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聖上,曾賜予丞相謝臨十二字的評價——


    不卑不亢,無喜無怒,為臣不臣。


    傳入丞相大人耳中時,大人正端起一杯茶,聞言,將茶一飲而盡,勾唇一笑,“誰說臣無喜無怒?臣聞此話,簡直喜極而涕。”說完此話,茶杯掉落在地,碎成無數片,嚇了眾人一跳。


    卻見丞相大人似乎在笑,卻笑未入眼。


    時人常為之膽寒,對陛下十二字評語,深以為然。


    萬兆二年,剛進年關,大雪飄揚。邊塞大雪紛飛,直指京師。


    一道又一道急報,由邊關派遣使者,快馬直奔京師,夷國精兵壓境,守城將士幾乎抵製不住,向京城急報,望遣援兵相助,大退敵軍。


    然而京城方向,卻似毫不理會。邊關急報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邊關將士一見便知,京師已對邊塞采取放任態度,隻怕夷國大軍向京師城逼近,京城裏的那個人,也穩如泰山,毫不理會。既然如此,邊關將士們隻能將苦水往肚子裏吞,自力更生,奮勇殺敵,也許拚出一條血路,還能有幾分勝算。


    因為人人皆知,京城那個站在權力頂峰的第一人,不是皇帝,而是曆經三朝,重權在握的謝丞相,謝臨。


    謝丞相不批準增兵救援,便是皇帝說發兵,也一定會被駁迴。


    奸佞當道,竟能一手遮天,忠臣謂曰:此實屬百姓之大不幸,此奸佞不除,天下公理難現。


    遂密謀,欲捉其把柄,將其與之同黨,一並鏟除,然後向聖上遞折子。


    謝臨翻開彈劾自己的折子,卻微微一笑,大筆一揮,寫下兩個鮮紅的大字,“不準”。


    語句不順,前後不明,但折子一加玉璽大紅印,還有誰有膽子口稱聖上言語不通,不懂批閱奏章之道?


    隻得大拜痛哭曰:蒼天無眼,有此奸佞當道,社稷危矣。


    尉遲正方從邊關快馬輕騎到了京師時,聞此傳聞,尚且不信。心說以訛傳訛,若天下真有此佞臣,怎還會如此歌舞升平,一派盛世景象?


    他奉命從邊關傳急報而來,一路疾馳,累死了好幾匹馬,終才到達京師,便欲麵聖,將急報親手傳與當今聖上。


    誰知皇城守衛不長眼,沒等尉遲正踩進門,就被推了一個趔趄。尉遲正本就又累又餓,身心俱疲,這一下,差點就直接坐倒在地。


    他強撐起眼睛,直起腰板,以示自己是一個軍人。“尉遲正身負急令,有要事要麵奏聖上,勞煩兩位大哥放行。”


    兩個守衛麵麵相覷,其中一個輕蔑一笑,“這段時間常有邊關急報,這位兄台,我覺得你這一趟是白走了。”


    尉遲正露出詫異神色,“何出此言?”


    另一個守衛見他從邊關疾馳到京師,尚還算英俊的臉,此刻也狼狽不堪,大約心有憐憫,“在你之前,已有十二名邊關士兵來京師報信請兵增援的,但是全都被拍於案下,連迴信都沒有,我看你,還是別耽誤時間了,有空騎馬來急報,還不如在邊關多守一會是一會,你還是原路返迴吧。”


    尉遲正十分愕然,但原路返迴,還是心有不甘,“這是為何?邊關有難,一旦邊關崩潰,夷國大軍將直指京師,長驅直入,京師亦將陷入危險,為何卻不發兵,莫非……”


    他沒說完,兩名守衛卻已麵目肅然,“如今朝野,隻有那人說的算,閣下既然明白,那便請原路返迴吧。”


    尉遲正發現,這兩名守衛雖然麵目嚴肅,似乎對那人有幾分恭敬,但眉毛高挑,有幾分憤然之色。


    正說著,那兩名守衛忽然臉色一變,還衝尉遲正使了使眼色,挺拔腰板,站得更加筆直如鬆,一麵裝出尚未與他交談的樣子。


    尉遲正尚且奇怪,便見不遠處一個人影飄然而來。


    隻見那人身著金蟒袍,金色赧底,黑發由赧帶攏起,白麵如玉,眼眸如星,雖龍行虎步似的大步而來,但氣質之儒雅尊貴,生平僅見。


    那人於三人麵前站定,眉目一掃,尚帶冷意,方才還侃侃而談的兩個守衛,此刻便大氣也不敢出,令尉遲正感到嘖嘖稱奇。


    “怎麽迴事?”那人說,聲音清越,卻有幾分沙啞。鵝毛大雪之下,那聲音更難辨認一些。


    兩名守衛恭恭敬敬地迴答,“迴大人,此人自稱有身懷急報,欲麵見聖上,我們二人正要打發他迴去。”


    那人這才好似注意到尉遲正似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方才狐疑道:“邊關無人,竟讓你這等人物來京師請援增兵?”


    尉遲正暗歎對方好眼力,方才拿起腰間扣著的令牌,雙手恭恭敬敬地遞過去,“鎮遠威武大將軍座下副將尉遲正,有急報麵見聖上,請大人通融,讓下官得見聖顏。”


    尉遲正看對方既然身著織金蟒袍,金線赧底,那是聖上欽賜的朝服,名貴無比,非無高位無皇族血脈無功勳之人所能穿著,且對方氣質之尊貴,生平僅見,隻怕是王孫貴胄的可能性比較大。


    至於對方既然是王孫貴胄,那為什麽大雪天到宮門卻不乘轎,這就不在尉遲正考慮之內了。


    總之他知道,今日如要進此門,關鍵正在此人。


    那人聽了,皺了皺眉頭,就這一個舉動,尉遲正發現,身旁的兩個守衛身體似乎抖得更加厲害了。


    半晌,那人方道:“你即便進城麵聖,隻怕也難得增兵,也罷,你們兩個,”他衝著那兩個守衛說道,那兩個守衛立刻眼對鼻,鼻對心,立正站好,“放他進去麵聖,迴頭好好招待他,務必使這位鎮遠威武大將軍座下副將,感到賓至如歸。”說著,他對尉遲正冷冷一笑,便推開他,走進大門內,揚長而去。


    尉遲正看他逐漸消失於禁宮之中,想到方才那俊美容顏露出的刺骨冷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道:“這人是誰,莫非是什麽公子王孫,或者哪個藩王郡王?”


    他隻覺那人氣質凜然,幾次威懾,若非自己常年行軍打仗,見多了血腥,隻怕也要敗下陣來。


    守衛把手指按在唇上“噓”了一聲,示意他別那麽大聲,然後瞅了瞅他,又做賊似的看了看那人消失的方向,低聲對他說:“那個人,就是京城裏權勢的頂峰人物,一手遮天的三朝元老——”


    “丞相謝臨。”


    沒想到謝臨如此年輕。


    尉遲正本以為,當朝丞相,又是三朝元老,不說年近不惑,怎麽著也該三十而立,方才所見,卻覺那人好似年方弱冠,麵目清秀,姿容俊美,氣質華貴。若非氣勢凜然,怎麽看也不像當朝丞相。


    守衛言道,謝臨十年為官,如今方才二十六歲,不喜蓄須,更顯得麵龐豐神如玉,眼眸如星,作為一個十年前便一榜拿下探花名的讀書人,氣質難免斯文儒雅,尤其數年養尊處優的生活,更使其氣質鍛煉得尊貴超然,好似哪家王孫貴胄。


    守衛譏諷,若為奸相,一切究極原理,都是“裝”之一字。


    尉遲正心說,若裝就能當丞相,那你也裝一個看看?


    ****


    觥籌交錯,歌女霓裳。


    邊關常年風雪,缺女人,少歌舞,尉遲正幾曾見得這副景象,差點張口結舌,麵紅耳赤。


    聖上首座,向臣子表示親近之意,“尉遲將軍,天朝盛世,這歌舞,隻怕邊關難得一見,尉遲將軍可要好好看看才是。”


    尉遲正臉色蒼白,汗涔涔落,頓時叩首,“陛下,下官身懷急報,不敢耽擱,請陛下增派援兵,下官感激不盡。”


    尉遲正聲音本就剛正不阿,此時聽來,如撕裂空氣一般嘶啞,眾人駭了一跳,手中的酒杯幾乎握不住,歌女也嚇得呆了,歌舞幾乎進行不下去。


    唯聖上座下一人,手握酒杯,麵目沉靜,似毫無知覺。


    聖上似在沉吟,卻半晌不語。


    尉遲自然知曉,派兵增援,此事自然十分重大,不可草率決定。聖上遲疑,尉遲正自然等得起。


    卻聽聖上緩緩道:“各位卿家,對此事可有高見?是否增派援兵?”


    尉遲正本以為,當今盛世,歌舞升平之景象,必定朝堂上你來我往,忠臣群雄紛紛表態,以供皇帝決斷。


    卻不想大殿上頓時僻靜如一人也無,眾人臉色蒼白如洗,嘴就像被針縫住似的,一個個一個字也不吐出來。尉遲正還注意到,有幾個臣子還偷偷地把目光遞向皇帝座下那人,似在打量他,又似在瞧他臉色。


    聖上此時卻發話了,眾人連忙低頭,尉遲正聽著,卻覺得聖上的話似乎是從牙齒裏擠出來似的,十分怪異,“尉遲正跪下接旨。”


    尉遲正連忙跪下叩首,“臣聆聽聖恩。”


    “增派十萬援兵於漠北,即刻發兵,一刻不得拖延。”


    “臣領旨謝恩。”


    一增兵就十萬,尉遲正雖然早曆副將,大風大浪經過無數次,此刻也不禁大喜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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