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一愣,有些訕訕地低下頭,嘟囔道:“我今兒見著太子……太子的情況實在太讓人揪心了。母後還起不來身,她要是知道大哥的情況,該多傷心啊。”


    李世民心下一軟,伸手攬著高陽坐下,安撫道:“好了好了,你母後那兒,父皇會去探看的,你也不要再為這些和你不相幹的事傷心難過了。”


    高陽抿了抿嘴角,不高興地看著李世民,道:“怎麽是和我不相幹的事?母後養育了我,太子也是我兄長。太子、魏王,一個個都是嫡親的兄弟,卻鬥得跟烏眼雞似的,簡直是連半點手足親情都沒有了……”


    李世民被她說的心裏就是一跳,瞬間就想到了當年的玄武門。他吸了口氣,也不知是要說服高陽,還是要說服自己,歎道:“父皇是想著兄弟間要一碗水端平。高陽,你想岔了,太子的事,是承乾自己不爭氣啊。”


    高陽掃了掃李世民變幻不定的臉色,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閉了嘴。


    李世民好好想了想高陽的話,這才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念頭壓下去。他一轉身,就看見高陽把玩著臂彎裏的披帛,垂著頭,一副暗自生悶氣的模樣,李世民心裏就是一陣好笑。


    “你啊,這還是生上父皇的氣了?”李世民走上前,伸手抬起高陽的下巴,手指便是輕輕捏了捏高陽的鼻子,“高陽啊,你也不小了,做事什麽的心裏也要有杆秤。”


    高陽瞥了李世民一眼:“父皇,你這是話裏有話啊?我怎麽了?”


    李世民看了她一眼,道:“父皇說了,你也別生氣。你還想著別人,怎麽也不想想自己呢你和恪兒走的太近了,人言可畏啊。”


    高陽的臉瞬間就是一白,接著她便是梗著脖子,道:“什麽人言可畏?我和三哥親近點兒,怎麽就惹人說三道四了?”


    “你看你,才說過別生氣的。”李世民點了點高陽的額頭,道,“你說這話,你自己心裏虛不虛?”


    高陽心裏便是一跳。她知道自己身邊有李世民的人,可是,李世民說這話,是指什麽?她和李恪前幾年是怎麽樣的,如今兩人有了默契,也沒什麽出格的地方,甚至見麵的頻率都沒變……


    她哪裏知道李世民對她就像是裝了感應雷達一樣,探子都沒察覺出來,可李世民隻是瞧見了高陽偶爾流露的幾個表情,心裏就有了數。不管是高陽,還是李恪,知子、知女莫若父!


    李世民曾說過李恪像他,這不是虛話。可是,李世民到底是比李恪多活了幾十年。李恪沉不住氣,按捺不住,有年輕人的衝勁,不甘心和高陽保持現狀,但李世民卻是早就過了那個年紀了。


    他和李恪不同的就在於,歲月讓他曆練出來的城府讓他絕不會把心思表現出來。李世民也會嫉妒、也會不甘,但他就是有本事、有能力以各種名目達到目的,而掩飾住真實。


    李世民看了眼抿著嘴的高陽,也不把事情挑明了說,隻道:“你母後給你選了個人家……”


    “什麽?”高陽驚訝地抬頭看向李世民,否認的話脫口而出,“不可能,我今兒早上才見過母後。”


    李世民定定地看著滿臉懊惱的高陽,心裏便是一陣不悅。他本心裏也根本不想高陽出嫁,親自和高陽說這話,他心裏也憋著氣呢。可是,他能留高陽一輩子嗎?不能!而且,比起高陽出嫁,他更不想看見高陽這副心有所屬的模樣。


    他不露聲色地說道:“你母後本來是打算著親自給你把關的,可你也知道你母後如今的身子,這事就隻好讓父皇代勞了。父皇都給你們合過八字了,大吉。”


    高陽的臉更白了,她眉宇間都染上了焦急之色:“那您也該問問我願不願意嫁啊!”


    “父皇也知道,長孫嬙兒的事給你留下陰影了,可是這一迴,父皇可是慎之又慎才定下的。”李世民站起身,走到書架前,拿起一幅畫卷遞給高陽,道,“喏,看看,父皇給你選的是宰相房玄齡的兒子。”


    高陽心裏憋得慌,根本不去接,手一揮,就把畫卷掃到了地上,怒道:“我不嫁!”


    “高陽!”李世民也發火了,“你是想幹什麽?房家那樣的人家,你也不滿意?”


    高陽也被畫卷落地的聲音驚迴了神,心知自己剛剛是放肆了。可李世民一發火,她反倒倔脾氣上來了,死死咬著嘴唇,就是不肯鬆口,反而大聲道:“我不嫁什麽房玄齡的兒子,我將來去嫁個田舍翁、做個糟糠妻,也不嫁他!”


    李世民簡直被她氣樂了:“嫁個田舍翁?高陽,別胡鬧了。”


    “我才沒胡鬧。”高陽的聲音帶上了鼻音,眼睛一眨,一連串的淚珠子就落了下來,“我將來就嫁個沒權沒勢的田舍翁,守三分地。反正父皇不疼我了,三哥也不會不要我的……”


    李世民的拳頭瞬間就緊了緊,他煩躁地走了好幾個來迴,終於忍不住道:“父皇還不疼你?要怎麽樣才算疼你?高陽啊,人言可畏!你這是要害了你三哥啊。”


    高陽的指甲掐進了手心,她臉上淌著淚,卻固執地仰著頭,看著李世民,破罐破摔道:“我和三哥從小一起長大,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人像三哥一樣懂我了,我親近三哥,我離不了他。”


    李世民愣了愣,隨即心裏便湧上了更大的不悅。他伸手扯住高陽的胳膊,把人拉近身前,低頭嗬斥道:“你這是什麽話?說的是什麽話?”


    “三哥說了,他就是不要性命,也不會不要我這個妹妹的!”


    “真是瘋了!都瘋了!”


    “這有什麽奇怪的?我生母不就是個瘋子嗎?還是被父皇親自逼瘋的!”


    李世民倒吸了一口氣,冷冷道:“你在說什麽胡話?!不許你胡說!”


    “我怎麽胡說了?”高陽含著淚,倔強地反問道,“太子都告訴我了。你硬生生把我從我母親那兒奪走了,硬生生把人給逼瘋了!”


    李世民的心跟被鈍刀子割似的疼,他看著高陽,頭一次那麽幹脆地說道:“那太子有沒有告訴你,父皇為什麽要那麽做?”


    他沒等高陽開口,直接就說道:“還是那句話,人言可畏!就是父皇,父皇想做很多事,也不不得放棄。你母親那樣的人兒,礙於人言,便是一生淒苦,本來,你母親是能當皇後的!你難道還要走你母親的老路嗎?!”


    高陽怔怔地看著李世民,片刻後,終於忍不住痛哭了出來:“我隻是想著能一直見著三哥……我隻要能一直看見三哥就好了……”


    李世民伸手把高陽攬進了懷裏,歎了口氣道:“高陽啊,他畢竟是你三哥,永遠是你三哥。”就像我永遠是你父皇一樣。


    高陽在李世民懷裏哭得睡了過去。她這一天,受得刺激著實有些多,幾番情緒跌宕,終於是耗盡了體力。李世民親自把人送到了後宮、高陽沒出宮前住的宮殿,親自給人擦了臉、蓋了被子,才又迴了甘露殿。


    星月當空,李恪急匆匆地趕進宮,等踏進甘露殿,他也沒想明白李世民突然招他入宮是為何事。好在李世民也沒心思再和李恪耍心眼,見人進來,便是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和高陽是怎麽迴事?”


    李恪一愣,眼睛掃了一遍整個宮殿,這才發現整個宮殿竟隻有他和李世民兩個人。李恪的心就是一沉。


    李世民坐在上頭,見他低著頭,不說話,便是淡淡道:“高陽今兒跟朕說,她不想嫁人,就想和你在一塊兒……恪兒,你怎麽說?”


    李恪的喉頭一陣翻滾,心裏還來不及湧現出對高陽的話的欣喜,背後就在李世民的眼神下冒了一層的冷汗。他咽了咽口水,斟酌道:“高陽和我從小就在一起,比其他皇子公主都更親近些。”


    聞言,李世民眼裏閃過一道幽光,臉色緩了緩,道:“是啊,高陽喜歡你,樂意和你在一起。可是,兄妹間感情再好,也不能不嫁人,是不是?恪兒如今膝下已是有一子了吧,高陽卻還雲英未嫁,你這個做哥哥的也要替妹妹想想,是不是?”


    “……是。”李恪身側的手已是慢慢握緊了。


    李世民漫不經心地掃了李恪一眼,隻當沒看見他勉強的表情,繼續道:“恪兒啊,你留京之事當初是太子力保的,可是,如今東宮的情形如何,你心裏也有數。父皇還不想廢太子,可下麵的人呢,卻是各有心思。唉——你留京的事,朝堂上是平添了無數的猜測啊。”


    李恪的心終於沉到了穀底,他閉了閉眼,按壓下心裏翻滾的不甘,叩首道:“兒臣自願離京,去益州赴任。”


    “好孩子。”李世民走下來,伸手把李恪扶了起來,笑道,“朕和你母親也舍不得你,可朕不得不這麽做,這是理智的選擇,也是為你的前途負責啊。”


    李恪恭敬地微垂著頭,道:“兒臣明白。”


    “父皇這麽多的皇子中,恪兒你是最像父皇的。”李世民歎道,“可比起朕來說,你又愛護手足,胸襟寬闊。高陽就因為從小沒和你分開過,所以就覺得離不得你,等你去了益州,高陽緩過來了,自然就懂事了,這也是對高陽好啊。”


    李恪的心又是一痛,嘴上卻還要附和道:“高陽還小,將來會懂事的。”


    李世民點了點頭,笑道:“你去了益州,也要勤勉,將來等父皇一聲令下,你就替父皇出征高句麗,和父皇當年一樣,為大唐創就不朽的功業!”


    李恪當下大聲應和道:“是,兒臣隨時聽候父皇的詔令!”


    “好了,好了。恪兒的決心,父皇收到了。”李世民向李恪擺了擺手,道,“你去益州,怕是趕不上高陽的婚禮了。不過,恪兒也把心放下,父皇給你十七妹選的駙馬絕對是才俊啊~”


    他轉頭看向李恪,臉上閃過一絲玩味的笑意,道:“那還是恪兒你的至交好友呢,把高陽嫁給他,恪兒也能放心,是不是?”


    李恪抿了抿嘴角,努力扯出一個笑,聲音略帶幹澀地開口問道:“父皇說的是……?”


    “就是房遺直嘛。”李世民嘴角的弧度又擴大了一些,“他的為人,恪兒應該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李恪身後的拳頭一下子就握緊了:“……是。遺直……遺直為人,我再放心不過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唐]公主萬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迢迢碧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迢迢碧落並收藏[大唐]公主萬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