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子踏在地麵上的聲音由遠及近,來人的步伐實在匆忙,高陽倚著欄杆迴頭望去,便是見著了一腳踏進來的李恪。


    “三哥!”高陽下意識地就揚起了笑臉,喚了一聲,卻見李恪像是被什麽驚到了一樣猛地停下了步子。


    高陽等了一會兒,也不見李恪的下一個動作,疑惑地扔了手裏的蘆葦,扶著欄杆站了起來。


    “三哥?你怎麽了?怎麽不理我啊?”高陽皺著眉頭,半是撒嬌、半是擔憂地向李恪走過去。


    李恪一下子迴了神,眼神一閃,便有點尷尬地不敢去看那雙明亮的眸子,隻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道:“啊……我這不是趕得急了嗎?一時有些喘。”言罷,他還裝模作樣地揚著衣袖扇了扇。


    高陽狐疑地看了看眼神躲閃的李恪,又見他確實滿頭大汗的,便是笑著把手裏的帕子遞了過去,玩笑道:“快饒了你那身衣服吧,又是擦汗,又是扇風的,看楊妃娘娘見了,還給你做衣服不?”


    李恪接了帕子,才抹上臉,就聽到這打趣的話,當下拱手作揖道:“好妹妹,快饒了我吧,可不能告訴我母親!”


    高陽被逗樂了:“好吧,我不告訴楊妃娘娘,但你得告訴我你剛才去哪兒了?我都沒見著你。”


    李恪擦汗的手一頓,臉上的神色一時間有些淡淡的,隻道:“我就是到處走走。”


    “去哪兒了?”高陽背著手,傾過身去,半眯著眼,刨根究底道,“肯定不是去見楊妃娘娘了,也沒去見我母後,你又跑的滿頭汗,去的地方絕對不近……快!告訴我,去哪個好地方玩了?坦白從寬哦!”


    李恪看著小狐狸樣的妹妹,心裏一時間竟是有些躊躇。他本來的確是想找高陽訴一訴心裏的苦悶的,可剛進門那會兒,見到無憂無慮的高陽,他突然就不想把這些事說給她聽了,才把話咽迴去,高陽偏又問了。


    麵對高陽專注探究的目光,李恪有些遮掩地垂了眼瞼,隻看著手裏的帕子,輕聲道:“我就去了內宮外圍的高樓……沒去別的地方。”


    “不就是去了高樓嗎?你怎麽就一臉這樣的表情了?”高陽疑惑地眨巴了幾下眼,好笑道。


    聞言,李恪一下子鬆了一口氣。可還沒等他舒出一口氣,就見高陽的臉色突然變了。她目光驚疑地細細看了眼李恪,半晌才在李恪緊張的心情中輕聲問道:“你去看父皇上朝了,是不是?”


    李恪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動了動嘴唇,卻是沒說出話來。高陽也不在意他迴不迴答,隻盯著他的眼睛,眼睛眨也不眨,像是要看進他心裏去。她的聲音愈加輕緩了,身子也愈加靠近了,唿吸間的氣息似在李恪耳畔:“你也想去上朝,對不對?……你希望跟在父皇身後的那個,不是承乾,是你……對不對?!”


    李恪被問得腦子一片空白。


    他原以為自己隻是不忿太子而已,可高陽的問話卻像是醍醐灌頂一樣,讓他撥開了心裏的迷霧。原來他竟是想取太子而代之的嗎?想到這,他竟是覺得口幹舌燥,又是緊張,又是興奮,整個人都似在顫栗。


    小小少年的喉結上下移動著,半晌,才嘶啞著聲音從嘴裏擠出一個“是”。


    高陽的臉一下子白了。


    她不會知道,就是她方才的問話在一瞬間打開了名叫野心的牢籠。事實上,她隻是憑著前世看宮廷劇的經驗,一時腦洞過大、問了出來罷了。可等到得到李恪的迴答,她卻是有些懵了,她的三哥有這個念頭,而她知道了……那她該怎麽辦?一時間,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隻緊張地看著李恪。


    兩人相顧無言。


    最終還是李恪先開了口,他目光灼灼地看著高陽,刻意壓著聲音,道:“你覺得我比不上承乾嗎?”


    高陽躲閃著撇過了頭,邊往外走,邊支吾道:“三哥,我們不說這個了,好不好?你不是答應帶我去蕩秋……啊!”


    李恪不知從哪生出了一股子火氣,見她轉身要走,猛地就伸手抓住了高陽的胳膊,把人拉了過來,低著頭,死死看著高陽,一言不發。


    高陽被他看得隻想躲,偏又掙不開,又急又氣,隻垂著頭,用力往外抽胳膊。


    可李恪實在是固執,高陽掙了半晌,也不見他鬆一鬆,心下一時間又是氣惱、又是委屈。她穿越以來,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心裏頭氣勁兒上來,當下抬了頭,紅著眼眶,瞪了迴去。


    李恪和她大眼瞪小眼,僵持著。


    看著高陽那氣惱的小臉,李恪的嘴唇動了動,說話的聲音低得似是在自言自語:“其實,你也是覺得太子沒有哪點比我好的……可是,你為什麽不說?是不是因為……我不是你母後生的?”


    高陽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緊接著便在李恪亮起來的眼神裏僵住了動作。她抬頭看了眼尚顯稚嫩的少年,心裏麵亂糟糟的。半晌,她才艱難地低吼了一聲:“我是覺得你比太子強,又怎麽樣?”吼完,她驚疑地往殿外看了看,待看見沒有驚動外麵的宮人,才放了心。


    李恪被她吼得一愣,緩緩鬆了手,疑惑道:“啊?不怎麽樣啊!”說話落,少年猛地就彎了眉眼,隻傻傻衝著高陽笑道:“我隻是很開心!對,就是開心!你是站我一邊的,不是站太子一邊的!”


    高陽搓著胳膊,看著她三哥的傻樣,直想哭!她心裏有無數的話想脫口而出,卻又不敢說。她比李恪小了好幾歲呢,難道要她對奪嫡這種大事侃侃而談嗎?而且,李恪這個樣子,要是別人知道她在太子儲君之事上摻了一腳……高陽下意識地就打了個哆嗦。曆史上的高陽公主不就是因為謀反之事死的嗎?


    她的心思,李恪是半點不知。看著高陽白著臉,身子顫了顫,理智迴籠的他,心裏猛地就生出了愧疚,懊惱地扶著高陽坐下:“都怪我!快讓我看看,傷著了沒有?”


    言罷,他就急吼吼地要去擄高陽的袖子。


    高陽氣得太陽穴一突一突的,沒好氣地躲開了李恪的手,用力把袖子扯了迴來。


    李恪一愣,心下就是一咯噔,待看清高陽欲哭未哭、一臉委屈氣惱的表情,側著身子就是不看他的模樣,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十來歲的少年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往日裏哄著高陽高興的話如今是一句都說不出來了。伶牙俐齒、能和太子打上無數口水仗的吳王,成了鋸嘴的葫蘆。


    高陽抽了抽鼻子,好歹把亂糟糟的心情平複了一點。再迴頭,待看見一臉小媳婦樣的李恪,她猛地生出了一股哭笑不得的情緒。


    “你杵那兒做什麽呢?我這兒頂梁的柱子可夠了,不多你這一個!”她這話,明顯話裏有話。


    但李恪哪裏分辨得出?他不過是個初初確立誌向的少年而已,他連高陽為什麽不想迴答那個問題都不知道,更不明白高陽心裏真正氣的是什麽。一見高陽肯理他了,李恪臉上的表情都鬆快了:“好妹妹,饒了我這一遭吧。”


    “哼!”高陽理了理衣衫,起身就往梳妝台走去。


    李恪趕緊跟上,知道這是高陽要替他遮掩呢,當下伏小做低要替她抿了粉,掩去眼角的痕跡。反是高陽見他拿起粉撲子,嚇了一跳,驚奇道:“三哥,你竟會這個?”


    李恪笑了:“我見母親做過。”那笑裏帶了三分愁苦。


    高陽閉了嘴。楊妃娘娘做什麽要補妝,不該是她要去知道的。


    可是,大概是今兒個吵了嘴,沒吵沒了情分,反而拉進了距離,李恪竟是對著高陽說了起來:“我本庶出,我母親實在長得很美……可父皇後宮裏有那麽多的嬪妃,她再美又有什麽用呢?”


    高陽閉了眼,任由李恪給她上妝,心裏也歎了幾口氣。好在李恪也沒再多言,補完妝,兩人再不提之前吵嘴的事,隻將這一頁翻了過去。


    但李恪到底是心裏有愧,接下來的好幾日都特別寬容好說話,與高陽玩鬧間,處處仔細容讓著,又尋了好多稀罕玩意兒,隻把高陽哄得眉開眼笑,恨不得日日與李恪玩在一塊兒。落在太子承乾眼裏,直氣得他咬牙切齒的。


    這日,太子破天荒地送了高陽一柄時新的折扇,精巧的手藝直讓高陽愛不釋手。她正高興地把玩呢,走在一邊的太子似是無意地問道:“吳王恪,是不是特恨我,竟說我壞話?”


    高陽心情好,壓根沒想到別的,隻瞥了他一眼,便又端詳起了扇子上的鏤空花紋,嘴裏打趣道:“你那麽怕人說你壞話啊?”


    “俗話說得好,針尖大的窟窿能透過鬥大的風!”太子承乾誇張地比劃著,語氣感慨道,“何況我身為皇太子,樹大招風唄!”


    高陽愣了愣,總算察覺出點不一樣了,太子的話別有用意啊,可她一時間偏又不知道他究竟是因著什麽,隻得打著哈哈道:“當太子可真不容易,挺辛苦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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