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休,大殿們眾臣也不知是高興,還是該垂頭喪氣,謝臨也巴不得再迴家撲睡一個懶覺,於是也不和眾臣招唿,直接扭頭就走。


    這位丞相大人,也不知是真艱苦樸素,還是假艱苦樸素,從來不坐轎子,鍛煉得兩條腿飛快而行,讓後麵的兵部尚書尉遲正大人,好一陣猛追。練武的還比不過這文弱書生?


    尉遲大人不服氣,一個箭步,驚世駭俗的輕功直接在大街上施展開,謝臨隻覺身邊一陣清風而過,麵前就多了一個人。


    幸而這是清晨,街上的人還不算多,否則隻怕就要見到滿地驚訝地瞪掉了的眼珠子。


    “尉遲大人,你擋著我的路了。”謝丞相果然鎮定自若,這一個驚嚇,也沒讓他清清秀秀的眉毛動上那麽兩下。


    “謝大人,”尉遲正歎了口氣,“下官乃是為請罪而來。”


    “哦?”謝臨終於有所動容,看著尉遲正似乎還真頗為愧疚的麵孔,眼底露出一點興味的神色來。


    尉遲正似乎並未發覺,隻是歎道:“丞相大人前日裏曾贈予下官的畫作,下官裝裱以後,恭恭敬敬地掛在敝舍書房牆壁上,望時時刻刻見之冥思,今晨早朝前,下官又到了書房中,想再看一下那幅畫作,卻未想到,此畫竟不翼而飛。下官翻遍書房各處,也尋之不到,特此向丞相大人請罪。”


    “這有什麽好請罪的?”謝臨詫異,“謝某把畫贈予你,那畫便是你的,你怎麽處理,還須我來過問?實在奇怪。”說著,謝臨當先一步,直接繞過尉遲正,便要離行而去。


    尉遲正見狀急了,追上去與其並行,道:“自然是要請罪,丞相大人贈下官的畫,下官卻未好好保管,丟失罪責,自當要向大人領罪,大人要責罰,也無可厚非。更何況……”


    “更何況?”謝臨微微側頭看過來,白晝分明的眼眸微微眯起。


    尉遲正本來睜著眼睛看過去,此時卻不禁像是被什麽刺痛了雙眼似的,扭過頭來,停下腳步,“丞相大人,請附耳過來。”


    謝臨冷哼一聲,走迴到他身旁,“說吧。”


    “下官還有一事,”尉遲正湊過去,輕輕吐息,竊聲道,“昨日和大將軍已言,大將軍已有迴話。”


    “我侯鐵錚沙場官場,何處未見識過,我披上戰甲的時候,他還沒生出來呢,竟要受那乳臭未幹的小子威脅?”當日尉遲正向侯鐵錚表達,謝臨欲讓他釋兵權之意,侯鐵錚如此冷笑說道,“你且迴去告訴他,侯鐵錚隻願戰死沙場,釋兵權還是上斷頭台,除了當今陛下,還輪不到他來插嘴!”


    侯鐵錚的話激烈非常,尉遲正將話改得稍婉轉了些,但依然十分難以入耳。


    謝臨笑了。


    笑中涵義頗深,丞相大人一笑,當真閃瞎了眼,尉遲正暗叫不好,卻聽謝臨緩緩道:“想要戰死沙場,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他的女兒如今是功臣,他亦是功臣,若想明哲保身,自當急流勇退,這才是真智者。”謝臨望了望天色,搖了搖頭,“難怪夷國打了這麽久也打不下來,此等愚人,不提也罷。”


    說罷,謝臨不管不顧,扭頭便要走。


    “愚人”兩個字,刺痛了尉遲正的耳膜。一聽他辱及自己的前上司,尉遲正怎能忍得了?他一個箭步上前攔住,大喝一聲:“謝臨休走!”


    這尉遲正身長八尺,這一聲怒斥,令幾個零星路人一聽“謝臨”兩字,忙扭頭往這邊看過來,竊竊私語。


    尉遲正似乎還嫌不夠彰顯,又怒斥一聲:“我不管你是丞相,還是什麽厲害人物,今日不在此說個清楚,你就別想著離開!”


    難道那“謝臨”真是丞相?


    天下間,誰不知道當朝丞相謝臨是個弄權禍國的奸佞之臣?明麵上不敢說,背後裏說得緊。


    本以為丞相大人如此弄權,又身居高位,應當是個舉止齷齪,賊眉鼠眼的老家夥,卻不想如今看來,這謝臨麵白如玉,額冠一點紅玉,金線赧底的朝服早已換去,變成了一身洗得潔淨的月白儒袍,長身而立,倒頗有幾分雋秀清雅之感。


    尉遲正練得一身好武藝,耳朵聽得清楚,那一聲聲又讚歎又可惜,又搖頭又嘲諷的語句語調,麵前的謝臨恐怕聽不到,他卻聽得清清楚楚。


    謝臨二十六歲,從未娶妻,雖家中有三位妾侍,卻無所出,好龍陽可以否認了,但無所出,坊間早已流傳這人隻怕有不育之症。不育好啊,否則再生出來個繼承他官職的孩子來,也來弄權,搞得大楚烏煙瘴氣的,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難怪這謝臨,尉遲正間或覺得,他有時會流露出一些寂寥之意。


    果然不是錯覺,看來是沒孩子,沒寄托,丞相大人也會寂寞非常啊。


    謝臨冷然一笑,“怎地?侯將軍可以罵我,我卻罵不得他?尉遲大人如此厚此薄彼,當真令人心寒。”


    “侯將軍隻是說罷了,丞相大人你,卻是在否認大將軍這些年的功績,大將軍駐守邊疆數十年,與敵人拚殺數十次,身上傷痕累累,有一度幾乎喪命。下官本為他副將,親眼見到大將軍保家衛國,立下汗馬功勞,卻被大人……”尉遲正捏緊五指,咬牙忍耐著心中怒氣,“卻被大人如此一語否定大將軍數十年的辛苦,下官心中不忿,定要與大人說清楚!”


    “哦?”謝臨上下掃了幾眼尉遲正八尺身材。謝臨個子亦算同年者高的,與尉遲正一比,卻十分黯然失色,他卻不懼,挑了挑眉,“尉遲大人莫非打算恃強淩弱?”


    “恃強淩弱?”尉遲正怒極反笑,“丞相大人身居高位,下官應該是怕大人恃強淩弱才是。”


    謝臨從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


    雖未言語,卻含深意。


    你便曾是侯鐵錚副將又如何,便是兵部尚書又如何?成王敗寇,自古皆然。


    尉遲正,你輸不起。


    十足的輕蔑,激怒了尉遲正。


    他猛地撲過去,掐著謝臨細瘦的脖子,就往牆上一撞。圍觀的零星路人嚇得呆了,驚聲道:“殺人啦——殺人啦——”拉著長音,作鳥獸散,登時大街上空無一人。


    “謝臨,我殺了你。”尉遲正按住謝臨的脖子,那細瘦的白皙的,隱約似乎能看出血管的脖子,隻怕手下這麽一扭,就要斷了,奸佞之臣,死之不可惜,想到被逼和親的侯韻薇,想到幾有性命之憂的侯鐵錚,兵部尚書怒不可遏,隻想扭斷手下之人的脖子。但是這是丞相,當朝丞相,他隻有一個人,殺人償命,殺他恐怕還要帶著自己的九族一起跟著陪葬,不劃算,這個交易不劃算。


    殺了他,還是放了他?


    淡淡的紅暈印在謝臨的臉上,這是憋氣的征兆,喉嚨被按住,氣管受壓迫,謝臨卻似乎毫不掙紮,白皙的麵龐如今漲得通紅如火,他卻連咳嗽也不咳嗽一聲。


    殺死此人,即便滅了九族,但平息我山河,防禍亂,除奸臣,亦是大功一件,我朝將萬喜,舉國相慶。


    尉遲正想到這,手下便更加使了勁。


    xxx


    卓青如今是兵部尚書府上的客卿,亦是謀士。


    他是個比尉遲正還要彎彎繞繞很多的人,尉遲正太正直,不懂得變通之法。但他懂。他來到尉遲正府做客卿,正是看清了當朝局勢。他亦懂得該明哲保身的時候,就該明哲保身。除卻丞相府,尉遲正的府上,亦是最安全的。


    他決定留在這裏,準備混吃混喝。尉遲正收下了他,也供他混吃混喝。他沒打算給尉遲正提供什麽寶貴的意見,因為他知道,龍遊淺灘,但終有龍翔之時,自己的時機,隻須等。在此之前,他必須先保命。


    不過這一日,卓青忽覺無聊,決定接尉遲正迴府。他為這個舉動讚揚了一下自己,既表達了忠心為主之情,也表達了自己並不是真的混吃混喝之徒。


    他該慶幸自己這一次確實算是英明的。


    因為他尋尉遲正的時候,正好碰到尉遲正當街之下,要掐死丞相大人這一幕。


    太光輝了,差點閃瞎他的眼睛。


    當街謀害朝廷重臣,那是死罪,還是誅九族的大罪。如今自己居於兵部尚書府,和尉遲正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九族之內,他死,自己也得跟著死。他還想帶著這條小命苟延殘喘,可不想立刻就這麽死了。


    所以卓青看到了尉遲正掐丞相這一幕,立刻奔了上去,扯著尉遲正的手,“快住手,大人,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尉遲正武官出身,哪是他這等謀士文官的力氣所能比的,聞言雙手紋絲不動,依然牢牢握在謝臨脖子上,“就是拚著誅九族,我也要弄死他!”


    卓青聽了,心中不禁破口大罵,嘴上道:“那大將軍呢,大將軍的性命,你也不管了麽?”


    他心知大將軍侯鐵錚曾是謝臨上司,關係非比尋常,此言一出,尉遲正果然動容,頓時手一鬆,謝臨便癱軟地靠在牆邊,卓青一見,立刻打蛇棍上,“大人,除此奸佞,須計謀,他本為奸佞,把柄不難找,早日讓他身敗名裂。如此這般,定能除了此奸佞之臣,還我大楚清淨山河,到時師出有名,大人又何必背負大罪,動武力行事?”


    尉遲正牢牢盯著癱軟於牆角的謝臨,隻見他因空氣忽然進入肺腔,難免咳嗽,卻很隱忍,冷汗掛在額角,時常露出嘲諷的眼眸,此刻被長長的睫毛掩住,看不真切,白皙的脖子,此刻五指清晰的青印,落於其上,十分猙獰。


    “是啊,何須用武力行事?”尉遲正長出一口氣,頓覺滿身疲憊,但他卻覺應當是剛才用力過度而致。“走吧,”尉遲正迴頭對卓青說,“想想辦法,把我剛才動手的事,壓下去。”


    卓青應了一聲,跟了上去,眼睛餘光所見,丞相大人依然故我,依靠於牆邊,似乎渾然未有所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奸佞!給朕跪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皇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皇兮並收藏奸佞!給朕跪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