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德容是李世民的人,本身也是有些能耐的。但高陽要他正午前把錦奴帶迴來,就算他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直接去牢裏提人。他算是使出渾身解數了,也堪堪隻在正午時迴了府。


    抱夏廳,戴德容慘白著臉走進來,目光掃見一院子非死即傷的宮人,就覺得氣血又是一陣翻湧。他不可思議地抬頭看向高陽,就看見高陽公主已經滿臉擔憂地走了過來,一把扶住了戴德容身後蓬頭垢麵的錦奴。


    錦奴才從牢裏出來,定了流放的大罪,牢頭也不會多給她麵子,此刻看起來,狼狽極了。她躲閃著,不安道:“公主,別,奴婢身上髒得很。”


    高陽卻不管那些,一把就握住了錦奴的手,仔仔細細把人打量了一遍,眼眶就紅了:“誰給你苦頭吃了?告訴我,我替你出氣去!身上還有哪裏不舒服的?有沒有受傷?”


    她劈裏啪啦問了一串。旁邊還有被打殘的宮人呢,錦奴雖說狼狽了些,但兩相比較下,還是一百廷杖更兇殘些啊。戴德容看著一邊執手凝噎的主仆,再看看又被拖下去的一個宮人,本就失血過多的身子便是一歪,坐倒在了地上,滿臉的頹唐。他知道,他們都完了。


    高陽隻冷冷看了眼地上的戴德容,便是給自己的心腹遞了個眼神,接著就轉身拉著錦奴走了。


    公主府裏一大早就用草席卷了十幾具死屍去了亂葬崗,緊接著下午又鎖了一連串人交到了宮人斜,這麽大的動靜瞞的了誰?


    消息傳到李世民耳朵裏,他執筆批奏章的手隻頓了頓,便是不在意地吩咐道:“奴大欺主,既然十七公主已經發落了,就按規矩辦,剩下那些活著的都發配吧。”他想了想之前高陽的反感,終是妥協地歎道:“讓皇後把公主府缺的人補上。”


    隻這一句話,高陽不再追究的那些奴才,也都沒了好下場。


    皇帝的那句“奴大欺主”,再加上昨夜本是高陽公主大婚,卻突兀地變成了端陽縣主的婚事,還有皇後的說辭,以及昨夜公主不太好看的臉色……一大堆勾心鬥角的陰謀被人腦補著,公主逃婚的真相反倒湮沒於人言之中。


    益州


    李恪端坐書房,看著傳來的信,心裏是一抽一抽的疼。他閉著眼,對下麵跪著的信使,道:“十七公主出家了?”


    “是。”


    “那駙馬房遺直呢?”李恪緊了緊拳頭,按下怒火。


    “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李恪在心裏冷哼了一聲。隻要想到出長安前,他迫不得已將高陽托付給房遺直的情形,他如今就想立馬衝迴長安把房遺直揍一頓。


    當初是誰半夜到吳王府信誓旦旦和他說會一輩子對高陽好的?又是誰保證隻要高陽不樂意,他絕不逼迫公主的?如今倒好,高陽又是逃婚、又是跳崖,到現在更是出了家!這就是他說的會好好照顧高陽?!


    李恪握在身側扶手上的手是緊了又緊。怨憤過房遺直,他便又開始怨自己了,怨自己的無能、怨自己沒本事反抗皇帝!當初明明是他自己說的,就算是不要了性命也不會不要高陽,到頭來,卻是高陽,敢不要命去和皇帝反抗……


    他滿臉挫敗地靠到椅背上,揮了揮手,示意人下去,接著便是從懷裏掏出一個錦囊。看著上麵繡的柳枝掃塵,李恪怔怔地發著呆。


    柳枝……留之……


    錦囊……妙計……


    當初說愛的,是他;把高陽拖下來的,也是他;沒本事實現諾言的,還是他。可是,體諒他的,是高陽;替他規劃的,也是高陽;頂住壓力抗婚的,還是高陽……


    李恪握著錦囊的手按到胸口,他看了眼桌案上明黃色的聖旨,心中忽然就生出了無限的豪情:此次去遼東征討高句麗,他必須贏!還得贏得漂亮!


    他不能反抗李世民是因為什麽?就是因為他不是皇帝。隻有當上皇帝,才能一言九鼎,才能真的履行諾言。


    長安,幾月後過了年,又選了黃道吉日,高陽便是在皇家道觀加了冠。長孫皇後親自督促著給高陽另建了一座道觀,由李世民賜了“清微”的道號,《詩經》中有言:“清微之風,化養萬物者也”,又有道家玉清聖人道場名清微天,此名可見十七公主的尊榮。


    等道觀落成,高陽就搬出了公主府,平日裏多是住在道觀之中。高陽出家,一切供應不減不說,在帝後偏心下,甚至比以往更好。


    在旁人看來,研讀了黃老之學的高陽公主,一身素色道服,一頂白玉小冠,沒了華服錦衣,卻是仙姿玉骨,多了幾分清冷飄渺之意,愈加顯得高不可攀了。可看在皇後眼裏,卻是心裏又添了幾分不安。她是拿出家祈福來給高陽做擋箭牌,不是真想讓高陽出世啊。萬一三年後,高陽讀經直讀的不想再入紅塵,那可怎麽辦?


    李世民也知道長孫皇後的擔憂,他倒是不介意,要是高陽一輩子不嫁更好,他也就是多養一個公主而已。但為了安皇後的心,再加上想給高陽更多的籌碼以免日後新帝登基高陽會吃虧,李世民一轉頭就下了旨,冊封高陽為鎮國公主,食邑再加三千石。


    此等待遇再次讓長安震動。就連目前最大的贏家,魏王也坐不住了。


    高陽的道觀,李泰四下掃了眼觀內低調而奢華的布置,端著笑臉,便是說道:“妹妹自從出家,倒是愈發顯得清冷出塵……更漂亮了。”


    高陽笑了笑,親手給李泰倒了杯茶,道:“四哥取笑了。”


    “我說的是真的。”李泰笑吟吟地看著高陽,接過茶杯。


    高陽不語,反而笑道:“聽說四哥不日便要入主東宮了,朝廷內外唿聲很高啊。”


    “你也聽說了?”李泰有些自得地笑道。


    高陽眼睛一眨,便又笑道:“不過,聽說晉王治的唿聲也不小……還有三哥,有人說,隻要他在遼東打贏高句麗,迴京立馬入東宮……嗬~”


    李泰臉上的笑有些不太好看了:“不愧是父皇親封的鎮國公主,朝裏這點事,一清二楚。”


    高陽像是沒聽出李泰話裏的意味,隻歎道:“你們都是我的親哥哥,我怎麽能不關心呢?”


    李泰吸了口氣,終於忍不住試探地問道:“那你希望誰入主東宮、立為太子呢?”


    高陽一臉淺笑,打量著杯中的茶色,不以為意地答道:“誰當太子,都是我哥哥。再說了,這事兒,又不是我想讓誰當,誰就能當的。”


    被這麽不動聲色地擋迴來,李泰嘴角的弧度都有些僵硬。可下一秒,他便是依舊笑道:“那依妹妹之見,誰更有可能當上太子呢?”


    高陽有些驚訝地抬了頭,待看到一臉笑意,仿佛剛剛什麽也沒說的李泰,她忍不住心裏歎一聲狐狸。可麵上,高陽卻是笑著搖了搖頭,不再多言。


    兩人相對飲茶,最後還是李泰先急了。他來找高陽就是想探探口風,父皇把高陽冊封為鎮國公主,可見高陽地位的尊崇。即使高陽真不知道帝皇心思,但若是能拉攏住她,也是大有好處。


    李泰沉思了片刻,終於說道:“十七妹,你是明白人,不管誰當太子,都是妹妹的親哥哥,但人嘛,畢竟有個親疏遠近的。”


    高陽感興趣地看向李泰,笑道:“那這樣說來,我和三哥關係最好。”


    李泰笑著搖搖頭,道:“可是,戰場上瞬息萬變,誰知道……瞧我,說的這喪氣話,妹妹別生氣,吳王武藝非凡,又熟讀兵書,自是戰無不勝。”


    高陽剛剛不太好看的臉色漸漸緩了過來。她不認為李泰是真的說戰場刀劍無眼,她一瞬間想的更多,她更擔心後勤供給之事,若是有誰陰了李恪……


    她咬了咬牙,扯出個客套的笑,道:“四哥不必激我。妹妹心裏都明白呢。就算三哥贏了,他也是庶子。更何況,當初三哥會主動去益州赴任,便是因東宮之事歇了心思。”


    “哦?這裏麵還有這番緣故?”李泰驚訝道。


    高陽看了看李泰將信將疑的眼神,又加了把火:“長孫無忌有那個膽子敢血洗東宮?”


    李泰倒吸了一口冷氣,這迴是真信了。


    高陽扯了扯嘴角,心裏卻輕歎了一聲。她的話偏了,雖說沒說什麽慌,卻有些暗指……但下一刻,高陽就把心裏泛起的情緒壓了下去。在她看來,比起李世民,如今還是李恪更重要,有她在,決不能發生因為有人忌憚李恪而給前線的他扯後腿的事!


    李泰比承乾難對付,高陽隻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認真道:“比起三哥,還是晉王更難對付些,四哥和晉王可都是嫡子,更別說晉王是父皇母後的小兒子。”


    李泰看了高陽一眼,沒出聲。


    高陽卻是就著茶蓋子撇起了茶末,歎道:“……長孫無忌生前就支持晉王,他死了,手裏的勢力也都還在九哥手底下。”


    李泰的眉頭動了動,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朝堂上支持晉王的人……高陽說的沒錯。


    高陽淡淡瞥了眼皺眉的李泰,知道他動搖了,便又加了把火:“更何況,父皇身邊還有人吹枕頭風,替晉王說好話呢。”


    “枕頭風?”李泰這迴倒是有些吃驚了。他一個成年的皇子,往日裏都是在前朝鑽營,後宮的事,倒是真不清楚。他原是想著母後在後宮呢,怎麽也輪不到他擔心。可是,高陽如今一說,他忽然就提起了心——


    晉王和他都是母後的兒子。


    晉王是小兒子。


    父皇身邊還有人替晉王吹枕頭風。


    ——真有事,母後會偏向誰?父皇又會偏向誰?


    李泰心裏一驚,看向高陽的眼神也變了。他這個十七妹,可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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