮廷貢品也是能在街市上買到的?”


    宇文士及的話立刻引來了李世民的注意,這位大唐皇帝也放下手中的活計圍了上來。


    “把你們的髒手拿開!”


    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雪白的絹緞上已經有了明顯的兩個汙漬。


    “確實是宮裏賞賜出去的…”


    李世民對敬玄的嗬斥充耳不聞,反而一臉懷疑的盯著雲叔。


    這種名貴的料子,隻有得到賞賜的人家才有,而且無一例外都是高官顯貴,怎麽可能流落到市井小民手裏?


    而且內府都有詳細記錄,一查便知真偽。


    見二人以為是自己偷的,雲叔連忙解釋道:


    “剛才老頭子去縣裏時,在岔道上碰見一夥人正在叫賣物件,說都是從公主府流出來的好東西,老頭子就上去瞄了一眼,然後花了一貫錢買下這匹料子又找縣裏的劉裁縫做成衣衫…”


    公主府?


    住在戶縣的公主隻有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長沙公主。


    李世民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多半是趁公主久居長安之際,府裏的下人偷偷拿出來賤賣變錢的。


    這種事情在高門大戶裏屢見不鮮,尤其是眼下各地鬧起了饑荒,偷拿主家財貨變賣的更是不在少數。


    光長安縣自入夏以來便審理了三十七宗此類案件。


    百姓們活不下去了才會鋌而走險,這是朕這個皇帝的過錯啊…


    李世民長歎一聲,悶悶不樂的重新迴到座位上,狠狠搗擊著瓦罐。


    這個秦禮,又怎麽了?莫名其妙的發什麽脾氣?


    敬玄剛想過去提醒他手上注意點輕重,宇文士及見狀連忙打圓場道:


    “雲老哥,可帶了吃食?幹了一下午活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說完還向李世民那邊瞟了瞟,臉上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敬玄來迴的打量著兩人之間的那點細微反應,心中越來越狐疑,這兩個家夥究竟是幹什麽的?


    “也沒什麽,就兩條鯉魚,少爺昨日還說想開開葷打打牙祭,這不…”


    雲叔笑嗬嗬的迴答著,全然沒發現宇文士及的臉已經變黑了…


    大膽刁民…


    鯉魚也是能吃的?


    “老頭子這就去做飯,阿郎,讓他們先歇息一會兒吧,讀書人幹不了粗活,可別累出毛病來了…”


    “我幫你!”


    宇文士及一把奪過雲叔手裏的鯉魚就慌不忙跌的跑了,因為他看見陛下的臉色已經陰沉的快要滴出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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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又怎麽了?”


    敬玄走過去拿腳捅了捅李世民跟前的瓦罐:


    “脾氣怎麽恁大?不想幹就別幹,去歇著吧,我來就是了。”


    短短一下午時間,這秦禮已經發了好幾迴脾氣了,究竟是什麽樣的運氣才讓他在這險惡的古代社會活這麽久的?


    須知道,電視上的那些耿直書生,通常都活不過第一集,最後還要依靠腹黑陰險的主角來為他們報仇雪恨。


    自己可不想有一天無意聽聞這秦禮慘死街頭,最後累的自己為一個不認識的人產生莫名其妙的共鳴再去跟某個大奸臣對著幹。


    我來大唐既是天意。


    也是無奈。


    “你覺得這天下還有得救麽?”


    李世民頭一次對自己的執政能力產生了懷疑。


    論打仗他不懼怕任何對手,可說到治理國家,他忽然覺得自己力有不逮…


    早幾年父皇還在那個位置上的時候,雖然大唐同樣艱苦,可最終總能化險為夷。


    可自己呢?


    區區一場蝗災就使得子民餓浮遍地,百姓們為了活下去無所不用極其,這是禮樂崩壞的征兆啊…


    難道那些世家子說的沒錯?


    真的是因為我李世民得位不正,才導致上蒼接二連三的降下災禍?


    “鹹吃蘿卜淡操心,這天下跟你有什麽關係?讀書讀傻了?”


    敬玄覺得莫名其妙,這種感覺就仿佛是跟朋友聊天,兩人為某首富資產結構變化帶來的後果產生了分歧,吵得麵紅耳赤。


    可到頭來人家依然是首富,而自己依然是那個拿著死工資的屁民。


    李世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你我皆是這天下的一份子,如何沒有關係?”


    敬玄笑了,這家夥還真是讀書讀傻了,幹脆一屁股坐到他對麵:


    “你說的不錯,這天下是由無數個你我組成的,我隻要吃好喝好,那就是為這天下做了一份貢獻,而你呢,因為付不起一頓茶資不得不替我做工還債,你覺得你還有得救麽?”


    李世民一愣,朕隻是體察民情而已,還真當朕付不起這區區一頓茶水錢?


    這小黑炭頭,還真是目中無人呐!


    敬玄把他不屑一顧的表情全然收在眼中:


    “你看,你又不高興了,我就不明白了,一個人的氣量怎麽能小到如此地步?”


    什麽?


    朕的氣量小?!


    你知不知道朕自從榮登大寶以來,赦免了多少亂臣賊子?


    就連當初在玄武門殺死朕心腹大將的馮立,謝叔方二人朕都能委以重任!


    李世民十分不服氣,但卻又無法出言反駁,沒想到敬玄下一刻伸出髒兮兮的手拍向自己的肩膀:


    “知道你不服氣,既然你不服氣,說明你還有得救,所以啊,隻要著眼於當下就好,別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比如現在,先把手上的活兒給幹好,還了欠我的債之後,再去外麵抒發你那鬱鬱不得誌的心態,你知道做人什麽最重要麽?”


    李世民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


    “什麽最重要?”


    敬玄漆黑的臉上露出一口大白牙:


    “開心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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