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中時分,他們抵達圍場。圍場在日耀城一百五十裏開外,三麵為山,是南詔最近的一處獵苑,圍場中多有各種動物,狐、狼、虎、豹也並不難見到,所以這些彪悍的南詔人,很喜歡在這裏圍獵。


    前麵人群中微微起了騷動,惡狼被圍住了。


    圍場中深沉的靜寂,仿佛有一種一樣的氣息,蠢蠢欲動.卻被暫時壓製著.勉強凝凍在空氣之中,卻依舊壓迫得人難以唿吸。


    歐陽暖已經下了馬,跟隨著少數女眷一起上了看台,她的目光牢牢盯著看台下的情形。肖天燁隨手撥響弓弦.高亢的聲響刺穿了沉默的帷幕,隨著驟然響起的無數紛亂之聲.三匹惡狼突然衝出.肖天燁眼明手疾.殺那間長弓錚然鳴弦,箭似流星,直直穿透了一隻狼的頭顱,接著是頸項,最後一支箭射中了狼的腹部,三匹狼嚎叫一聲,歪斜著滾了出去,立刻被士兵抬走。越來越多的猛禽被放出來,肖淩風等人紛紛隨之張弓搭箭。


    像是突然感應到歐陽暖的視線,肖天燁突然轉迴頭來,匆促地向高台上的她投去一瞥。


    她望著他俊美的臉容,終於稍稍安定了心神。如今,她已認定這熙熙攘攘世間.惟有他對她最重要,不論在何種情況下,她都不能失去他。


    他的視線在她臉上流連片刻.突然笑了起來。


    手掌緩緩收緊,歐陽暖隻覺得憂慮,仿佛自己的心髒在虛空中被一隻冰涼的手絞緊.攥成模糊的血肉。她深刻清晰地望進了他的眼底,濃烈沉潛的情感在那雙秀長的眼裏沸騰翻攪著,卻被死死按捺住。就在今天.他們的部屬.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不知何時.她突然向前邁開一步,原本鬆鬆挽起的長發上.暫子陡然掉落,她的滿頭烏發,竟然在空中高高飛揚起來,長發如突然留下開來,如同一麵漆黑的絲緞.華美得令旁人唿吸凝窒勺從披散紛拂的烏發中.她明眸朱唇.容光懾人,隻覺得難以逼視.眩人眼目.然而她仿佛沒有看見旁人投過來的驚豔目光,隻是靜靜望著他。


    她那總是顯得過分平靜的臉容,此時卻帶有某種奇異的表情。那表情,肖天燁已經讀懂了.她是要告訴他,不論發生什麽事,她都要與他一一生死.與共。也好.他若這樣死去,或是被奪走了權利,都沒辦法保護她,這是他絕對不能忍受的!


    唇角含著的一絲笑容,一點點擴大、勾起。暖兒.你看著.我要打下一個天下給你。突然,他揚起鞭子,衝出了圍場。後麵眾人連聲驚唿,便有無數侍衛策


    馬跟了上去。


    圍場中的看台上,歐陽暖垂下了眼睛。


    村林似乎繁茂如昔.村葉卻已片片落下,密林深處卻不時有唿喝聲傳來。


    “又獵到了一隻!咱們王爺的箭法那真是空前絕後,百步穿楊!””那是.誰能和咱們王爺相比!..


    “南城王,您說是不是?”


    “是.天燁的箭法的確是非同凡響!”


    “那邊怎麽迴事?是馬蹄聲,有人來了。”


    “什麽人沒事跑到郊外來?我去把他們轟走.免得破壞了王爺的興致!說話的人是肖天燁身邊親近的哥將,。音中偶爾流露出些許大曆。音,正是肖天燁從大曆帶來的舊部。


    就在這時候.一隻渾身雪白的銀狐突然從草叢中竄出,肖天燁目中一閃.大笑道:“正好給暖兒做個圍脖!”他策馬追上去,一箭射中了那銀狐的前肢,隨後跳下馬,俯身去撿。


    “當心!”


    耳聽到有人焦急地大喝,他猛地迴過身去,一道白光夾著勁風直劈而來,霎那間晃花了眼……


    耳畔邊一聲悶哼之後,是一聲淒厲的慘叫,身旁的哥將已經應聲倒地,頸項之間正是一枚利箭。


    大批的刺客從密林中蜂擁而出,肖天燁忽然後退一步,看也不看,拔出長刻反手揮出,正中一名刺客的手腕,那人驚叫一聲,單刀脫手。肖天燁手臂一沈,刻刃向外,迅速揮出一圈.逼得眾刺客退後一步。這幾下幹淨利落,一氣嗬成,宛如行雲流水一般。


    肖天燁把食指放在唇間,吹了一聲。哨.他那坐騎聽到主人的召喚.長嘶一聲,直衝過來。慌亂之間.迎麵的數名刺客不及應變,向旁躲閃。


    然而此番刺殺像是早有預謀,黑衣人數之不盡,很快肖天燁身邊就隻剩下了肖淩風.肖淩風策馬飛快到了他身旁,幫著他刺穿了一名黑衣人的心髒.於是兩人並肩作戰,肖天燁突然放了一枚響箭,召喚圍場內的護衛。


    就在這時候,一名黑衣人突然從斜刺穿出來,長劍幾乎刺穿肖天燁的心髒.被肖淩風眼明手快地一擋,肖天燁整個人被肖淩風推著落下了馬,他剛、剛要向對方道謝,誰知卻覺得腰側一涼,隨後猛地抬起頭看著肖淩風:“你肖淩風抽出手中的匕首,目光似乎有不忍.更多的卻是無奈:“這是你逼我的,別怪我。”


    肖天燁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要說什麽,卻突然。吐黑血,倒在了地上。不遠處的草叢中,早已埋伏好的大皇子等人走出來,他走到肖天燁的身旁,在他的鼻息上停留片刻,有點驚訝道:“死了?”


    肖淩風慢慢道:“在他的酒水中,我下了毒藥,這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


    大皇子大笑道:“多謝南城王為我南詔除了此害,我迴去後迴稟父皇,他日必有重賞。”


    肖淩風麵上似乎有一絲急切:“那麽答應給我的,屬於他的兵權呢?”大皇子笑容不變:“著什麽急呢?肖天燁可不是傻瓜,他的忠心部屬太多,咱們不能操之過急,先公布他的死譏,就說他在圍獵途中被刺客所殺,然後發喪.接著才能將他的兵權給你.若是你立刻接手,隻會讓人懷疑。”其實南詔人真正的打算是,等肖天燁發喪後,皇帝便做出徹查的姿態給肖天燁那些舊部看,隨後椎出肖淩風做替死鬼.再名正言順派人接手肖天燁的兵權。


    肖淩風故意裝作不懂大皇子的心思,隻是點點頭,道:“你們能信守諾言,那就最好了。”


    肖天燁是被肖淩風親自送迴的.歐陽暖看見屍體的那一刹那,瞬間暈倒過去,旁邊的紅玉和菖蒲連忙扶住,將她攙扶進了馬車,隨後一同迴到鎮北王府。外人都說.鎮北王妃傷心過度,哭的幾度昏厥。


    歐陽暖清醒後,倒是恢複了往常的鎮定,紅著眼睛布置靈堂,處理喪事。南詔皇帝得知這件事後,大感意外,派了幾位皇子來慰問。


    外麵司儀喊道:“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到!”,隨著這一聲喊,原本王府內.亂哄哄的哭聲戛然而止,靜得好象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出來。歐陽暖發間管著一朵白緞花,墜著的同色的流蘇自她左鬢上垂了下來,顫顫拂在耳畔,看起來反而比往日更清麗十分,她看著那三個人被人簇擁著走進來,輕輕行禮.麵色蒼白地說:“謝過各位前來祭奠。”


    大皇子去上了一柱香,看著那鎮北王的靈位,道:“王妃,你剛兩嫁過來兩個月就守了寡,將來可有什麽打算?可準備迴到大曆去嗎?”


    歐陽暖慢慢道:“大殿下,我既然嫁給了鎮北王,就是他的王妃,不管他是生是死,這點都不會改變,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不會迴大曆去的。”


    大皇子盯著歐陽暖請麗的臉,幹咳了兩聲道:“王妃,你還這麽年輕,獨立支撐這個王府不易,鎮北王生前與我親如兄弟,我會幫助鎮北王照顧你的。隻是這日耀城不夠熱鬧繁華.畢竟配不上王妃你的身份,你又是一個柔弱女子,無法獨撐大局,這樣.明天你就將一切交給南城王打理,隨我迴國都吧。”


    菖蒲目瞪口呆,王爺剛死,這大皇子真是不要臉.居然立刻就上門邀請人家遺孀去他家住了!他也未免太急不可耐了!


    歐陽暖心裏很明白,大皇子並非是凱覦自己本人.而是想要將自己作為人質押入國都。不過,他暫時還不會撕破臉就是,她淡淡道:“大皇子一番好意,歐陽暖心領了.隻是我也知道為人妻子、為人守業的道理。現在王府雖隻餘我一人,將王爺留下的東西交托他人.不妥當吧?”


    她一番話柔中有剛,既點了他不要以為自已一個人撐不下去會迴大曆去,又暗指他別有用心.這是上門準備搶奪人家的兵權。


    大皇子臉一紅,頓時有些掛不住了,他本以為歐陽暖是女流之輩,不用三言兩語就會跟他離開這裏,想不到這她看似柔弱,倒是極有主意,竟然一口迴絕了。


    三皇子一聽她這話竟將大皇子噎了迴去,無賴脾氣頓時發作,忍不住跳出來道:“歐陽暖.你年紀輕輕,靠什麽維持王府?我大哥這也是一番好意,你可要想想拒絕的後果!”


    歐陽暖唇邊含了一絲冷笑,道:“王爺剛死,三皇子這是做什麽?王爺的舊部可都在外麵,你想讓人家聽一聽,南詔皇族是如何欺淩我一個弱女子的嗎?”


    三皇子不禁惱羞怒,脫口大罵道:“鎮北王是了不起的英雄,身體又還算不錯.從未曾出事,要不是你八字硬克死了他,他怎麽會說死就死了?”歐陽暖失笑,道:“真是天大的笑話,當初要娶我.肖天燁可是合過八字的,證明我倆是天作之合,他才千裏迢迢娶我過門口他好端端出去圍獵,迴來卻是屍體一具.我不向你們要人已經是客氣了,你真當我是軟柿子,隨便捏嗎?!‘


    大皇子唬了一跳,外麵人都是肖天燁的忠心部屬,這兩天更是群情激憤.若是自己等人此刻在這裏逼的歐陽暖過分了,外頭那些人又豈肯甘休?他慌忙道:“王妃不要生氣!我也隻是提議,王妃不願意,絕不勉強!他暗自氣惱,原本想要扣住歐陽暖,借機會找出虎符在哪裏,偏偏對方不給他這個機會。若是歐陽暖軟弱一點.這事兒就成了一半兒了.現在隻能徐徐圖之。


    最後,所有人都離開,隻有尤正君留了下來。


    歐陽暖奇怪地看著他,尤正君慢慢道:“我陪你守夜。.,


    歐陽暖挑眉.看來這位二皇子的戒心最大,仍舊不相信肖天燁已經死了。


    歐陽暖冷笑.竟沒有出聲拒絕.也沒有說一句刻薄冷酷的話。


    但不論尤正君說什麽,歐陽暖總顯得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尤正君瞧了她很久,才歎了口氣,道:“你在想什麽?”


    歐陽暖頓了頓.慢慢搖了搖頭。


    尤正君笑了.他道:“不論你想什麽,他都已經死了。”


    他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歐陽暖的神情,見她眼角的確有點傷心的淚痕,這才相信.肖天燁是真的死了。


    歐陽暖沒有迴答,兩人沉默著留在大廳裏.廊下點了一排貼著奠字的燈籠,昏黃的燭光,照著白晃晃的庭院。


    尤正君見沒有達到目的,便看著歐陽暖苦笑道:“我原先沒想到,鎮北王竟然這樣命短。若我知道,也許該在山上就將你搶過來。”


    歐陽暖低著頭,將一疊紙錢放進火盆裏,看著它被火舌貪婪地吞沒,始終一言不發。


    尤正君道:“你還是不願意跟我說話麽?”


    歐陽暖道:“你不是希望天燁早點死麽?我為什麽要和一個盼著我夫君早死的人多說?”


    尤正君怔住了.喃喃道:“他的死並非是我造成的,你何必怪我。又待我如此冷淡,旁人都能瞧出我的心意,難道你還視若無睹麽?”


    歐陽暖道:“二皇子嚴重了,你我萍水相逢,說不上什麽心意不心意的.還不如說正經事吧。”


    菖蒲在一旁聽見,悄悄和紅玉咬耳朵:“這人是要霸占我們小姐嗎?”紅玉悄悄踩了她一腳。


    尤正君瞧了一眼外麵陰沉的天色,麵上終於微笑了起來道:“歐陽暖,我很高興.因為你是個聰明人.不會隨隨便便被人糊弄,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談。”


    歐陽暖冷冷道:“所以.二殿下還走實話實說的好。”


    尤正君笑道:“歐陽暖,我相信.虎符一定在你的手上。若是你肯交給我,我會迎娶你為正妃,將來你還會是南詔皇後。”


    歐陽暖道:“交給你?”


    尤正君道:“是.交給我,我相信你能分辨出其中的意味。”


    交給尤正君.而不是交給大皇子.更不是交給南詔.這就是說.在尤正君的身上押下磚碼,賭一場了。若是他贏了,就許給她皇後的位置。歐陽暖輕輕歎了一口氣,淡淡地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許諾?”


    尤正君微微皺眉道:“你會的,因為你不會眼睜睜看著肖天燁慘死,難道你不想知道他是怎麽死的嗎?”


    歐陽暖看著火盆裏漸漸微弱的火光,道:“願聞其詳。”


    尤正君道:“是我大哥和父皇暗中策劃.借由南城王的手暗殺的.我可從未參與其中。相反,我還可以為你報仇。”


    歐陽暖的手微微一顫,尤正君瞧著她的神情,麵上的微笑卻更自然,語氣更溫和地道:“你覺得如何?”


    歐陽暖目光中有某種明亮的光微微閃動.仿佛是冷笑,道:“原來你是在這裏等著。”


    等著他們殺了肖天燁,再來她這裏賣好。


    尤正君彎起唇角,眼神在燭光下異常溫存.他廢掉的右手始終垂著.左手搭在椅背上.慢慢道:“我相信,若是你落在大皇子手中.他隻會逼你交出虎符,然後殺你滅。。可是我卻不同了,歐陽暖,雖然你心狠手辣,教唆著肖天燁廢了我右手,可是,很奇怪的,我竟然對你有幾分真情,這一點,絕無半句虛言。”


    歐陽暖皺眉道:“哦,是麽?”


    尤正君神色不變.微微笑道:“當然,所以你該做個抉擇。”他的態度之溫柔,風度之瀟灑.無不令人如沐春風,隻是此刻這種迷惑女人的手段施展開來,隻會獲得歐陽暖滿心的厭惡。


    歐陽暖抬起頭注視著他.忽然道:“我需要時間考慮,你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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