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隻讓人發笑,我的人生大事,我的父皇母後都沒給過我選擇,反倒是祿東讚還尊重地詢問過我的意見!”


    “當時身在局中,看不清,還對著婚姻帶了幾分的期待。如今一死,倒是都清楚了。那日我和李恪說的那些話,本是自哀自憐之詞,如今一想,反倒像是箴言一樣……”


    *


    文成公主已經出嫁了,長安的風風雨雨似乎再一次離高陽而去,風波的中心又一次轉迴到了諸皇子的較量之上。朝堂之上,你來我往,好不熱鬧,吳王作為庶子留京之事也被翻了出來。


    可是自從上次的事後,高陽有心避著李恪,麵上看不出,可心裏卻隱隱排斥著任何提及李恪二字的話。她的態度一出來,下麵善於察言觀色的人自然也就不再提及吳王,以至於高陽的消息慢了不少。


    當然,高陽暫時也沒察覺到,她目前的心思都被新得到的一條消息吸引住了:辯機現在人在淨土寺。


    自從那次出現在國宴上,辯機的行蹤忽然間就有了蹤跡可尋。高陽的人細細勘察下,雖未發現他是如何又從吳王恪手底下溜出來的,但卻已經把人給盯死了。


    接到消息時,高陽還不敢相信,那個和尚竟是乖乖呆在淨土寺裏研讀經文?可是,等到她急匆匆踏進淨土寺後院,看見書架間的辯機後,高陽的心終於安定了。


    她隨手就把手裏的馬鞭往一邊的桌上一扔,冷笑道:“你倒是會躲。怎麽,這迴是風頭出的太大了,怕把有心人的視線引到吳王那兒,才安分地迴來當個和尚了?”


    辯機手裏正拿著一本經書,高陽這一連串連削帶諷的話也沒讓他皺一皺眉頭,隻雙手合十對著高陽行了一禮,道:“辯機,見過公主。”


    高陽掃了一眼他手裏的書,又瞄見了四周桌案上的書籍,似笑非笑道:“辯機大師這是在專研梵文啊,當真了得。玄奘法師還沒迴來呢,你就有把握自己有才德去翻譯法師帶迴來的經書?”


    辯機恭敬地迴道:“到時,自會有考核。有才德之人方有幸能一見天竺真經,貧僧不敢妄言。”


    高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辯機,道:“那你一定沒這個榮幸了。你身上罪孽如此深重,到時讓你去譯經,豈不是玷汙了佛法?”


    高陽這話,就差指著辯機的鼻子罵了,就算辯機心境平和,眉宇間也染上了幾分不悅,道:“還望施主慎言。辯機從未犯戒,偶爾心中彷徨,也常於佛祖麵前懺悔,何來罪孽深重之說?”


    高陽冷笑:“不犯戒,你就無罪了?硬生生分離親生骨血,使母女生不能相聚、死亦不能相見。始作俑者不是你,你卻也是幫兇!若按佛家因果之說,你此生罪孽,下一世必也百倍相償!”


    辯機握著書本的手就是一抖。可高陽還未盡興,她找了這個和尚這麽久,廢了多少心力,其中怨恨憤怒豈是三言兩語能說盡的?


    她隨手拿起一本梵文的書籍,“撕拉”一聲就把書撕成了兩半:“你還看什麽經書?鑽研什麽佛法?你心腸黑冷的不顧人倫,連人都做不好,難不成還想當佛?”


    撕書的聲音不絕於耳,辯機臉上的神色也由敢怒不敢言變成了悲憫妥協,他閉著眼不去看高陽腳下四分五裂的書,沉聲道:“公主之言,辯機不敢反駁。然,辯機本心從未想過要分離那位女施主和公主。辯機所為,也不過是為那位女施主講述佛法而已。”


    高陽撕書的動作就是一頓。她也知道,她這是有點遷怒了。可是,就憑辯機這三言兩語就想讓高陽平息怒火,卻也是不可能的。


    她鬆了手,走過去,目光灼灼地盯著辯機質問道:“吾雖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我有罪否?”


    辯機神色掙紮地閉目思考,半晌才道:“倘伯仁由我而死,尚不免罪有所歸。”


    高陽一愣,打量著辯機的神色,眼中怒火終於慢慢消下去了。她看了看辯機,拍手道:“好好好,你既如此說,我倒是要高看你一眼。那麽接下來,我要是拜托你一件事,想來大師也不會拒絕了。”


    高陽的語氣哪裏是征詢?辯機無奈地應聲道:“請公主明示。”


    高陽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份書信,道:“我也不為難你,既不要你帶我去見她,也不要你違令把人放出來,我隻要你把這信偷偷帶去給她……”


    辯機猶疑地抬頭看了眼高陽,伸手接過了那還帶著高陽體溫的書信:“隻是如此?”


    高陽笑了笑:“你若是能再給我帶迴一封迴信,自然更好。”


    辯機有些放心地把信放進了長袖裏,鄭重道:“貧僧會把信帶到的。”


    看著辯機臉上鬆動的神色,高陽轉身拿起了扔在一旁的馬鞭,揮了揮手道:“那麽,下個月的今天,我會再來的,到時,就又要勞煩大師了。”


    辯機的動作僵了僵。他可不會認為高陽公主下個月來隻是來拿迴信的,當下便大跨步上前兩步,急急道:“公主!”


    高陽已是走到門口了,聞言,便是迴眸一笑道:“每月一封信,想來大師是不會讓我失望的,對不對?”


    說完,也不去聽辯機的迴答,高陽便是一腳跨出了門檻,快步離去,飛揚的發絲在陽光下張揚出了醉人的弧度。


    辯機扶著門框,目送高陽而去。與高陽高興的神情不同,他臉上不由露出了一個苦笑。半晌,他方才迴了屋子,彎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拾撿起地上四碎的紙張。


    把信交給辯機後,高陽整個人都鬆快了許多。策馬在城郊,高陽隻覺得連晚風似乎都帶著落日的溫暖。


    “高陽——”


    高陽抬頭望去,就看見有個人正策馬向自己而來。


    “籲——”她下意識拉住韁繩,恰恰好在撞上前調轉了馬頭。而那飛馳而來的快馬則和高陽擦肩而過,飛馳出十幾丈方才停下。


    高陽坐在馬上,皺著眉頭往後看,抬手把帷帽的絹紗翻了上去:“三哥?”


    李恪調轉馬頭,讓馬兒小跑著到了高陽旁邊,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了一下高陽,開口道:“可有受傷?我剛剛騎得快了些。”


    高陽搖了搖頭,麵對李恪擔憂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瞥過眼去:“沒事,就帶過去一陣風,半點沒擦到。”


    李恪放了心,可看著高陽左顧右盼就是不看他的樣子,他又添了幾分傷心,有些自嘲地說道:“高陽,你是不是在躲著我?”


    高陽的臉色一僵。


    時刻注意著她的李恪頓時心裏有數了,他也撇過了頭,看著天邊的斜陽,道:“妹妹,三哥要走了,要去吳地赴任了。以後,怕是再也看不見妹妹了。”


    自從好幾年前,李恪就不再叫高陽“妹妹”了,隻喚她的名字,如今兀的一聲“妹妹”,再加上要走的話,著實讓高陽心裏一軟又一驚:“什麽?要走?!”


    “是啊,大唐的權貴們已經容不下我了。”李恪淡淡地說道,微仰的臉在夕陽餘暉的描繪下,帶著點憂傷,“就因為我的血脈裏流著亡國之君的血!”


    高陽不做聲。李恪的話讓她感同身受,她的血脈裏也流著讓那些權貴們難以容忍的血液。可是,她是女子,不比李恪,長安還能給她一個容身之地,李恪卻是要被長安驅逐了。


    寂靜在兩人間彌漫。


    驀地,李恪忽然猛地抬手朝著半空甩了一鞭,不甘而壓抑地低吼道:“三哥有個夢,可是這個夢破了、裂了,這個軀體卻還在,這顆心還在生生地跳!”


    高陽咽了咽口水,終是忍不住開口道:“三哥,你若是不甘心,那就去吳地赴任!”


    李恪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高陽,泛紅的眼睛終於染上了悲慟:“高陽,你的心就真的那麽硬嗎?到現在,你也不能給我一點安慰,還要在我心上再戳上一刀?”


    高陽被他看得心裏一慟,忍不住撇過了頭,可嘴上卻依舊道:“三哥,你冷靜點,我雖沒有……”她含糊了幾個字,“可你永遠是我兄長,你對我的好,高陽這輩子都記得。”


    “我寧可不是。”李恪絕望地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可我很慶幸你是。”高陽激動道,“我甚至恨我為什麽不是和你一個母親!”


    李恪咬著牙,道:“可就是因為我母親的血統,我可能永遠也登不上那個位置。”


    高陽吸了口氣:“那不是你的錯,更不是你母親的錯,她生了你。這世上再不會有人比母親更愛孩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李恪煩躁地騎著馬在小範圍裏踱步,“她不僅是最愛我的人,也是最了解我的人。她說我生不逢時……生不逢時啊!”


    高陽一咬牙,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三哥,你要是真的不甘心,真的想拚了命也要搏一搏,就去吳地赴任!你要是還想完成那個夢,那就去吳地,不要再留在長安了。”


    李恪沉著臉,雙手死死抓著韁繩,卻不開口打斷高陽。


    高陽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不在聽,卻還是說道:“你也說了,長安的權貴容不下你,你留在長安,除了能讓父皇不遺忘你,你根本爭取不到有力的支持。”


    “可是,去吳地赴任不同。去了吳地,到時便是山高皇帝遠。那兒是你的封地,是要養精蓄銳,還是屯兵買馬,都能掩過不少人的耳目。你也能積蓄自己的力量。”高陽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可說出來的每一個字卻都帶著一股狠勁。


    李恪的眼裏漸漸流露出了詫異,他驚訝地打量著高陽,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當然知道!”高陽神色由激動變成了漠然,淡淡道,“其實,若不是對著三哥,我也不會說這些話的。父皇身體康健的很,現在在長安活動,委實還太早了。你看著吧,太子、魏王,出頭的戳子先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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