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2-22


    次日傍晚,暝幽果真去了樹林,並且帶了根金線以代替那根斷了的琴弦,坐在河邊的石頭上等了四五個時辰不見人影。少了琴聲合奏的流水聲聽上去詭異淒涼。


    “他說他今晚可能不來,”暝幽將金線纏繞在手指上細細把玩,:“嗬,果真沒來,這林子倒是清冷得很。”


    月亮斜斜的懸在天空,樹木在黑暗裏擁擠相觸,枝纏枝葉打葉地沙沙作響。雖然等的人沒有來,他也並不著急著迴去。素來喜愛郊外清涼的空氣。就這麽呆坐著,直到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


    “人都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如今這月也沉了,日也升了,可我等的人呢……罷了,晚些再來吧。”他起身拍落長袍上的塵土,一瞬間才發覺自己竟如此渴望見到那個絕色男子。連自己也弄不懂為何突然如此執著,明明算不上一見鍾情。或許隻是冥冥之中的一種感覺,隻是單純地想見到他而已。


    迴到書院便開始講課,一夜清寒似乎並未影響到暝幽白天的精神。直到下午放課,他又一個人去了樹林。


    臨近湖邊,隱約聽見一聲聲細小的呻吟,像初生的小貓咪似的叫聲,細細軟軟。走近一看,一身湖藍色的綢袍浸著一道道血痕,裂開的布帛似一張張鮮血淋淋的呻吟的嘴。袍子底下的人掙紮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僅剩的力氣卻隻能動動手指。


    暝幽心頭一驚,趕緊將那人上半身扶起:“怎麽弄成這幅模樣,誰打你了不曾?”


    那人臉色蒼白如垂死的病人,鮮豔誘人的雙唇也失去血色。他勉強睜開眼,一雙異色的眼眸盛滿淚水,逞強地不肯流下。


    “滾開。”


    “傷成這樣還嘴硬。”暝幽伸出手指輕撫他頸間的紅色勒痕,發覺那銀圈好像縮小很多,“不是叫你摘了這東西……”


    “不許碰我。”他皺緊柳眉表示反抗。


    暝幽識相地收手:“你住哪裏,我送你迴去。”


    那人開始不答,接著緩緩說:“我沒有家。”


    “你可信我?”暝幽寬大的手掌覆上他額前淩亂的發絲:“你若信我,就變迴原形,我好帶你迴去醫治。若再逞強保持人形,隻怕你撐不了多久。”


    “你……到底是什麽人?”


    暝幽輕笑:“別問我是誰,隻要你肯信我。”


    那人咬緊下唇,似乎在做什麽艱難的抉擇,最終還是緩緩閉上眼。暝幽隻覺得手底一陣溫熱,微弱的金色光芒從指縫中透出,湖藍色長袍下的身體越來越小,接著手心便是一種異常柔軟的觸感。他垂下眼,發現自己的手覆著的是一隻白色的小貓。


    白貓用小腦袋蹭蹭他的手掌,身體因傷口的疼痛蜷縮成圓滾滾的球狀,像個小雪球上麵開著星星點點的桃花。


    貓妖麽?真真可人的樣子。暝幽不說話,笑盈盈地將白貓抱進懷裏,用袖口罩住它的身子,徑直往天嶺村唯一的醫館去了。


    天嶺村不大,故而隻有一個醫館,坐堂的是一位留著花白胡子的七旬老翁。相傳自他爺爺開始三代從醫。人都說他的爺爺原來隻是一個貧苦的藥農,因為得到妖精的庇佑一夜發家,突然便有了一家醫館。傳至他這一代,醫館已經小有聲譽,人稱他“宋神醫”。


    暝幽趕到醫館已經是子時,路上隻有一個巡夜的小吏敲著更子喊“天幹夜燥,小心火燭”。醫館關門,他不管,隻是敲著門板,一聲比一聲響亮。許久才聽見裏麵傳來婆子懶懶的抱怨聲。


    “誰呀真是的,大半夜不讓人睡覺……”婆子稍稍移開門閂,舉著蠟燭往門縫外頭看,見著一對綠眸在黑夜裏閃著寒光。


    “哎呦喂,這不是青綠公子麽!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她慌忙打開門賠笑道:“不知公子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看病。”暝幽抬腳跨進門裏直奔大堂:“快叫宋神醫出來,一刻也耽誤不得,銀子要多少我給多少。”


    “哎。”婆子急忙上樓叫宋神醫,走時不忘眯虛著老眼上下打量他,心裏犯嘀咕,這不好好的嘛!哪像個生病的樣子。


    暝幽脫下自己的外袍鋪在桌上,才將貓放上去。又點起一旁的煤油燈,屋子方才亮堂些,這時一個蓄著花白胡子的老翁一邊穿衣一邊從樓上下來。


    “老朽讓公子久等了,不知公子哪裏不適?”


    暝幽禮貌地拱手作揖:“宋神醫誤會了,原是我家的貓受了傷,想請您看看。”


    宋神醫瞥了一眼桌上奄奄一息的貓,為難的皺眉:“公子你真會取笑,我向來隻給人看病,這貓……”


    “那就把它當人來醫吧,若能救得它一命,我暝幽必定登門拜謝。”


    “那我就試試看吧。”宋神醫撐開白貓的眼皮,不由得倒抽一口氣,這貓是異色瞳;脖子上戴著指頭粗的銀圈;再看看它身上的傷,是鞭傷。


    宋神醫踉蹌著倒退幾步,惶恐地望著暝幽:“這貓是哪裏弄來的?”


    察覺到他的反應,暝幽挑眉裝傻:“此話怎講?”


    宋神醫定了定神,從懷裏掏出一把鑰匙,吩咐婆子去樓上的箱子裏取藥粉,同時自己弄了盆清水幫貓清洗傷口。


    “我爺爺臨死時告誡我爹,我爹臨死時又把我喊到床頭告誡我,”宋神醫沒有停下手裏的動作,繼續慢慢說:“若有雙眸異色的白貓受鞭傷,務必要醫治。公子你可知道為什麽?”


    暝幽搖頭:“洗耳恭聽。”


    “我爺爺年輕時原是個藥農,窮的叮當響。有一日在樹林裏采藥,見著一隻受傷的白貓便帶迴家醫治。那貓是妖精,它感念我爺爺的救命之恩,便施法為他蓋了一間醫館。”宋神醫抬眼望望屋子:“就是這醫館,隻是不曉得這貓是不是當年的那隻。我想應該是吧,它也有帶銀圈。”


    “世上還有這等奇事,”暝幽意味深長的歎了口氣:“宋神醫可相信這世上有妖?”


    “是人是妖,公子還不清楚麽?”宋神醫抬手指指自己的眼睛,又凝視暝幽的眼睛:“妖就是變成人形,它的瞳色也是不會變的,因為那是它們身份的標誌。”


    “你還知道些什麽。”


    “老朽迂腐,什麽都不知道,隻知道日後若是公子受傷,我定會全力醫治。公子是好人。”


    暝幽忽然仰麵大笑:“好!有宋神醫這句話,我暝幽不枉此生。”接著便是一陣沉默,他隻是揚起嘴角笑著,笑得不明深意。婆子捧著藥箱從閣樓上下來,宋神醫接過來拿出藥粉敷在傷口處並包紮好。


    臨行時暝幽在桌上放了一錠元寶,小聲叮囑今日之事莫向他人提及,然後抱起貓離開。宋神醫將其送至門口,突然拉住他的袖子:“老朽還有句話要忠告於公子,不知願聽否?”


    “請講。”


    宋神醫看了一眼他懷裏的白貓,確定它沒有醒,才湊到暝幽的耳邊小聲說:“此乃三生貓妖,幻化為人形有惑人之姿色,其勾魂攝魄之嬌媚堪比狐妖。公子雖非常人,恐怕也難消受,多加小心才是。”


    暝幽斜嘴壞笑:“真不愧是神醫,見識過於常人。”他伸手挑起白貓小巧的臉蛋把玩:“說來不怕神醫笑話,想當初我坐擁世上最魅惑的狐妖,這小小貓妖又能奈我何?”


    “既如此,老朽也不好多說什麽。二十日之後它的傷可痊愈。”


    “多謝,在下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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