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懷月越是這樣對他他越是不安,似乎幸福來得太快太巨大,他一個人的時候常常覺得難以置信。他有時候抱著她一起看電視,悄悄地觀察她,發現她根本就沒注意電視上在播些什麽,她會輕輕地嘆息,眼裏有著揮之不去的苦惱和迷茫,他知道那是為了他的苦惱。


    他從來沒有那樣自卑過自己的病,從來沒有那樣渴望過自己能像身邊的人一樣正常。可是什麽是正常呢?沒有遇到懷月之前他覺得這不是個問題,他不妨礙別人的生活,別人也不妨礙他的生活,小冶不再為他擔驚受怕,做到這些就足夠了。遇到懷月後,任何事情發生時他總會想,如果一個正常的男人,這時候會是什麽反應會怎樣做?他不知道怎樣做才是正常的,能讓她放心也安心。


    他克製自己的不適感來“青河苑”見懷月,懷月對他說:“你不用天天來看我,輕鬆一點,別讓自己太為難。”她看出了他的不自在,這讓他更加覺得難堪,他連這樣的一件小事都做不到正常,她當然會不安了。


    姬君冶跟他商量要在排屋請大家喝下午茶,他本能地想反對。周六周日他隻想和懷月在一起。


    上個星期六豆豆迴來了,他們帶他去水族館看魚。水族館裏很安靜,豆豆瞪著漂亮的大眼睛追著頭頂上的魚奔跑,懷月在後麵無比欣慰地看著兒子快樂的模樣,他產生了一種幻覺,仿佛很多年前就是這樣的一家三口,和美恩愛的夫妻,聰明伶俐的孩子,幸福離他是那樣的近,幾乎觸手可及。當時懷月頭上的傷還沒有全好,依舊帶著帽子,一抬頭就得扶著帽子,每次都懊喪地皺眉,那樣子真像個孩子。當時他就想,待這個星期她頭上的傷好了,他要帶她去郊外透透氣,暑熱已漸漸散去,天色更明淨,找一片美麗的天地,也許自己有勇氣說出心中的渴望


    隻是他說出心中的渴望之後懷月會怎麽反應呢?所以他想了想,對姬君冶點點頭,“好吧,我們也確實很久沒有招待客人了,讓他們攜家帶口都來吧。”也許,他也該讓懷月漸漸走進這個圈子,而他自己,也該漸漸迴到這個圈子,無論如何,他和懷月的將來總該有正常的社交生活。如果那樣的生活可以令她對他更放心更信任一點,他願意去努力。


    周五,他對懷月說了周六要在排屋辦聚會的事,懷月笑道:“真巧啊,緣緣約了我明天喝茶呢!”


    姬君陶一愣,正夾菜的手停了下來。此時兩人正坐在酒店的一隅,懷月很久以前的一組遊記在一個旅遊雜誌發了,剛寄過來一筆稿費,便興致勃勃請姬君陶吃飯。


    “是幾個很熟悉的朋友,人不多。”姬君陶輕聲道,“和同學約下次不行嗎?”


    “噢,”懷月應了一聲,“我很久沒陪緣緣了,她最近因為工作上的事心情不太好,正好豆豆輪到去魯風那裏。”她喝了口湯,道:“我對繪畫一竅不通,坐在那裏也是裝樣子,還是別當南郭先生濫竽充數了。”


    姬君陶看著她:“懷月,我本來想把你介紹給我的朋友。”


    懷月心裏一滯,嗔怪道:“我們說好了暫時保密的,你忘了,小冶那裏我還吃不消呢!”


    姬君陶低頭夾了一塊魚放進她碗裏,掩飾自己失望的情緒,“多吃一點,你越來越瘦了,我怎麽覺得這陣子你的睡眠比我還不好呢!”


    懷月微紅了臉道:“沒有的事,我挺好的。”除了在排屋,姬君陶從來沒在“青河苑”留宿過,總是一起吃飯、聊天、看電視之後便離開,他是麵薄的人,心裏再怎麽想,懷月沒有表示的話不好意思開口留在她這裏,而她心裏藏了事,近來更是把兩人的關係拿捏了又拿捏。


    姬君陶明顯情緒低落,懷月隻好沒話找話地問:“你今天晚上迴去嗎?迴去的話明天早上幫我澆澆園子,還有屋頂花園。”


    姬君陶道:“我以前羨慕豆豆,現在羨慕你院子裏的一株絲瓜一棵糙,你從來不會忘了它們,為了它們還會特地跑迴去。”


    懷月苦笑道:“真那麽羨慕嗎?可是夏天過去了,馬上就敗棚了,時間到了就要拔了。”


    話一出口,兩人均是一愣,姬君陶感覺自己心裏被狠狠一擊,吶吶道:“連根都要拔掉,懷月你說這話的時候我怎麽覺得好像是在說我呢?”


    懷月慌忙道:“說什麽呀,你是名動畫壇的君陶公子,怎麽比方呢!”心裏卻是無比悽惶。“名動畫壇?”姬君陶盯著懷月的眼睛,“可你要的不是這些,是不是?你隻想要一個正常健康的男人,一個在你有需要的時候能站在你身後支持你幫助你給你依靠的男人是不是?而不是一個讓你整天擔心牽掛他是否又有什麽事情想不開的男人是不是?不是一個令你24小時提心弔膽他是否會割腕跳樓的男人是不是?因為這樣一個人不能給你正常的生活,甚至不能給你正常的唿吸。”姬君陶的臉色漸漸發白,越說心裏越絕望。


    懷月驚慌失措地看著他:“別說了,快別瞎說了。”


    她的手緊緊攥著桌布,姬君陶注意到她麵前的醬油碟被打翻,雪白的台布上汙漬在慢慢滲開來,而她渾然未覺。姬君陶覺得自己的心裏同樣一片狼藉。


    “我媽媽也是這個病,我和小冶很多年都生活在這種恐慌之中,心疼她的孤獨,提防著她不知所蹤,害怕她不顧一切的舉動,懷月,我想這種病會遺傳。”姬君陶的聲音冷靜下來,似乎在下著什麽決心。


    “不會的,這種病不會遺傳。”懷月急急地打斷他,“別說了,我求你別這麽折磨自己,我不害怕,也不擔心,真的,小冶和戚醫生都說你在好起來,我雖然沒見過你以前什麽樣,但是除了我們第一次見麵,那次看到茶幾上有一瓶“百憂解”和一瓶安定,心裏確實很緊張,所以一直等著小冶迴來以外,後來的每一次你狀況都很好啊,你要對自己有信心,這個病是能夠治好的,醫生說,這個階段是可以克服過去的。”懷月慌不擇言,眼裏漸漸泛起淚光,“你不要這樣,你這樣讓我覺得很難過。”


    姬君陶伸手給她的醬油碟裏重新倒了點醬油,道:“懷月,我喜歡你,我不能讓你為難,你不要再瘦了,好好吃飯,好不好?如果你覺得為難,我寧可……”他看著她驚慌無措的臉,語無倫次,後麵的話再說不出口,因為心裏是這樣的捨不得。


    .懷月點點頭,忐忑不安地夾了一塊白切雞沾了點醬油放進嘴裏,姬君陶拿起餐巾幫她擦了一下嘴角的醬油漬。


    旁邊走過一對年輕的情侶,女孩子以無比羨慕的口吻低唿:“哇,這麽浪漫!”


    懷月聽了,心裏更加痛得幾乎不能自持。


    第四十七章


    聚會時間定在下午,前一天已叫了工人來布置客廳,又在蛋糕房訂了茶點,晚餐定在小區旁邊的酒店。一大早,姬君冶和阿戚就帶了畫廊的小錦和小陳過來張羅了。


    姬君陶一夜都沒睡好,第二天起得晚,想起排屋的聚會,又想到懷月不肯去,興致缺缺,快十一點的時候才到家。推開花園門,聽到萊西的叫聲似乎從後花園傳來,便站在門邊等它撲過來迎自己,等了一會兒沒動靜,心裏奇怪,繞到後麵去看,發現萊西竟然被拴在後花園,心不覺就跳得快了些。


    推門進去,果然見懷月和姬君冶在客廳裏一起擺茶點。穿著那件上次在畫展開幕式上的繪著淡淡柳葉花紋的白色連衣裙,化了淡妝,挽了頭髮,除了一副珍珠耳墜,身上別無飾物,卻是清新可人。見了他終歸有些異樣,沒稱唿,隻是強作鎮定地朝他微微一笑,姬君陶見她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心情頓時撥雲見日。


    姬君冶把兩個人的表情看在眼裏,心裏暗暗歡喜,道:“哥你怎麽這麽晚才過來,本來還想讓你把懷月一起帶過來的。”


    姬君陶走到懷月身邊,低頭問:“怎麽不跟我說一聲?又是公交車過來的?”說完下意識地去看她的額頭,被劉海遮著看不到那道痕跡。


    懷月侷促道:“小冶非說有很多活兒要幹,我就早點過來了。”姬君冶就在身邊,她哥哥對自己如此溫柔自然的語氣,怕是這個人精早就看出了端倪。懷月不安地想,臉色更紅了一分。其實自己也是自欺欺人吧,她和他的關係,哪裏又真的瞞得住小冶,不想公開是想為自己留條退路罷了,隻是,何嚐不是在欺負他啊。


    姬君冶一撇嘴道:“我不這麽說你肯過來嗎?什麽同學喝茶,純粹就是藉口,非要我放狠話。”說著笑吟吟地到廚房去了。這段時間哥哥很少跟她聯繫,也不常住排屋,她雖然覺出這兩人之間有點異樣,卻也不知道到底走到了哪一步,想趁這個機會看出點門道來。


    姬君陶問:“小冶放什麽狠話了,你乖乖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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