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李治暈倒了,一幹人都慌了。太平急得團團轉,但她還記得武則天的話,迴寢宮也好,呆在東宮也罷,就是不能再去那暴風眼。東宮裏,能去的,隻有弘,其他人最好都別去。弘是太子,是儲君。在皇帝有恙的眼前,隻有他能去。


    頂著弟妹們灼灼的目光,弘壓力山大地匆匆趕去了武則天的寢宮。等到進去,看見他母後,弘才覺得情況比想象中的還要糟糕,殿內的氣氛壓抑地讓人驚心。他幾乎是膽戰心驚地上前給太後行的禮。


    長孫太後根本沒顧上他,也沒叫起,她目不斜視,眼神就像是出鞘的利劍一樣落在武則天身上,似乎正一劍劍剮著武則天身上的肉。


    武則天垂著頭跪在地上,沉默而謙卑。


    “你們武家的女兒正是了不得……”長孫太後幽幽地歎出這句話。隻要想到剛剛太醫的診斷,把武氏一門活剮的心,她都有了。


    皇上雙目晦暗,印堂發紫,怕是陽氣過稅傷了元氣。皇上是不能再有房事了,至少需要頤養半年。


    ——難不成這武氏一門當真都是狐狸精?


    長孫太後隻要一想這些事,心裏的悔恨便又鋪天蓋地地湧了上來:這人啊,不可能不犯錯,有時候,犯了錯也能有機會彌補,可有時候,便是萬劫不複。自從嫁給太宗,她辛勞半生,一輩子恭順謙和,結果當年,一時地心軟、一時地縱容,便是結下了死局,一步錯,步步錯……


    想到這,長孫太後便是心煩意亂,簡直坐立難安,她不得不把腦子裏繁雜的思緒掃開,隻顧上目前的事。她看向武則天,沉聲道:“武媚娘,太醫的話你也聽到了,你還有什麽話說?”


    武則天的身子伏下去,恭敬道:“卑妾無話可說。卑妾知道娘娘對媚娘的看法,卑妾不敢辯駁,但卑妾敢以命發誓,卑妾從沒有過要害陛下的心思。自從開始服侍陛下,卑妾就一直兢兢業業……即使是打理朝政,也是時時揣著小心,都說卑妾弄權,但有些事卑妾不去做,陛下怎麽辦?”她說著說著,眼淚便是一滴滴落到地上,她卻仍伏在地上,半點沒抬頭。


    這是弘第一次見到他驕傲強硬的母後這樣卑微。卑妾……


    長孫太後闔了闔眼,無奈地歎道:“你說的是實話,本宮也知道,就治兒的性格,北唐有今天,確實有你的功勞……但是,你也該知道,有這一天,當年的事,你是罪魁禍首。沒有你,治兒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是。”武則天沉聲應道。


    “那你也該知道,就算北唐在你的治理下再繁盛,看在本宮眼裏,也興不起什麽欣慰之情。當年的事,本宮也有罪,當年治兒豬油蒙了心、一意孤行,是本宮縱容了結局。”長孫太後拄著拐杖站起身,“你要是真明白事理,就該知道,大唐能容下治兒,卻不可能容下你,趁著還有轉寰的餘地,權柄必須迴到李氏手裏。本宮希望過兩天,能見到你武媚娘主動提出的辭表……”


    弘不可思議地抬頭去看正往後殿走的太後,又無措地轉頭去看他母後。可是,武則天伏著身,額頭抵在地上,根本看不清表情。


    長孫太後進後殿的時候,又留了一句:“那個掏空治兒身子的女人,既是你的侄女,哀家就把這事交給你了。為了哀家的幾個孫子孫女的將來,你該知道怎麽辦的……”


    “是。”這一迴,武則天果斷地應下了。就是長孫太後不囑咐,武則天也沒準備放過賀蘭敏月。


    從冰冷的地上緩緩起身的武則天,眼底裏燃著幽暗的火,她反手拉住來攙扶自己的弘,沉聲道:“弘,你是太子,你知道嗎?”


    “是,母後,兒子知道。”李弘哽咽著。


    武則天冷冷地抬頭瞪了他一眼,絲毫沒為兒子擔心自己而欣慰,而是嗬斥道:“這是什麽時候了?拿出你儲君的架勢!你是我的長子,等母後上了辭表,太平他們就要靠你了,知不知道?”


    “是。”弘拚命眨眼睛,把眼淚憋迴去,“兒子明白。隻要兒子還是太子,太平他們絕不會有事。”


    聞言,武則天深深吸了口氣,一點點放開手,一步步往外走:“你去看看你父皇,專心侍疾,在你父皇恢複健康前,先不要提我的事。”


    “母後……”弘眼睜睜看著武則天一步步走出去,最後消失在殿外燦爛的陽光裏。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指甲在手心掐出白痕。這麽多年,他對武則天有愛、有恨、有忌憚、有不理解……他的母親太過強硬……但在這一刻,他終於拾起了小時候對母親的心情。


    他想起了在母親還不是母後的歲月,他孤獨地遊蕩在大明宮,忍受著這個宮廷的殘忍與淒涼,忍受著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對他的冷眼、嫉恨、排斥……那時,他的母後護著他,如今,他卻護不住母親……


    他是太子,是長子,他會護著弟妹的……


    那一瞬,弘悲傷的眼眸裏多了一點堅定。但他卻沒看見,走出去的武則天,眼底燃燒的不是絕望,而是孤注一擲。她一如既往的驕傲地仰著頭,一步步踏在大明宮平整的地磚上。她會上辭表的,她等著,就算上了辭表,她也不一定輸!


    魏國夫人府,兩副薄棺被放在院子裏。


    楊氏膽戰心驚地看看鋪著白綢的棺材,又看看一臉冰霜的武則天,在賀蘭敏之的攙扶下,哆嗦地上前,顫著手一點點掀開那遮著死人臉的白布。待看清白布下韓國夫人的容顏,楊氏雙眼向上翻,就往下倒。


    賀蘭敏之淚流滿麵,大力扶住已經暈過去的楊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武則天閉了閉眼,啞著嗓子道:“姐姐是久病之下一時氣急才……”她按下心裏對武順之死的愧疚,轉而看向另一邊,眼神漸漸變冷,看向賀蘭敏之,道:“至於敏月,她自己作孽……”


    賀蘭敏之一手扶著楊氏,一手勾起另一塊白布,那下麵,赫然是他親妹妹。他痛不欲生地撇過臉去,不忍再看。


    武則天卻是屏著唿吸,語重心長道:“敏之,如今武氏隻剩你一人了,你要立起來了!武氏的前途都在你一個人身上了。”


    聞言,賀蘭敏之心裏的痛恨簡直要把他的心神碾碎!他忍著滿心的痛恨,含淚叩謝,背在身後的手,卻是有一絲殷紅順著手指緩緩落下。


    *


    “……那一年,我以飛快的速度成長著。我是公主,一切供應都沒變,我卻坐立不安,終日惶惶,時時關注著外麵的消息。”


    “一會兒是我母後上了辭表,一會兒是二聖皆不在,朝政混亂,一會兒又是太後垂簾聽政,然後是我父皇病愈,重新理政,緊接著是南唐來犯,人心浮動……最後,我的母親賭贏了!”太平勾了勾嘴角,卻無半點笑意,臉上反而帶著幾分冷硬,“那個時候,北唐根本就離不開我母後!”


    “隻是一年,我的母親又重新登上了後位,這一次,連祖母也消了聲。皇祖母對南北統一不甚在意,卻還是放不下我父皇……她知道,若是沒了北唐,我的父皇是決計不可能再活下去的,她隻有父皇一個兒子了……”


    *


    武則天再登後位的儀式,晃花了無數人的眼,這個女人用她高傲的姿態嘲笑著無數人。


    太平再一次笑開了眼,這一年的沉寂,讓她也和嫻靜扯上了邊,但那刻在骨子裏的天性卻也沒抹去,該歡快的時候,她也能放開了去歡笑。


    “你怎麽在這兒?”太平攔到賀蘭敏之麵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道,“我該稱一句‘武大人’了!見過蘭台太史令大人!”她玩笑似的行了個禮,還沒彎下去,自己先笑開了。


    賀蘭敏之眼神晦澀地看著太平的笑顏,臉上帶著輕佻的笑,心裏卻翻滾著無數負麵情緒。眼前這個女孩子,是武後的女兒,武後害死了他的母親和他的妹妹……敏月已經長眠地下,她為什麽還能這樣無所芥蒂地歡笑?


    他勉強按下心裏的黑暗,動作輕佻地伸手去勾太平的下巴:“公主,笑得真好看。”讓他直想毀了這張笑臉。


    太平撇過頭去,躲開賀蘭敏之的手,蹙了蹙眉,道:“才一年多沒見,你怎麽越來越風流了?真是的,以前也沒這樣啊。”她有些不滿地嘟囔著,卻沒深思賀蘭敏之處事變化的緣由,她對他的印象還在損友的麵上,隻當他是在開玩笑,也不放心上。


    賀蘭敏之嘴角的笑有些掛不住,太平這對朋友的態度一時間讓他覺得有些為難。真是諷刺,仇家之女,他就該對她虛以委蛇,可隻是太平一點不變的真誠,他居然就動搖了?!


    他沒接話,掩飾著轉過頭去,整個大明宮都用鮮花裝飾著,富麗堂皇。


    太平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笑道:“是不是很好看?我母後本來說隻要宣個旨就可以了,但我父皇卻不樂意,硬是說,要慶祝慶祝。嘻嘻,我還是第一次看見父皇那模樣呢,就跟顯看著韋姐姐似的。”


    賀蘭敏之的眼神一瞬間暗了下去。太平卻沒察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連把弘快娶太子妃的事都說了:“我還以為弘哥哥會不樂意的,他和合歡可好了,可是,弘哥哥居然沒反對母後,隻問清楚是楊思儉的女兒就點頭了,連母後都說他長大了……”


    “嗯,我說,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還沒成親啊?”太平用手肘撞了撞賀蘭敏之,揶揄道,“你都被賜武姓了,如今是武家的頂梁柱,正是大好的前程,就沒媒人上門?”


    賀蘭敏之退了半步,拉開了和太平的距離,他就像是沒聽見太平的問話一樣,淡淡掃了她一眼,忽然道:“我還在守孝。”


    太平的笑臉瞬間就僵了。


    作者有話要說:很多親看不順眼長孫,所以中間那一年多的事,我會在之後長孫太後的番外裏寫,到時候想看的就看,不想看的,到時候就跳過去


    這兩天南方溫度大降,大年初一20度,如今就零下了,碧落中招了=。=感冒咳嗽還遇上大姨媽。。。最近的更新會慢一點,碧落先道個歉,實在是之前過年一直日更,如今真沒存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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