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廿五日子時,博爾濟吉特布木布泰,這位出生於蒙古科爾沁,於天命十年嫁給皇太極,後培養、輔佐了兩代君主的有名賢後,就此崩於慈寧宮。


    太皇太後的梓宮置於慈寧宮中,到處是白色的幡布,陣陣不間斷的哭聲中,夾雜著穩而不亂的誦經聲。


    康熙身著孝服,跪在已經不再有知覺的太皇太後跟前,號慟不止。他已經伏在太皇太後的梓宮那裏慟哭了一日一夜,兩眼紅腫,連眼淚都快流不出來,心裏的悲傷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消退。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皋魚說他有三過,他又何嚐不是?子欲養而親不待,莫過於其中最大的過失。他這一生,總是在失去……在年幼時,他失去了他的皇父;在他登基後,失去了額涅;在他逐漸開始掌握權勢時,失去了第一位皇後;登基十八年後,他失去了幼弟隆禧……而今,在他終於成+人、能夠徹底承擔天下這副重擔時,失去了從小教導他、培育他的皇瑪嬤。


    康熙迴憶著自小到大的那些過往,隻是閉上眼睛,就能看到當年還很年輕的太皇太後指點他朝政時嚴肅認真的神情,溫和或嚴厲的語氣,言猶在耳,音容猶在,明明還似觸手可及,卻再也見不到了,再也……


    酸楚充斥整個身心,哭號聲再度溢出咽喉。


    皇瑪嬤,你讓孫兒不要傷心……你說你什麽都享受過了,你說你這一輩子什麽都不缺了,你說你隻是迴到了大草原縱馬馳聘……可是孫兒怎麽可能不傷心,再也……再也見不到你了啊,皇瑪嬤!


    這個世上,再也不會有人親切的叫孫兒一聲“玄燁”了……當孫兒累了,想停下來時,再也找不到那個可以靜靜傾聽孫兒訴說的人了……


    康熙身體巨顫,心裏的悲傷仿佛永遠沒有盡頭一樣,將他整個籠罩住。他不想吃東西,不想喝水,不想去管門外那些焦急的朝臣,他隻想,陪在太皇太後身邊。


    他的旁邊,是同樣兩眼通紅、麵露哀戚的兄長、弟弟,裕親王福全和恭親王常寧。


    而另一邊,皇太後和蘇麻喇姑伏在那裏,同樣慟哭著,誰勸也不走。身後跪著的則是宮中的妃嬪們,麵露哀戚之色。


    幾位皇子及宗室的子嗣們同樣本也都伴在一旁,隻是其中幾個畢竟年紀尚幼,在此處跪上一個晝夜顯然吃不消,於是已經被帶下去了不少人,如今隻剩胤礽、胤禔、胤祉、胤禛幾個稍微年長些的依舊跪在那裏,旁邊擺放著已經冷了又熱,熱了又再度掉冷掉的飯菜和茶水,卻沒有人想去動上一口,雙目通紅,嘴唇幹澀,麵容憔悴。


    不是他們不想吃,而是真的吃不下。


    這幾位天底下最尊貴的主子,一向注重身份、地位和形象的幾位,此刻早已將那些虛物拋諸一邊,此時此刻,沒有人能夠理解他們的悲傷,他們也不需要那些外臣理解。


    他們隻是伏在那裏,緊緊握著已經逝去的太皇太後早已冰涼、僵硬的手,以哭聲訴說著自己內心的傷和痛。


    門外,諸位大臣緊緊皺著眉頭,小聲的商量著什麽,麵上的神色各個透著憂心。


    最終在一陣輕聲商議後,眾大臣齊齊跪在慈寧宮門前,內閣、翰林院、九卿、詹事、科、道等一起奏道:“奴才懇請皇上遵從太皇太後遺誥,以禮節哀!”


    他們這位帝王已經足足在這裏號哭了一個晝夜了,滴水未盡,米粒更是一點未沾,縱使帝王現今依舊在壯年,可是再這樣下去,再強壯的身體都撐不住啊!帝王的身體關乎天下,關乎社稷,他們如何能不憂心?!


    康熙依舊伏在那裏,通紅的眼睛定定地看著那張雙目緊閉的、布滿皺紋的臉龐,仿佛什麽都沒有聽見。


    跪著的大臣互視一眼,繼續跪奏:“皇上您至德純孝,自太皇太後違豫,這一個多月來,晝夜侍奉,隻是,皇上您也當深思太皇太後的遺命,以禮損哀才是……您的龍體關乎天下,關乎黎民,關乎社稷啊!”


    康熙始終伏在那裏,喉嚨裏的嗚咽聲始終不斷。


    胤礽原本也是沉浸於悲傷中,忽聞此言,仿若迴過神來一般,渾身一顫,眼神霎時從原先的混沌整個清醒過來。他偏頭看看旁邊的幾名皇子,隻見那幾個稍微年幼一些的已經麵露遲疑之色。


    朝臣依舊在那裏苦苦相勸:“伏求皇上深思太祖、太宗、世祖列聖托付至意,太皇太後慈愛本懷。節太甚之哀,為不匱之孝!”


    此時,有幾名機靈的、一直在默默關注他們的朝臣注意到了幾名皇子的神色,於是接著前麵那人的話語續道:“皇上!請您也為皇太子,以及諸位皇子思量一番!如今,皇太子學問精進,職見大成,諸皇子早就有方,俱秉至性,每當皇上號哭之際,皇太子及諸皇子悲思填膺,憂皇無措……皇上!您何其忍心?!”


    另一人見帝王似乎有所鬆動,於是趕緊接道:“皇上您龍體負荷甚巨,惟望立減哀悰,照常禦膳,調護聖體,以時保攝。庶幾仰承列聖在天之眷,次以慰安皇太子及諸皇子下以昭示中外臣民,不令跼蹐無所……”


    康熙終於動了動,聲音仿佛被石頭狠狠碾磨過一般,嘶啞無比的對伴在身邊的梁九功道:“朕遭此不幸,太皇太後賓天,朕心中悲痛難忍,無心下咽,昨皇太後再三勸進糜粥,朕雖勉啜少許,終不能下咽。”


    他頓了頓,通紅的雙眼掃過同樣憔悴的諸位皇子,最終視線停留在胤礽身上,片刻後又轉迴太皇太後遺容上,嘶啞著喉嚨,繼續道:“不但朕躬如此,皇太子、皇子等亦至今未曾進食……”


    梁九功躬身,將康熙的話一字不差地傳至諸臣耳邊。


    諸位大臣張了張嘴,還待繼續勸慰,卻被康熙一句話堵死在那裏:“爾等都莫要再勸了,朕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朕自己的身體自己也清楚的很,現在,你們都出去,莫要擾了太皇太後的清靜。”


    “……嗻。”諸臣無奈,卻深知此刻再勸亦是無益,隻得順從地跪安離去。


    二十八日,宗室的子嗣在諸人的勸慰下,離開了慈寧宮,守了兩個晝夜,他們也實在撐不住了。而康熙卻依舊伏在那裏,維持著最初的姿勢,身上穿著的也依舊是最初的暗色衣裳。


    後宮諸妃,以及胤礽、胤禔等人也始終跪在太皇太後的梓宮前,同樣穿著最開始的暗色衣服。他們和康熙一樣,已經多日不曾離開過慈寧宮了。


    不知何時,那些大臣又再度聚集了過來,連同諸位親王一同跪在門口,奏曰:“皇上自太皇太後賓天以來,晝夜不離喪次。今除夕在即,素來有避忌之例。皇上若仍不迴宮,臣等竊以為未便。明日祭畢,懇請皇上除夕之夜暫且迴宮!”


    “懇請皇上,除夜暫迴宮!”


    “懇請皇上,除夜暫迴宮!”


    ……


    門外聲浪迭起,他們深深地將頭磕在地上,伏低的姿態、哀傷中透著堅決的聲音,都在昭示著他們的懇求之心。


    康熙不為所動。如今他即便說話,旁人也隻能聽到氣音,必須要認真地去傾聽才能聽到他的話語。在這兩日的號慟中,他的喉嚨已經徹底嘶啞了。


    梁九功湊到他跟前,認真的聽著康熙的話,然後走到門前,恭敬地按照康熙所言將原話述說:“數日以來,朕心甚覺憒迷,今據爾等所奏,稍有關係。除夕可令皇太子、皇子等俱迴宮中書室。眾妃等亦令各迴本宮。若朕複有何心迴宮耶?況皇太子、諸皇子等自太皇太後違豫以來,四十餘日,皆在書室,原未嚐安處宮中。元旦日,太皇太後梓宮前,令宮人照常上食。慈寧宮院前,皇太子、皇子等住幃帳,朕當於此暫居一日。”


    諸王、大臣看看梁九功,再看看依舊背對著他們的康熙,那絲毫不見妥協的身影,他們隻能無奈地退開。


    在此刻此刻,他們縱使說再多,帝王也是聽不進去的。麵對此刻帝王的任性,他們除了忍讓,又能說些什麽呢?況且……那位太皇太後,即便是他們,也是打心裏尊重的。


    他們該勸的已經勸過了,應盡的責任已經盡過了,隻是帝王不允罷了。況且,祖製、忌諱什麽的……不過都是人在說罷了。即便打破一次,也無妨。


    之後的兩日,康熙果真一直留在慈寧宮,每日隻有那麽一、兩個時辰會去帷帳內小睡片刻,接著又會驚醒過來,然後直直走到梓宮前再度跪下,一坐又是一整日。


    胤礽和胤禔等人畢竟尚未成+人,數日不合眼實在有些撐不住了,於是在迷迷糊糊中被人半抱著去院前已經搭好的帷帳內小睡了片刻,胤礽和胤禔兩人醒得早,剛睜開眼,便又沉默著跪迴梓宮前。


    轉眼,已是除夕,按理說應該很熱鬧,充滿歡笑、炮竹聲的喜慶日子,由於太皇太後的逝世、以及整個紫禁城的哀肅之色,這一年的除夕,整個京城,甚至整個大清臣民,都身著喪服,過得極其沉凝。


    短短數日,滴水不沾,滴米不進,又睡眠極少的康熙迅速憔悴下去。


    胤礽一直在默默注視著他,這一日,他終於無法忍耐下去。他低聲對著何玉+柱吩咐了幾句,何玉+柱應聲離去。迴來時,手裏捧著兩碗蜂蜜水,以及一小碗薄薄的稀粥。


    胤礽站起身,悉索的聲音讓有些精神不濟的胤禔抬頭,頗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接過何玉+柱手中的木托盤,他給胤禔遞了一碗蜂蜜水。胤禔沉默地接過,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麽,不過幾日不曾開口,唇+瓣粘連在一起,撕扯的疼痛讓他止住了說話的衝動,隻是安靜地小口啜飲了起來。


    胤礽並沒有多在意胤禔,在他接過碗的時候,他便端著剩餘的一碗蜂蜜水和稀粥向康熙走了過去。


    康熙的精神顯然比他們更糟糕,就連胤礽走到他身邊停留了一會兒,都不曾注意到,目光依舊注視著太皇太後梓宮的方向,雖不再哭號,臉上卻始終帶著悲戚。


    胤礽駐足了片刻,取出裝有蜂蜜水的碗,再將裝著粥的木托盤交給何玉+柱,讓他在一旁候著,自己則蹲下_身,將碗湊到康熙麵前。


    康熙被跟前突然出現的碗嚇了一跳,本來有些飄忽的神誌此刻盡數歸攏,他抬頭瞧清人,頭往旁偏了偏,唇`瓣輕輕動了動,胤礽聽不見他說的話,但他能看清他的意思,他在說:“朕吃不下……”


    胤礽卻並沒有收迴手,而是固執地伸著手,保持著遞送的動作,靜靜地看著康熙。


    康熙迴視著他,胤礽因著數日不曾好眠,眼裏已經浮現了紅色的血絲,臉色蒼白,唯有雙頰,或許是因著剛睡醒的緣故帶了些薄紅,而雙`唇則幹澀無比,上麵甚至裂開了幾道口子,有絲絲血液順著傷口跑出來,被主人置之不理,最終幹涸在上麵,結成暗黑色的痂。


    他驟然有了些許的心疼的感覺。


    “你喝吧。”康熙動了動唇,雖然依舊無法出聲,但他相信胤礽能明白他的意思。


    胤礽沒有動彈,依舊定定地看著他。隻是手卻有些微微抖了起來。數日不曾好眠,喪失的不止是精神,還有體力,如今要他維持這樣的姿勢過久,也是一項艱難的體力活。


    康熙的目光從他的臉上移動到他微顫的手上,最終像是認輸一般,接過了胤礽手中的碗。即便喝了……也咽不下去啊……胤礽這又是何必……


    隻是他終究不忍心辜負這孩子的一片真心,將碗湊到嘴邊,喝了一口,下一刻,他便皺起了眉頭。數日不曾進食,之前是沒心情故而吃不下,現在是想吃……卻發現吃不下了。


    “咽下去!”胤礽嘶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焦急和堅定。


    康熙微歎一聲,暗道自己真是越活越迴去了,這麽大的人了,竟然還要自己的兒子擔心……這麽想著,他迫使自己將那口蜂蜜水咽了下去。


    喉嚨頓時火燒火燎的疼痛起來,同時帶起的還有瘙`癢的感覺,讓他有些想咳嗽。


    他想壓抑下去,背上卻傳來不熟練,但很溫柔的拍打,他一怔,瘙`癢的感覺淡了一些,抬頭,看到的果然是胤礽擔憂的眼神。


    “皇父,多喝幾口水……”同樣嘶啞的聲音昭示著他自己也同樣的不適。


    康熙又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言,而是端起碗,小口小口的將碗裏的蜂蜜水飲盡。


    康熙身側的梁九功鬆了口氣,一直盯著他的胤礽也舒了口氣,隻覺心裏的負擔一下子輕了不少,耳邊的嗡鳴聲卻越發急促了。


    “再去端碗蜂蜜水來。”喝了水之後,康熙喉嚨口的不適感終於減輕了些,於是轉頭對著梁九功吩咐道。


    “嗻!”梁九功歡喜離去,皇上終於肯喝水了!真是……太好了……梁九功隻覺熱淚盈眶。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勞啊!趕緊去端水,端水!他這麽想著,腳下更快了幾步。


    “胤礽,你也……”康熙抬頭,剛想讓胤礽也吃點東西,卻發現站著的人顯然有些不對勁,他眉頭蹙了蹙,剛要伸手去拉對方,卻見胤礽已經歪歪斜斜,向著反方向倒了下去。


    “胤礽?!”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的出處:《漢·韓嬰·韓詩外傳·卷九》第三段——


    孔子行,聞哭聲甚悲。孔子曰:“驅!驅!前有賢者。”至、則皋魚也。被褐擁鐮,哭於道傍。孔子辟車與之言曰:“子非有喪,何哭之悲也?”皋魚曰:“吾失之三矣:少而學,遊諸侯,以後吾親,失之一也;高尚吾誌,間吾事君,失之二也;與友厚而小絕之,失之三矣。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也。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見者、親也。吾請從此辭矣。”立槁而死。孔子曰:“弟子誡之,足以識矣。”於是門人辭歸而養親者十有三人。


    ***


    我文盲了-0-之前一直以為是孔子說的……tut


    ***


    寫的時候,想起了去世的爺爺和外公,湧起了想哭的衝動……縱使別人說再多安慰的話語,都是空的。


    大好的天氣,就不說這種沉重的話題了tut


    換個輕鬆一點(?)好吧,可能還是有點嚴肅的話題,比如:我剛發現在追的某篇康太v文也棄坑了tut(沒v就坑的就……不提也罷t_t)!!再也不愛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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