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不明所以地微微抬頭,半垂著眼眸,不敢直視高陽。


    這迴,李世民倒是覺得有些不太好了。一個是自己的女兒,一個算是自己的女人,兩個人年紀偏偏還差不多,就算是普通人,都會覺得有些不自在的,更何況是別有心思的李世民?他端了杯茶放到高陽麵前,笑道:“一個才人而已,有什麽好看的?”


    高陽的目光卻是在武媚娘臉上逡巡著,接過茶杯,抿了口,便是笑道:“我看她眼熟呢。”


    “眼熟?”李世民搖了搖頭,不可置否道,“她進宮的時候,你早出宮建府了,你哪裏見過她?”


    “我見過的。”高陽的目光還在武媚娘臉上,隻微微蹙了眉頭,似乎在迴想什麽,“好像是在那年接待吐蕃的國宴上。”


    “哦?”這迴李世民倒是有些興趣了,他狐疑地看了眼武媚娘,隻道:“國宴上可沒一個才人的位置,高陽是在哪看見她的?”


    高陽眨了眨眼,看向李世民,眼裏閃過一道微光:“在看見九哥和一個女人抱在一起偷情的時候。”


    “哢嚓”一聲,李世民手裏的茶杯瞬間就壽終正寢了。


    而端著托盤的武媚娘已是戰戰兢兢跪倒在地,頭俯到地上,帶著哭音,小聲道:“奴婢……奴婢冤枉啊。”


    李世民眯著眼看了看地上的武媚娘,還未開口,一旁的高陽就淡淡道:“起來吧,做什麽呢?許是我記錯了呢。”


    武媚娘卻不敢起來,她悄悄抬頭,淚眼朦朧地看向李世民。


    可惜,李世民看向她的眼裏全是冷意、殺意。他不信高陽是看錯了,但事情牽扯到晉王,他卻不能不慎重。他眨了眨眼,忽然沉聲道:“武媚,把你剛剛的那封家書拿出來給朕瞧瞧。”


    聞言,高陽幾不可見地挑了挑眉,看向一臉淚水的武媚娘,心裏一定。她倒是賭對了,這還真是武媚娘,未來的武則天。


    別看她說的篤定,但當年國宴她還真沒看清那女子的容貌。本來是想著若是說錯了人,大不了道聲歉,父皇也不會拿她怎麽樣。就算認錯了人,但當年和晉王幽會的的確是個低位嬪妃,也能讓李世民對晉王起些嫌隙。反正她沒多大風險,此時不說,還留到什麽時候去說?


    武媚娘眼睛一眨,哽咽道:“奴婢剛剛把信收起來了。”


    李世民心裏的懷疑愈加深了,冷聲道:“那就去拿。”


    “是。”武媚娘戰戰兢兢地站起身,還不敢磨蹭,趕緊往後頭走。天知道她手裏捏了一把汗,家書是有,但那不是寫在白絹上的。她該怎麽辦?怎麽辦?


    高陽卻不在意,隻看向李世民,道:“父皇,一個才人而已,那麽在意做什麽?”


    李世民愣了愣,隨即臉上鬆了鬆,笑著拍了拍高陽的手:“你呀,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些什麽嗎?”


    “知道啊。”高陽渾不在意道,“這不是今兒見了,看她眼熟嗎?可能是兒臣瞧錯了也說不定。”


    “你倒是說的輕巧。”李世民哭笑不得地點了點高陽的額頭,“你都扯上你九哥了,事兒還能小?”


    “九哥怎麽了?就算真是她……”高陽看了眼裏麵,道,“九哥也是父皇的兒子,到時要掩住這事兒,父皇能想出百八十個法子。”


    李世民被她的話堵得一噎。這話說的,李世民竟是辨不出高陽是不是在嘲諷他,偏偏高陽的表情淡淡的,說這話也像是稱述一個事實、隨口一提似的。


    高陽卻不管李世民尷尬不尷尬,素手放下茶杯,便是轉而說道:“兒臣來見父皇,是有事求父皇應允。”


    李世民心事重重,腦子裏竟是高陽的神態言辭,隻隨口道:“何事?”


    “是關於辯機的。”高陽理了理袖口,道,“他畢竟治好了我母親的瘋病,又為我生母講了那麽多年的佛法,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聽說上次的事後,辯機竟也擔上了幹係,長安寺廟眾多,卻無其落腳之處,隻能結廬而居。”


    她看向李世民,歎了口氣道:“那件事本就與他無關,他如今這樣的處境,我也心有不安,希望父皇能下道旨,讓他也能在皇家寺院有個落腳處。”


    李世民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可以,這隻是小事而已。”他提起茶壺親手給高陽倒茶,說道:“這等小事,高陽完全沒必要來求父皇,自己做主便是。你如今雖說是出家修行,但也是父皇親封的鎮國公主……”


    “父皇真是說笑了。”高陽也不去接那杯茶,就站起了身,“高陽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公主,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李世民的手就是一僵。高陽恭恭敬敬地給他行了個禮,接著便退了出去。李世民卻是坐在那兒,半天都沒動,直到武媚娘捧著白絹又跪到他麵前,他都沒迴神。


    他覺得高陽變了,可他卻說不出哪裏變了,隻覺得自己心口處慢慢泛上點點驚慌,接著那心悸的感覺又慢慢凝聚成了刺痛,最後成了一抽一抽的疼,就像是有人在他的心上紮了根刺,接著又扯著那刺往外拔,偏又拔不出,直疼得他感覺喘不過氣來。


    這種感覺,是比上一次高陽去北宮時還要嚴重的恐慌。


    他忽然站起身,一腳踹開麵前跪著的武媚娘,就往外走。他想去把高陽追迴來,他終於覺得自己似乎快失去那個暖暖的高懸的太陽了。


    可是,李世民追出去,哪還看得見高陽的身影?隻李治低著頭迎麵而來,父子兩撞了個滿懷。


    “……治兒?”李世民眯著眼,神思恍惚間,半天才認出是李治。


    晉王治看得出李世民神色的不妥,心思忐忑間,便是弱弱道:“是兒臣,父皇。”


    李世民伸手擰了擰眉間,終於迴過了神,深吸了口氣,按下情緒,恢複到以往的神態,便是看向李治,道:“跟朕進來,正好朕也有話問你。”


    李治愈加不安了,忽然就覺得自己好像來錯了。可李世民發了話,他隻能順從地跟在李世民身後走進去。可一進去就看見很是狼狽的武媚娘,李治眉宇間當下便染了幾分關切。他還知道這是甘露殿,李世民就在上頭,趕忙把情緒掩去。


    可那情緒雖然隻有一瞬,但還是看進了李世民眼裏。見此,他反倒不急著問了,反而開口道:“治兒來找父皇,是有何事啊?”他掃了掃李治的臉,又道:“治兒的臉色也不好啊,竟是沒半點血色,究竟是出什麽事了?”


    李治看不透李世民的心思,也從不敢在李世民麵前揣摩他的心思,當下隻謹慎地收迴了看向武媚娘的目光。眼睛努力不去看她,臉上卻還擠出戚容,語氣哀求道:“父皇啊,兒臣是與燕王關係不錯,但確實不知當年太子和燕王密謀謀反之事。兒臣無心太子之位,還望父皇明察,饒兒臣一命啊!”


    李世民被他這忽然的一連串說辭砸得有點摸不著頭腦,皺眉道:“這話,是從何說起啊?承乾之事都過去那麽久了……”


    李治當下哭訴道:“剛剛我四哥,魏王,到兒臣府上,他說……他說……他說……”


    李世民眯著眼看著說不出下麵話的李治,又用眼角瞥了眼一旁努力縮小存在感的武媚娘,麵上佯怒道:“真是畫虎畫皮難畫骨啊!”


    李治心下當即一鬆,隻伏在地上,作勢用袖子抹了抹淚。


    李世民眯著眼,盯著李治的頭頂,歎道:“治兒啊,你先起來吧,魏王對你的恫嚇,不必放在心上。”


    他看著李治站起身,便是神色無奈地搖了搖頭,似乎是想說什麽,卻在轉頭間看見了一旁的武媚娘,神色便是一冷,怒道:“你竟還在這?!來人啊,把這賤婢拖下去,打死!”


    武媚娘唰得抬了頭,不可思議地看向李世民,滿臉的錯愕。


    一旁的李治也是大驚,卻還要努力把對武媚娘的關心掩飾成對李世民的關懷,神色不自然道:“父皇,這是……”他看著被壯實的太監抓住的武媚娘,眼裏閃過一絲驚慌,聲音微微帶顫道:“這女子是犯甚大錯了?父皇……父皇可不要氣壞身子。”


    李世民看著一臉蒼白怯弱的李治,心裏便是冷哼了一聲,暗道這才是真的知人知麵不知心!隻這一試探,就看出真偽了。若不是起了疑心,他此刻恐怕還要為晉王治的孝心感動一番呢!


    李治被李世民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亂,可眼見著武媚娘已經哭喊著被拖到殿門口了,他的心裏又急得很,當下是手足無措啊。


    “治兒很關心那個賤婢啊。”李世民慢悠悠地歎了口氣,眼睛往旁邊一掃,抓著武媚娘的太監就收了手,扔下哭成一團的武媚娘,便退了出去。


    眼見著大殿裏就剩下李世民、武媚娘,還有自己,李治隻覺得一股子寒意從腳底漫上頭頂,驚恐地咽了咽口水,僵直著身子,看看李世民,又看看那邊的武媚娘,最終腿一軟,便是直挺挺跪了下去:“父皇——”


    這一聲父皇喊得淒楚可憐,李世民暗歎果然真情出來,之前的戚容就都看著假了。


    李治額頭抵著地,哽咽道:“父皇饒命啊,兒臣是昏了頭,是昏了頭……”


    一旁的武媚娘聞言,整個人都癱軟到了地上。她從來都知道晉王性格懦弱,但她卻沒想到,皇帝還沒問話呢,他就已經禁不住做出此等不打自招的舉動了。武媚娘的手死死抓著手中偽造的白絹,指甲簡直要戳破絹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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