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的臉色刷得就黑了,頭一次語氣衝衝地反問道:“陛下覺得媚娘是在故意寵壞太平?太平是我親女,我就這麽一個女兒,寵愛一些,怎麽落到陛下眼裏就是存著壞心了?”


    李治被她那雙染著怒火的眼睛看得撇過頭去,喉頭動了動,道:“朕不是……”他尷尬地閉了嘴,半晌軟了語氣,才道:“媚娘若不是故意的,又何必那麽寵太平呢?太平如今已經夠頑皮了……”


    聞言,武則天神色又是一變,她半垂下眼瞼,掩去眼裏的情緒。她了解自己身邊這個男人,比李治知道的都了解他。什麽太平頑皮,什麽太過寵溺……不過是自己身邊這個男人心裏先存了事,於是,一丁點事兒帶上了三分影子,就能讓他想起一段故事。


    就像是賢,有先皇風範?他在說這話的時候,該是想到當年的吳王恪了吧,心裏又不舒服了吧……他看好弘,難道不是因為弘的性格像他,他在弘身上看到了他自己?


    當年麵對吳王,他就總是自慚形穢,等到先皇立了吳王,他就更覺得自己處處矮了吳王恪一截。即使後來逼宮當了皇帝,他心底裏都沒自信起來。如今的弘和賢,立了弘,他大概就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看哪,弘當太子也能做好!當年他比起吳王,也隻是少了點先皇的偏愛而已……


    武則天抿了抿嘴角,心裏連連冷笑。


    至於太平,隻是作為皇後的自己給女兒的一點寵愛,就該讓他想到當年的鎮國公主了……太平能和當年的高陽比?武則天自己都覺得差遠了。


    當年她做才人的時候,太宗皇帝給那位的榮寵哪裏是如今的太平比得上的?皇帝親迎,就是他,也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太平有什麽?除了她這個當皇後的母親,她還能有什麽?先皇的榮寵,再加上這麽多年太後的時時惦記,若說李治心裏不嫉妒那位,她都不信!


    武則天心裏情緒翻滾,沉默不語,鑾駕裏便是靜的驚人。


    李治在武則天麵前,這輩子都沒強硬過,見她不說話,他自己倒是先虛了三分。李治偷偷打量著武則天的臉色,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好了,這事是朕不好……”


    見他開口,武則天吸了口氣,也迴了神。不管她心裏怎麽想,以後又會怎麽做,此刻,她隻是抿嘴一笑,完全給李治麵子,自己認了錯:“陛下快別這麽說,確實是我太寵太平了。”


    果然,李治的臉色好了不少。


    武則天笑了笑,眉宇間帶了三分憂鬱,歎道:“我隻是想著,如今趁太平還小,我就多寵寵,等將來……唉——”


    李治果然吃這一套,比起剛剛開口時的不甘不願,如今倒是真的軟了語氣:“皇後自己心裏有數便好,太平一年年也大了,也不能再像她小時候那樣縱容她了……”


    武則天笑著稱是。


    一場衝突就在這你好我好間這麽過去了。


    可等到第二天,上官儀在淩煙閣宣了立代王弘為太子的聖旨,武則天便是知道,李治的心思,她怕是都猜對了。她歎著氣,告訴自己:沒事,不管立誰,都是自己的孩子,你都該高興……


    比起武則天,太平卻是真的替弘高興。


    “我還以為昨天的球賽被我攪和了,會壞了弘哥哥的好事呢。”太平扯著賀蘭敏之就嘰嘰喳喳說了起來,“看賢之前多得意,昨天打馬球乘人之危贏了弘哥哥,還不是就得了一柄球杆……說起來也好笑,你是沒看見,宣聖旨的時候,弘哥哥的名字一出來,賢手裏的球杆就折了……”


    賀蘭敏之無奈地看著太平。他發現,公主在他麵前是越來越不掩飾性格了。怕是皇帝皇後都不知道公主的這副模樣吧。


    “那時候,我跪在後麵,就聽見聲響、瞄見球杆折了,沒看見賢的臉,真是太可惜了。”太平笑著說可惜,臉上卻依舊開心得很,隻隨口道:“不過,我倒是沒想到,立太子的事會這麽快,昨天才打馬球,今天聖旨就下了……”


    賀蘭敏之勾了勾嘴角,忽然道:“公主不知道裏麵的緣故吧。”


    “欸?這裏麵還有什麽緣故嗎?”太平驚訝地看向賀蘭敏之,“你知道?”


    “我知道。”賀蘭敏之得意地笑著,“很多人都知道……公主怕是一點都不知道。”


    太平咬了咬牙,衝著賀蘭敏之就翻了個白眼:“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讓我很想揍你?”


    賀蘭敏之笑得更開心了,他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再伸手拍了拍太平的腦袋,道:“你打不過我。”


    “我可以讓人替我打你。”太平不甘示弱。


    賀蘭敏之笑得更囂張了:“那我就不告訴你了。”


    太平氣結:“明明你就是要告訴我的,非要逗我才高興嗎?”


    “對啊。”賀蘭敏之毫不猶豫地點頭,見太平氣得都快甩袖而去了,他才忽然道:“是南唐不久前立太子了,所以太子之位空懸兩年後,陛下才會忽然急切起來。”


    太平一愣,眉頭一皺又舒展了開來:“就這樣?”


    賀蘭敏之挑了挑眉:“當然還有皇後,朝臣……可能還有太後。”說到最後那句話時,賀蘭敏之臉上流露出一種惡意的幸災樂禍。


    太平心裏一悸,警惕道:“你又在想什麽?”


    “沒什麽。”賀蘭敏之飛快地接口,接著便站起身,隨意拱了拱手。


    太平瞪著眼,看著賀蘭敏之就那麽瀟灑地出門而去,半晌才迴過神,自言自語道:“他是不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一腳進門的韋氏聽到這話,笑道:“公主在說誰?剛剛出去的賀蘭公子嗎?他可真是越來越俊美了。”


    太平抬起頭,揶揄道:“韋姐姐也越來越嫵媚了。”她俏皮地眨了眨眼,道:“旦一直就追著韋姐姐,如今顯也處處關注你,好姐姐,我兩個哥哥,你都看不上?”


    韋氏被她說得臊紅了臉:“好厲的一張嘴,就會打趣我。看將來,等你有了駙馬,我怎麽說迴來!”


    太平根本不放在心上,等她有駙馬,那還要很久呢。她隻看著韋氏,笑道:“好姐姐,你找我有什麽事啊?”


    韋氏拍了拍手,道:“瞧我,快,陛下演皮影戲呢,我來找你一起去看的。”


    太平跟著韋氏進尊名殷的時候,屋裏的皮影戲演得正熱烈。白幕前已經坐著旦和顯,太平和韋氏進來的時候,他們刷得轉頭看了她們一眼。


    旦很快就又迴過頭去了,顯卻是衝著韋氏不停地笑,從懷裏掏出一個香囊,遞給韋氏,低聲道:“這是我新配製的百花香,你聞聞,是不是有早春的香氣?賀蘭姐姐今天用的就是這個香。”


    太平沒去看韋氏的反應,徑直坐到了旦旁邊,低聲詢問道:“是父皇在演嗎?”


    旦不置可否地朝她笑笑。


    太平看得出他似乎心情不好,一副不想多言的樣子,太平便也安靜了下來。隨著心思漸漸放到戲詞上,太平聽出了女角兒的聲音是誰,她的眉頭便微微皺了起來。


    賀蘭的聲音越來越嬌媚,帶著誘人的味道,等她說到“你這邪惡的使臣,當空虛與幽怨已經把她擊倒,你就想為墮落再加一把力,把她的貞潔徹底摧毀。你這樣做不怕遭到上天的報應……”時,太平的眉頭皺得已經能夾死蒼蠅了。


    她轉過頭去,不太想再聽下去。兩年多前,賀蘭就想著和皇後比美了,如今,她終於勾去了她父皇的心神。太平已經很努力去接受大唐開放的風氣了,但她還是不舒服。裏麵是她的父皇和她母後的侄女,更要緊的是,她的姨母也是……


    “姨母?”太平眨了眨眼,目光定在了門口那道倩影上。她看了看一邊暗自做著小動作、嬉鬧著的顯和韋氏,又看了看旁邊目不斜視、完全就是在出神的旦,她斂起裙裾,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韓國夫人嬌美的容顏帶著哀傷,神色怔怔地站在門口,聽著裏麵傳出來的聲音,似乎已經失了魂。太平一步三迴頭地走到門口,見裏麵沒人注意到這裏,便是擔心地看向武順,小心翼翼地開口喚道:“姨母?姨母?”


    武順終於迴過了神來,她看向太平,一時間似乎沒認出來是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太平好一會兒,然後眼睛一眨,神色恢複清明,便是一言不發地轉身快步而去。


    太平被她的反應弄得一愣,神色怔忪地站在原地,半晌長長地歎出一口氣。


    她也說不清自己在歎什麽。她轉頭迴看,白幕裏,坐著一對有情人,白幕外,還是一對有情人……哦,對了,白幕外,不止是韋氏和顯,還有一個自己,一個出神的李旦,還有剛剛離開的韓國夫人。


    太平忽然想到,她的父皇在裏麵兒女情長,那她的母後呢?是不是正對著奏折,忙的焦頭爛額?想到這,她心裏的鬱結便是一散。她的母後是誰?不管是賀蘭敏月,還是姨母,恐怕都不在她母後眼裏。甚至,按著曆史,說不定,她的父皇也不在她母後眼裏。用得著她這個做女兒的來操這份閑心?


    可等到晚上,她就發現自己錯了。就算她的母後將來會是女帝,會踏著無數屍骨登上皇位,她終究還是個女人,也不是天生的殺伐果斷。


    披散著頭發跪坐在床上的武則天,帶著白日裏見不到的脆弱與驚慌。她看著太平,就像是想從女兒身上汲取一些勇氣和力量。


    太平睡到半夜被抱到武則天這裏,雖說還有些困倦,但大腦卻也漸漸清醒過來,她疑惑又擔憂地看著武則天,道:“母後,你怎麽了?


    武則天愛憐地撫著太平的頭發,輕聲道:“沒什麽……沒什麽……母後心裏惶惶的,隻有看見你,才能定定心。”


    作者有話要說:嗯,很快長孫太後要露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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