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1-05


    若是平日狼王來訪,獅王定喜不自勝,如今偏偏這時趕到壞了他的好事,難免使他心中大為不快,坐在石椅上怏怏地吃茶。狼王並不在意他難看的臉色,隻顧細品手裏的香茗,穿一身清逸灑脫的青衣,烏黑順直的胡須堪比女子的雲鬢長長得鋪散在胸前,看上去比獅王少了幾分粗鄙庸俗,多了幾分仙風道骨。


    “怎麽,我來得不是時候?”狼王綠眸一閃,眼底竟是說不明的笑意。


    “可不是。”獅王沒好氣:“下迴子我也專挑你的**一刻去吃茶。”


    “聽聽,到底是得了個美人兒,連兄弟都反目了。”他頓了頓,好不掩飾自己的讚美:“這也怨不得你,泫花是什麽樣的好相貌,別說是在妖界,就是放在天界也鮮有仙子可以媲美。”


    狼王素來以孤高輕狂聞名於妖界,他見過很多大場麵,一般對人對事都不太放在眼裏,唯獨對泫花倍加上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幾十年前獅王娶親時見過她一眼便久久不能忘懷。那日泫花披著紅嫁衣卻不似新嫁娘那般歡喜,她雙唇緊抿,金眸柔情嫵媚,藍眸水光點點。懷裏抱著的小白貓正好奇地探著圓圓的腦袋無辜地望著在座的賓客。泫花很特別,她不顧禮節地當著眾人掀開紅蓋頭,似乎並不想本分地遵守“女子的第一麵隻給丈夫看”的教化,然後轉著圈打量四周的賓客,眼波流動,唯獨在狼王身上停留片刻。狼王端著酒杯的手緊張地一顫,刹那間的情愫和酒杯裏的酒一起稍稍傾灑出來。


    狼王這才後悔當初否定了狼族長老們提出的攻打貓族的提議。起初認為貓族貧窮弱小根本不值得進軍攻打,這才讓獅王撿了便宜。他心中暗自喟歎,早知貓族能進貢這麽絕色的女子,我便是損失千軍萬馬也不足惜啊!


    “泫花?不是她。”獅王揚嘴笑道:“近日我可得了個更好的。”


    “哦?這世上還有比泫花絕色的人物,”狼王打起興趣:“不知可否有幸一睹其尊容?”


    獅王不應,自己還未得到那小寶貝,這麽能讓別人看了去。這時泫花正好循聲出來,狼王的目光頓時聚集在她身上。泫花走來行禮又為兩人沏了杯新茶。狼王接過茶杯時觸及她冰冷的指尖,對上她閃躲的目光:“看上去氣色不大好。”


    泫花慌忙失措地用指尖摸了摸削瘦的臉頰:“大概……是吧。”


    狼王又接著問:“近來可好?”


    “咳咳!”獅王故意大聲咳嗽打斷二人對話,泫花冷冷向他瞥一眼,也不說什麽就匆忙離開。獅王自始至終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心裏便生了一石二鳥之計。他試探著問狼王:“若把泫花送予你,可稱心?”


    “什麽?”狼王的茶杯頓時停在嘴邊,抬起綠眸一臉認真地望著他:“此話當真?不是在拿我玩笑吧?”


    “我是個大老粗,性子直不會拐彎,說什麽就是什麽,少把我和你們這些讀過書的人想到一起。”獅王也正色道:“你隻說要還是不要。”


    “要得!這樣自是甚好。”狼王欣喜而立,向獅王拱手行禮:“受此重禮,日後必當相報,需要什麽你盡管開口,但凡我能給的決不推辭。”稍稍整理好衣衫重新坐下,心裏卻滿是歡喜。他遞過一張請帖:“可巧,我來就是為了請獅王參加我四百歲壽辰。你既然以美人相贈,禮錢賀禮什麽的就都免了吧。三天後午時三刻,我在狼府恭候大駕。”


    見狼王如此高興,獅王也暗喜,事情正在向自己預想的方向發展,送走泫花不僅能做了個天大的人情,日後也少了個礙事的女人。


    不遠處的簾幕微微泛出褶皺,簾子後麵的泫花扶住牆方才站穩了身子。她強忍住潮水般襲來的恐懼與悲痛,提起裙裾快步向泫月處去了。


    而此時有另一份請帖已經送到天嶺山山頂的絳紫山莊內。


    進入正門,繞過西邊兩個抄手遊廊,隔著掩映的雪鬆就能看見一座雕梁畫棟的二層小樓,那是天狼族的莊主和長老們議事的地方。


    “嗯?二叔四百歲壽辰,去不去呢?”絳暝璃眯縫著一對墨綠的桃花眼打量著手裏的請帖。底下的天狼族長老們皺著眉頭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接著一個留著八字胡眼神飄忽的老翁走到他前麵:“莊主,恕老身直言,暝瑟已經被革去天狼的身份,早就不是天狼族的人。如今他又身為妖界的狼王,與其來往難免有損天獸身份。”


    絳暝璃又望向另一位蓄著花白長髯的老翁:“慧長老你怎麽看?”


    慧長老手持拂塵捋著胡須款款走向前:“說到底暝瑟也留著天狼族的血,又是莊主的二叔,於情於理也該去。”


    “好,就應慧長老的。沒事的話諸位長老就都散了吧。”絳暝璃甩手起身離開,喚來貼身侍童笙簫:“我讓你找的蛐蛐找到沒?”


    領著笙簫來到自己的書房,關好門窗。絳暝璃坐在椅子上拍拍自己的腿朝笙簫滿是挑逗地揚眉:“坐過來。”


    笙簫紅著臉坐在他腿上:“莊主,你要的人我已經找到了,就隱居在天嶺山山腳的村子裏。”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張寫著具體地址的紙,“聽說他現在是教書先生。”


    “乖,”絳暝璃挑起他的下巴吻上去:“待會兒好好賞你。”


    暝幽恢複精神後重返書院。幾日未見,孩子們似乎長高了些,也愈發聽話了,都願意乖乖捧著書學著先生的樣子搖頭晃腦地念著:“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每每讀至這句詩,他都會心緒大亂地懷念起嘉齡。


    情毒是盞鶴頂紅,有著讓人沉迷的優雅名字和瓶頸。瓷瓶裏倒出的每一粒晶瑩細碎的粉末都是一顰一笑的妖媚柔情。從戀上的那一刻起,便沾染的致命的情毒。生命中終有個魂牽夢繞的人引誘著自己一步步走向暗無邊際的深淵。曾經許諾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心甘情願地跟隨幸福的腳步走向毀滅。


    最後,還是徒留一人,空對枯塚泣不成聲。因為知道戒掉那份情得花掉一生的光陰,而痛苦卻不會隨光陰的消逝而遞減,所以寧願永生不忘。


    他是個戰敗的首領,他是個保護不了愛人的無用的男人。他逃下山隱居。人間那麽多光耀璀璨的身份,他卻獨獨選擇成為一介書生,隻因嘉齡曾肯定地說:“我的莊主,你是最強大的男人,縱使轉世三百年也成不了書生。”嘉齡還說過“百無一用是書生。”


    嘉齡啊嘉齡,你機靈一世,糊塗隻在將自己輕易托付於我。我無能保護你,到底來也隻配落得個百無一用是書生的名號。


    對,我隻是個書生。百無一用。


    “先生……先生?”學生們小心喚他,暝幽這才迴過神來:“講到哪裏了?”


    “先生你哭了。”小豆子仰臉看他眼眶裏打轉的水波,很肯定地說。


    暝幽心頭一驚,趕忙抬手拭幹眼眶:“大病初愈,昨晚又沒睡好,這會子眼睛不大舒服。”轉頭看著窗外,天色已迫近黃昏,晚風早早就刮起來,吹得一院子桃樹枝葉無存。收迴目光,他合上書本:“放課。入冬天涼,迴去多穿些棉衣。”


    孩子們衝出書院,一路上追逐打鬧,好不熱鬧,離得很遠還能聽見他們清脆爽朗的笑聲,心情也輕釋許多。


    歸家時遠遠望見自己的草堂裏隱約亮著燭光。暝幽不免一驚,難道家裏遭賊了?我隻是一介窮酸書生,應該沒人會偷吧。難道……是他迴來了?想到這裏仿佛已經聞到一屋子久違的檀香。


    泫月。他默念著,倒抽一口氣,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可迴來了,等你好久。”擁有清秀背影的男子把手裏的暖壺遞給他:“天涼了,怎麽不備個暖壺?話說你這屋子可真簡陋,比咱山莊差多了。”說話的正是暝幽的弟弟絳暝璃。


    “你來做什麽?”暝幽本想問問絳紫山莊的情況,又硬生生地把話咽了迴去他早和山莊脫離關係,本不該多問。


    絳暝璃從寬袖裏抽出一張紅彤彤的請帖,兩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在燭光下明恍恍地搖動。“雖說你已不是絳紫山莊莊主,但終究是天狼族的血統,這次二叔四百歲生辰你說什麽也該去吧。”


    “二叔?”瞑幽眯起眼睛細想:“他不是因為打傷南天門的天將被玉帝革去天狼身份趕下山頂了嗎?”


    “嗯。人家做不成天狼,在半山腰當了妖界的狼王,倒也威風自在,日子過得可比我清閑多了。這次敢請我們去,估摸著壽宴定很大排場。”他探著腦袋靠在瞑幽耳邊嗬出一小團暖氣:“聽說妖界的人也會來,到時候沒準能碰上幾個美人呐,你又不是……沒見識過。”


    “曉得了,以後這種事讓下人通報就行,何煩你親自下山。”瞑幽洗漱一番便側臥在床上,簡直將一旁的絳暝璃當做空氣。


    絳暝璃壞笑,孩子似的撲到瞑幽身上:“呦,哥,什麽時候這樣見外!”


    “快起來,重死了,你堂堂絳紫山莊莊主讓人看見了成何體統。”


    “哎?屋子裏還有別人麽?”絳暝璃故意拖著細長的尾音調笑道:“莫不是金屋藏嬌,給我弄出個漂亮嫂子來?”


    “胡扯。”瞑幽翻了個身不理會他。這寶貝弟弟從小就愛粘著他胡鬧,如今長大成人又做了莊主,愛玩的脾氣卻不改半分。


    絳暝璃扳過他的臉,讓兩人綠眸對視,然後一本正經地說:“你何時才能迴去?不打招唿就離家,還把那麽大一個族群交給我,你曉得我的脾氣怎麽做得了莊主!”


    瞑幽苦笑:“難為你了,可縱使我迴去,族人們會原諒我麽?身為一個戰敗的首領我瞑幽又有何顏麵去麵對天狼族的父老鄉親。”他看著趴在自己身上的弟弟,青絲柔順光滑,麵如皎月膚若凝脂,使他突然想起了總愛窩在自己懷裏睡覺的小畜生。他抬手親昵地捏捏弟弟的鼻子,“趕快迴去吧,山莊不能沒有莊主。我是打算今生今世都呆在草堂裏了,況且我的小貓咪還沒有迴家。”


    絳暝璃不高興地撇嘴起身,指了指桌案上的請帖:“記得要去,地址都寫上麵了。”拉開木門,晚風撞著他的臉灌進屋子,吹得他青絲飄揚,“我不曉得你的小貓咪是誰,但可別讓他成為你第二個小狐狸。”


    門應聲關上,屋內寂靜如初。


    瞑幽鑽進被子卻一宿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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