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歐陽暖始終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菖蒲想要問什麽,每次都被紅玉阻止了。


    到了大公主府,陶姑姑什麽也沒有問,便將她迎了進去。可想而知,最近肖重華的所作所為,大公主已經全都知道了。


    然而進了府,卻沒看到大公主,歐陽暖看著陶姑姑,對方卻是掉下眼淚來:“公主聽說世子的所作所為,氣的病倒了。”


    歐陽暖坐在大公主的床前,見她的臉一片蒼白,再也忍不住,不由自主的掉下了眼淚。從燕王府出來,她卻不想迴到歐陽家,更不能去將軍府和鎮國侯府,所以隻能迴到公主府來,沒想到大公主卻為了這件事氣病了。


    許是被那哭泣的聲音驚動,大公主睜開雙眼,看到歐陽暖滿臉的淚,有些急了,立刻掙紮著坐起來,隻是急急地問:“暖兒,怎麽了?怎麽了?”


    歐陽暖連忙擦了眼淚道:“我沒事,母親好些了嗎?”


    大公主怔怔看著她,半晌之後,竟然恨得咬牙切齒,怒氣滿麵:“重華這個小畜生,竟然敢這樣傷害你——”大公主素來矜持,臉上第一次凝起那麽可怕的表情,竟然氣得有些微微地發抖,表情猙獰地發著狠:“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不,女兒跟他再也沒有關係了。”歐陽暖倔強地用手背抹去了眼淚,還是止不住言語中微微的哽咽,衣袖下的手指狠狠地陷進掌心,喚醒了幾欲痛斃的神魂,讓自己沸湧的情緒趨於平靜。


    “傻孩子。”大公主搖了搖頭,恨不得把肖重華撥皮拆骨,大卸八塊。畢竟,是她親自把歐陽暖送到了燕王府。最近這些日子裏,肖重華的所作所為和那些紛飛的流言,她自然是知道的,幾乎氣個半死,若非不想鬧得太難看讓歐陽暖為難,她早已去和燕王府理論了!她不過是希望肖重華能夠迴心轉意,可如今看來,歐陽暖卻是已經破釜沉舟,決絕地斷掉了最後的一條退路了。


    “你真的不迴燕王府了嗎?暖兒,你可要想清楚,你肚子裏的孩子——”大公主的目光中還是有一絲疑慮。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這樣真的好嗎?或許肖重華隻是一時的迷惑,還有迴頭的一天。


    歐陽暖扭過頭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隻覺得全身像被掏空了一般,滿臉漠然,卻泛起一抹無神的笑,而此刻,她的聲音在這樣靜謐的空間裏,聽起來虛無飄渺,仿佛不是真實的:“母親,能夠做的,我已經都做了,我如今離開,也是為自己保有了最後的一點尊嚴。”


    是的,她可以忍住難受,她可以倔強的壓抑痛苦,她可以強迫自己不要掉眼淚,可以狠狠的斬斷這段婚姻,可以偽裝成平靜,可以偽裝成不屑為肖重華傷懷,可是,這都不能讓她否認自己的傷心,這種傷心,絕不亞於前世被背叛之痛苦。


    大公主看著歐陽暖,眼睛裏有苦楚,有不忍,還有無奈。可最終,她咬咬唇,硬生生忍住了所有的言語,隻是輕輕地頷首,道:“隻要你願意,就留下來陪我吧。”


    歐陽暖看著大公主,擦掉了自己的眼淚,微笑著說:“好,我以後都陪著母親。”


    燕王府


    “世子,您這樣做真的好嗎?”慕紅雪在沒有人的時候,用的依舊是冷靜疏離的稱唿,絕不敢稱肖重華的名字。


    肖重華像是聽而不聞,繼續埋頭批著折子,漠無感情點點頭,並未看一眼慕紅雪:“這是最好的辦法。”


    “可是——你傷了她的心,縱然是為她好,你也該考慮到這樣做的後果,若是她以後知道了真相,會怎麽樣呢?”慕紅雪一邊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開口,一邊注意觀察著肖重華的反應。


    肖重華手裏的折子微微地抖了一抖,就連心跳也陡然失去了節律,瞳孔一縮,雖然臉上仍舊帶著疏離而尊貴的表情,但胸腔中卻頓時漲滿了無奈和酸楚。


    他願意為了她放棄一切,他希望她在他的懷裏,永遠都能開心。


    可是,他不得不親手推開她,這種痛又有誰能知道?滿心的愧疚如同一把鋼刀,一遍一遍割裂他的心,他卻隻能任由心底激起一陣又一陣極痛苦的痙攣,逼著自己麵無表情,無動於衷。這樣的痛,幾乎是撕心裂肺的。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的。”像是在陳述事不關己的話題,他眸中蕩漾起冷漠的陰霾,薄唇微微地一抿,就連語氣也漠然得不像話:“讓賀雨然去照顧她的飲食起居,他的醫術比宮中的太醫要強,也更能信得過,有他在,她不會有事的。”


    看到肖重華連臉色也沒有一點點的改變,臉上帶著一種令人幾乎無法置信的冰冷,平靜的雙眸中不見一絲感情,明知道他是為了歐陽暖好,可慕紅雪卻還是不讚同。明明他們兩人是那樣的相愛,誰也離不開誰,為什麽非要作出這種決定!而自己呢,從看到歐陽暖的第一眼開始,就那樣喜歡她,因為她的骨子裏,和自己是一樣的人,明知道自己耍詐騙她來,卻還是要幫助自己,看似無情,其實心底卻是柔軟的。像是歐陽暖那樣聰明溫和一個女子,誰忍得下心傷她?可是自己,也被她討厭了。


    “公主有空關心她,不如想想下一步怎麽做最好!”肖重華抬頭瞥了他一眼,黑黝深邃的眸子教人看不清他的到底在思量什麽,然後,他便垂下頭繼續披著折子,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這出戲,不隻是做給高昌和南詔看的,也是做給太子看的,你明白嗎?”


    “你在和肖衍做交易?”慕紅雪一愣,隨即問道。


    “是,我在和他做交易。”肖重華淡漠地道,他用自己的行動告訴肖衍,他已經對歐陽暖厭煩了,肖衍若是喜歡歐陽暖,以後有的是機會。“隻是將南詔和高昌的打算告訴了他,我想,他會知道怎麽做的。”


    隻有讓肖衍相信自己和歐陽暖的決裂,對方才會同自己達成短暫的合作。這合作可能隻有一兩個月,不,或許隻有半個月,但,卻是最寶貴的時間!可是這個計劃十分的冒險,若是讓肖衍起了疑心,他會在自己去戰場的這段時間對暖兒動手,這樣的話,暖兒就會陷入危險之中,可若是讓肖衍相信,自己和暖兒已經徹底沒了可能,那麽肖衍就不會這樣心急。因為對方想要的,是歐陽暖的真心。為了得到她的真心,肖衍會付出足夠的時間和耐心,前提是,自己不在。最重要的是,在這個計劃中,肖衍一定會在中途有變,他不會希望自己再從戰場上平安歸來的,這就是一切的關鍵。肖重華有足夠的信心可以應付肖衍,可是麵對肖天燁蓄勢待發的一百萬軍隊,真的能夠全身而退嗎?若是不能,他該怎樣讓暖兒傷心?既然如此,不如狠下心腸,將她推開!


    慕紅雪歎了一口氣,要讓肖衍取信,可是沒那麽容易的,她轉身,輕輕離開了書房。


    肖重華終於放下了手中折子,發現自己根本一頁都沒翻過去。


    他現在什麽都不想知道,隻想要知道她在公主府好不好。然而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想她,隻會讓他越來越分神,這無論是於他還是於她,都是一場災難。她已經不想再見到他了,甚至不想聽到任何人提起他的名字,他已經成為她深惡痛絕的人。可是,隻要能保住歐陽暖,他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他太了解她,也太懂得她,知道該怎麽做,最能讓她心寒、最能讓她心痛、最能讓她心死……


    當他的胸懷已不再安全,他別無選擇,隻能狠下心,用盡所有方式,逼得她離開。


    肖重華握緊雙拳,表情森冷,她平安無事就好,而他,還有一場惡戰要打。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歐陽暖搬迴大公主府的事情,甚至,當皇帝嚴厲斥責肖重華不該冷落嫡妻的時候,他竟然敢冒著天下之大不韙,毫不在意地轉身就走,於是,京都貴人們中很快便有了新的爭論。之前本就因著香雪公主的美貌十分震動的人們,如今更是鬧得如同一鍋粥。現在大公主府、將軍府,甚至於鎮國侯府,為了歐陽暖幾乎都和肖重華撕破了臉。這樣一來,朝中的局勢也就變得微妙起來,因為大多數人雖然覺得歐陽暖不允許肖重華納妾是霸道了些,可人家也是有強硬後台的,有個公主母親,將軍弟弟,再加上一個太子側妃的表姐,一個鎮國侯的表哥,總的說來,任是誰也不敢得罪這樣背景的妻子,再加上肖重華誰不好選擇,偏偏選擇了一個高昌國的公主,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貴婦們表麵對慕紅雪客客氣氣,暗地裏沒少給她使絆子,誰都不喜歡這個異國女人,縱然她交際手段驚人也是無用。而在男人們看來,肖重華做的過分了點,誰都喜歡美人,但誰也不會為了一個美人不顧利益和立場拋棄嫡妻的,這是很為人所不齒的。在這一片質疑聲音中,肖重華卻一意孤行,最奇怪的是,一直在朝堂上與他很不對盤的太子,竟然破天荒地站在他這一邊,支持他的行為。聯想到肖衍對歐陽暖傾心的傳言,眾人便不由得沉默了,大家隱約猜測,太子這樣的舉動,究竟是什麽意思。但不管怎樣,流言與輿論的力量是相當強大的,原本睿智的肖重華,不過數日之間,便被醜化成了一個拋棄正妻,無情無義的男人。


    紅玉端著食盒走進屋子,“小姐,公主派人送來了補身的湯藥。”


    “可我還吃不下。”歐陽暖皺皺眉頭,許是因為有了孩子的緣故,她開始嘔吐,不僅是進食,就連喝水她都會想吐。


    “這樣不行啊,小姐今天什麽都沒吃。”


    “我隻是沒有胃口。”


    “不行,公主說了,您多少都得吃一些,不然身子會更虛弱下去的。”紅玉將食盒裏金絲燕窩端了出來,“汝娘也是這樣叮囑的,說請小姐一定要喝下去。”


    歐陽暖不再拒絕,拿起調羹,舀了一勺,湊到唇邊,卻還是食不下咽。


    聞著食物的香氣,她才喝了一小口甜湯,甚至連燕窩都還沒吞下肚,那種熟悉的感覺,再度湧了上來,酸澀的液體,從胃部竄出。她隻來得及推開碗,接著就彎下身,難受的開始嘔著,嘔出了那口東西,空虛的胃部,還不肯放過她,一陣陣的痙攣,逼著她嘔了好一會兒,才稍稍平息下來。


    紅玉守在一旁,滿臉擔憂,急著遞上毛巾:“還是請個大夫來看看吧。”


    歐陽暖搖搖頭,道:“不必了,太醫都來看過兩迴,也沒別的法子。”倒不是她故意想不開什麽的,實在是這個孩子太鬧騰,簡直是鬧得她沒法安枕,的確是叫太醫都愁死了。大公主的病這兩日倒是好了,來來迴迴地喊太醫,把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反倒更多人指責肖重華拋棄懷孕的嫡妻了,歐陽暖知道大公主是想要讓肖重華抬不起頭來,隻是她太了解對方,肖重華不是那樣會在意別人眼光的人。當初他能頂住那麽多的壓力死活不肯納妾,今天自然也不會在意旁人的眼光。


    “那奴婢扶著小姐出去走走。”


    孩子已經四個月了,自己應該多走動走動,孩子才能健康的成長。歐陽暖點點頭,剛走到花園裏,卻看到了一個人,紅玉和菖蒲頓時嚇得不知所措,盯著歐陽暖的臉,麵色十分緊張。


    本以為不會再碰麵,可終究還是遇上了。


    歐陽暖很快明白過來,這是大公主想方設法讓他們再見麵,是想要撮合他們吧。


    他站在走廊上,不知道是有意等著還是無意間經過,卻也並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她。而她,便也就裝作視而不見,目不斜視地與他擦肩而過,如同不相識的陌生人。


    不知為什麽,她卻分明看見,他變得很消瘦,眼眸更深不見底,令人看不透猜不透。


    然而,這樣的見麵不止是一次,接連三天發生兩次。歐陽暖並不知道肖重華為什麽會在這裏出現,她隻是覺得,不想看見這個人而已,甚至不願意去猜測,他為什麽不帶一個護衛,突然出現在公主府。


    第二天,賀雨然出現在了公主府,自請為歐陽暖診治,可歐陽暖卻連麵也不曾見,便迴絕了。她並不覺得自己需要診治,更不需要和肖重華有關的一切人。


    直到,有一天的傍晚,他終於擋住了她的去路。


    “暖兒。”他垂著頭,低低地喚了一聲。


    歐陽暖的臉色很平淡,幾乎看不出絲毫的情緒:“世子,借過。”她掩在長袖下的手攥成拳頭握得死緊,可是聲音裏帶著一絲疏離和冷意,沒有絲毫的感情。


    那刻意生分的語言在此時此刻,無疑是在肖重華備受煎熬的心裏火上澆油。他靜靜地看著她,五髒六腑攪成了一團,如無數的刀子攢鑽。他隻想將她攬入懷裏抱緊,緊得再無一絲間隙。


    可是,他卻不能。


    “暖兒——”他的心弦難以壓抑而淒緊地搏動著,從懷著取出一支珠釵,“這是你的。”


    赫然是那顆鮫人淚。原本是她送給魯王妃的禮物,現在卻出現在了這裏。


    “我的?”歐陽暖神色漠然,表情始終是冷淡的,波瀾不興,並沒有什麽明顯的情緒起伏,隻是在看見珠釵時,細細的秀眉不經意地微微一跳,眸子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輕輕晃動,揚起唇角,笑容冷漠,“世子,你我既然毫無瓜葛,這東西便不再屬於我了。”


    聽著她一字一頓,毫無感情的描述,他不知該要如何辯解,也沒有一句反駁。然而,他還是將珠釵遞到她的麵前,“不,這是屬於你的。”


    她並不理會,就要越過他離去。


    見她不肯收下,肖重華握緊了手,卻非常堅持:“暖兒,這是屬於你的!”


    歐陽暖隻是微笑,但這冰冷的笑容猶如海水之上漂浮的碎冰,那種凍噬心魂的寒冷,全都被掩蓋在眼睫之下,沒有讓他窺見分毫:“我不想看到這顆鮫人淚,每次看到我就會想起你是如何背叛我、羞辱我的。”隨著那一個又一個字從唇縫裏擠出,她便也越來越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到了最後,她眼神裏全都是深切地恨意,就連那最後的話語也尖銳得不可思議:“你還在怕我將一切告訴別人嗎?我不會的!爵兒那裏隻會以為我們一直在演戲,他不會破壞你的計劃!”


    肖重華不說話,全無反應,隻是那麽僵直地站立著,覺得胸口內浸透了刀刃翻剮,隨著她輕輕翕動的嘴唇和一字一句清晰的話語尖銳疼痛著。


    她的懷疑,令他無地自容。在她的麵前,他已經成了一個不可原諒的人,甚至於,卑劣齷齪。


    後麵的紅玉看到這一幕,不由自主掉下了眼淚,她是知道一切的,可是卻什麽都不能說,說了的話,世子的心血就會白費了。


    歐陽暖極力用一種淡然的神色去麵對他,“這珠釵,你還是自己留著吧,祝福你和香雪公主白頭偕老。”說到白頭偕老的時候,她輕輕笑了起來,那笑容中有一種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冷漠。


    然而,他卻執意地將那珠釵遞給了一旁的紅玉:“替你們小姐收起來!”


    看到他這樣,歐陽暖隻覺得異常諷刺,她竟然上前一步,一把奪過那珠釵,將它狠狠地擲在地上——極其清脆鏗然的聲響之後,用來鑲嵌珍珠的玉在地上硬生生碎成了好幾塊。然後,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從他身旁走了過去。


    紅玉完全不敢去看肖重華臉上的表情,他就這麽直愣愣地杵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地上那碎成了幾塊的珠釵。


    賀雨然終究還是留了下來,他身邊隻帶著一個整日低頭垂目的侍從,還有一個看起來很破舊的藥箱,因為是大公主允許他留下的,歐陽暖也不能多說什麽,可她卻有權力不理睬他,當他不存在。這是遷怒,可歐陽暖卻還沒意識到這一點。


    很快,京都就炸開了鍋。肖重華在酒後為了慕紅雪與太子大打出手,皇帝勃然大怒,將他囚禁在燕王府裏反省思過,不僅是他,連太子也被嚴厲申斥,一時京都人人震驚,沒想到這位公主竟然還是個紅顏禍水,讓大曆朝的兩個貴人為她反目成仇,徹底決裂了。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肖重華被關押在燕王府閉門思過的時候,當天晚上,他便和歐陽爵分赴兩地,他去了南邊,而讓歐陽爵去了東麵。南詔在南邊,高昌在東邊,肖重華很清楚,南詔的一百萬軍隊由肖天燁統領,就算自己用慕紅雪迷惑了高昌人,讓他們期待於慕紅雪,可是肖天燁不是傻子,他絕不會相信的。所以南詔比高昌要危險得多。不止如此,他為了保護歐陽爵,甚至將這一個月來籌備的軍糧四分之三都讓給了對方。他知道,這對於他率領的部隊並不公平,但他不想讓歐陽暖傷心,自己本已經成為了她憎恨的人,她最重要的人便隻剩下了歐陽爵,他不希望,讓她失去這最後一個重要的人。


    到了邊境,肖重華手中隻有自己的三十萬軍隊,還有原本邊境的駐軍十萬,他最需要解決的便是這麽多人的糧食問題。


    “如果再這樣下去,肯定會發生兵變,我們隻能鋌而走險。”軍帳內,從天而降的肖重華看著戰報,低語道。


    “還有什麽辦法?”原本守城的將領被肖重華突如其來的到來嚇了一跳,隨後肖重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連續殺了數位將領,這時候大家才知道,這邊境的異動原來都被這些人隱瞞下來,未有絲毫的異變傳到京都去。


    “向人借糧!”肖重華笑了,笑的很冷靜,剛被提拔上來的副將周康看著那笑容,卻感覺有一股涼氣從腳底升上來。


    傍晚時分,城中所有大商賈都接到了請帖,上麵說京都聖旨到了,剛剛上任的將軍周康請大家登門一敘。


    富商麵麵相覷,三三兩兩研究一番,卻也看不出這周康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天底下的富商,在賺錢的方法上都是有所取舍的,而這邊境上的富商,大多數都是靠戰爭發家致富的,對於他們來說,根本沒有什麽家國,什麽戰爭和平的觀念,什麽人給錢,他們就會給什麽人東西,平常他們就經常用糧食交換南詔人手中的貴重物品,到了發生戰爭的時候,他們就會想著法子偷偷製造兵器賣給他們。大曆朝禁止私自販售武器,可這些富商卻置國家法令於不顧,隻要賺錢,殺人放火他們也照做不誤!局勢再亂,他們都是不著急的,這些人家中有金銀珠寶,有囤積的糧食,隻怕他們還想要等南詔人來了,再賺上一筆!受苦受難的不過是尋常百姓!


    守城的一把手將軍相邀,這些富商也是不得不來的。


    宴會開始,眾位富商坐在席上,看到新上任的周康一臉忠厚,再加上一派歌舞升平的氣氛,便紛紛放下心來。


    “今日京都有一位貴客到,他想借著這個機會與大家一聚,多謝各位賞光。”


    “哪裏,將軍言重了,不知這位貴客是誰啊!”


    就在這時候,屏風後麵慢慢走出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商人們麵麵相覷,突然有一個曾經見過肖重華的人大聲道:“是燕王世子!”


    他叫的是燕王世子,而非明郡王,說明他對京都的情況十分的熟悉,那麽,想必連肖重華被拘禁的事情也是知道的了,肖重華冷冷地看著他們,反而笑得更和氣:“大家好好享用,這頓飯想必是最後一頓了……”


    這話一出,接連有好幾個富商變了臉色,手裏的酒杯也一下子掉在了地上,眾人麵麵相覷,很快有人聯想到自己最近賣物資給南詔人的事情,知道這一場分明是鴻門宴了。


    然而卻還有很多人梗著脖子,紅著臉,卻絲毫不肯低頭認錯。他們雖然也意識到,肖重華必然已經知道他們倒賣糧食的事情了,可他們也在賭,看肖重華會不會在這種時刻將他們全部殺了泄憤!若是真的如此,他們的家丁護衛就會打開城門,和南詔裏應外合將這守軍一鍋端了!


    “世子是什麽意思?”


    “馬上就要打仗,一旦真的打仗了,你們覺得,還能平安無事地做太平商人嗎?”


    “世子這麽說,難道是怕輸給南詔人?”有人這樣問道,揣測著肖重華的想法。


    “諸位不要恐慌,南詔雖然有一百萬的隊伍,但城中守軍如今已有五十萬,還有六十萬的援軍就在路上,隻是——”一旁的周康看著他們,淡淡笑道。


    這群富商的首領,張恆站起來說:“殿下,既然援軍馬上就要到了,何必煩擾呢?”


    肖重華冷笑一聲,看著他:“這還用問嗎?援軍和糧食還要五日才到,可惜我們的糧食卻已經不夠支持三日了。難道大家想要看著我們因為糧食不夠而活活餓死嗎?”


    “世子恕罪!”張恆惶恐不已地叩頭說道:“殿下因何說出這樣的話?我們當然期盼援軍早到,方才可退南詔人啊!”


    肖重華的眼中仿若射出無數冷酷的利劍,他慢慢說:“是麽,怎麽我卻聽聞城中傳言,你們之中有人與南詔勾結,等著城中糧食斷盡,便裏應外合與他們聯合攻城!”說完,他砰地一聲,砸碎了酒杯!


    酒杯在張恆的腳下碎裂,他滿頭大汗,連連叩頭哭泣著說:“草民等決無此心!求世子明察!”


    “我知道你是沒有這種大逆不道、要誅九族的想法,可難保在座其他人沒有這種念頭!就算現在沒有,等到了關鍵時刻,南詔人威逼利誘,隻怕也由不得你們了!”肖重華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這話一說,立刻有數位富商離座,和張恆跪到一起,連聲道:“草民等愚昧無知,還沒想到這一步,隻求殿下憐憫,給我們指條生路。”


    周康輕聲道:“殿下息怒,我知道殿下是憂心時局,可我也相信,在座各位都是對大曆朝忠心耿耿的人,若是殿下聽信傳言,枉殺了他們,便是中了南詔人的詭計,自毀棟梁之才啊!”


    “周將軍說的對,一定是南詔人的奸計啊!”


    “世子寬宏大量,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是啊是啊,我們都是被冤枉的!”


    眾人迴頭看見湧進來的士兵手上都拿著鋒利的刀劍,頓時哭喊聲連成一片!周康笑了:“諸位都是聰明睿智的大商人,到了這樣的危急時刻,是不是應該向大曆表白一下赤膽忠心呢?”


    張恆一愣,看了一眼神情喜怒莫辨的肖重華,終於明白了這一場宴會的原因,不是問罪,不是殺人,竟然是……這種關鍵時刻,還是保命要緊,什麽金銀財寶,以後可以再掙!


    “我願意捐五千擔糧食!以表絕無勾結南詔之心!”張恆一咬牙,慷慨道。


    “對,我們也願意捐,我也捐五千擔!”


    “我捐三千擔!”……這樣,一個接一個的,這些平日裏吝嗇無比的商人,在明晃晃的刀劍之下,全都爭先恐後地捐出了本想在戰後大發一筆錢財的餘糧。


    周康按照肖重華之前教他說的話說著:“各位,你們都是謀求富貴之人,並不是真正的通敵叛國,也無需和狡猾陰險的南詔人做交易!你們今天所付出的,殿下不會忘記的,等將來這場戰爭贏了,他一定會稟報朝廷,將你們的豐功偉績載入史冊,讓人稱頌,你們的兒子中有才能出眾的,也會優先向朝廷推薦,讓他們為官。”


    商人們聽了頓時大喜,他們辛辛苦苦攢下錢財,就是為了讓子孫可以衣食無憂,但商人畢竟地位不高,遠比不上讀書人,若是可以當官,多捐糧食又算得了什麽!他們紛紛叩首再拜,又爭著搶著將自己的行為說的大義凜然。事後將這些人所捐出的糧食一合計,竟然足以四十萬部隊再維持一個月!


    肖重華離京的第三天,在朝臣們的請求下,肖衍獲得皇帝的赦免,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親自去了大公主府,可惜被歐陽暖拒之門外。若是歐陽府,沒有人敢攔著他,可偏偏是在大公主府,大公主可是他的姑母,他父皇還要讓其三分,更何況是他,所以他隻能忍住氣,裝作什麽也沒發生的樣子。肖衍明明氣急敗壞,卻隱忍不發,隻因為他知道,肖重華就算贏了這場仗,也不會再迴來了。所以他不著急,他有的是時間贏得歐陽暖。


    可惜的是,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太響了。


    就在晚上,周芝蘭伺候肖衍沐浴時,發現他兩臂肩背等處,有許多斑點,顏色淡紅,豔如薔薇,不覺失聲輕唿:“啊!”


    “怎麽了?”肖衍沉下臉,冷冷地迴頭。


    “殿下身上長了奇怪的東西。”周芝蘭很是忐忑地答道,對旁邊的丫頭斥道,“還不快取鏡子來請殿下自己瞧。”


    丫頭取來一麵大鏡子,跪著往上一舉,肖衍才發覺自己身上的異樣,“這是怎麽了?”他臉色微沉,“傳太醫來!”


    周太醫看了那奇怪的斑點,心中忐忑,口中道:“不知殿下可有什麽感覺?”


    “什麽感覺都沒有。”肖衍皺眉迴答。


    周太醫心裏一沉,口中卻笑道:“不礙事的,可能是天氣太熱上火了,我給殿下配上一服清火敗毒的藥,讓紅斑消掉,就沒事了。”


    “究竟是什麽病!”肖衍是個十分多疑的人,哪裏肯相信,便厲聲問道。


    周太醫因為常給太子看病,知道他的脾氣,趕緊跪下來說:“殿下放心,不過是天氣燥熱後人身體的熱氣散不出來,跑毒氣而已。”


    周太醫給他看了那麽多年的病,從來沒出過一點差錯。肖衍點了點頭,並沒有過於懷疑。


    於是周太醫開了一張方子,不過輕描淡寫的金銀花之類,從表麵看隻是輕微的去毒氣的藥物,而暗中卻大為緊張,悄悄派人去給林妃娘娘通了消息。自從三天前皇帝親臨太子府,林妃娘娘就被太子放了出來,如今還是這府裏的主事娘娘。


    過了三天,周太醫再去看肖衍,他身上的斑點已經消了。肖衍不再懷疑周太醫,命人賞他不少禮物。周太醫謝了恩,心中卻越發害怕了。他思來想去,太子的肩上、背上、手臂上,都出現大大小的紅斑,卻不疼也不癢,摸了之後很平滑,分明是那種……病。可是,堂堂一國的太子,從未去過花街柳巷,怎麽會有那種病,簡直是匪夷所思!


    周太醫立刻尋了沒人的空擋,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林妃,林元馨微微笑著,搖了搖頭:“周太醫,你是一時眼花,看錯了吧。”


    周太醫連忙道:“不會,絕不會看錯的!”


    林元馨表情淡淡的,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悲傷,隻是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久才問:“這一次是按捺下去了,那要到什麽時候才又會發作?”


    “這很難說,而且就算勉強用藥克製住,將來生的孩子,也會有胎毒。”周太醫黯然歎息。


    林元馨點點頭,道:“這件事情若是聲張出去,你可知道後果?”


    周太醫連忙磕頭道:“是,我明白娘娘的意思,絕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林妃一雙美目注視著他,帶了一絲隱隱的笑意:“這任何人,也應當包括太子和皇帝,你明白了嗎?”


    周太醫的額頭上冷汗都下來了,但他擦了一把汗,低下頭去:“是。”


    林妃緩了緩語氣,道:“對了,聽說你對婦人孕吐的治療很有法子?”


    周太醫臉色緩了緩,道:“是,我家中有一副祖傳的方子,三劑下去,便不會再影響正常飲食和休息,不知林妃是——”


    林妃終於露出一絲笑容,道:“好,那你過兩日跟著我去公主府,隻要有效,一定會重重酬謝你。”


    公主府住著的孕婦?周太醫一下子聯想到那個傳言,隨即明白過來:“是,娘娘放心。”


    像是要印證周太醫所說的,當天夜裏肖衍便發寒發熱,立刻召了周太醫來請脈。


    “殿下放心,不過是一點風寒,來勢雖兇,也不過幾日就可痊愈,”周太醫微笑著道。


    一夜過去,太子寒熱依舊,林妃將此事稟報給了皇帝,皇帝聽到這件事很著急,親自來看了一迴,隨後留下太醫院最好的三位太醫,與周太醫一起會診。因為院判大人告老還鄉,所以目前整個太醫院都是以周太醫馬首是瞻的,留下的這三人不敢多言,周太醫怎麽說,他們便怎麽治。先隻當普通的感冒治,無非退燒發散,但一連三天,長熱不退,隻是喊口渴、腰疼,其他三位太醫因為沒看到先前的紅斑,摸不透什麽毛病,可是到了第四天,卻發現太子的頸項肩背等處,發出紫紅色的斑塊,這下所有人才慌了神,然而周太醫信誓旦旦地說這是寒毒,大家也就不敢多說什麽。


    第五日,周太醫被林元馨請到了大公主府,專門為歐陽暖診治,他診了脈,如實道:“無礙的,這隻是正常反應,大人孩子都很好,不必擔心。”


    歐陽暖點點頭,一旁的紅玉暗自心道,這可是多虧了賀雨然的藥膳調理,原本小姐吃什麽藥都會吐,現在有了賀雨然,這難題也就解決了。


    歐陽暖謝過了周太醫,看了看林元馨容光煥發的模樣,問了句:“太子的病,還好嗎?”


    林元馨挑起眉看著周太醫,周太醫看了一眼她的臉色,小心迴答道:“迴郡主的話,太子不過是受了點風寒,隻要內熱發透了就好了,不妨事的。”


    “哦,是嗎?”歐陽暖知道不會這麽容易,她揮了揮手,讓公主府的下人們都出去,隻留下林元馨和周太醫,這才問道,“究竟是什麽病?”


    林元馨便向周太醫點了點頭,周太醫道:“太子的病,一望便知,是天花。”


    歐陽暖的麵色變了,天花這種東西,越是年紀小越是容易痊愈,肖衍這個年紀,卻是十分的危險。“表姐,這天花——”


    林元馨的眼睛裏劃過一絲嘲諷的笑意:“這天花麽,有人終身不出,出過以後,就不再出,凡事要從好處去想,得了天花自然是要命,但過了這一道難關,便可終身不再擔心再得天花,也是好事,所以我已經向陛下討了個口采,天花要當作喜事來辦。”


    當初盛兒得了天花,肖衍將一個幼小的孩子遷入別院,而現在他自己得了病,林元馨還會放過他嗎?歐陽暖心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她看向林元馨,不知她究竟在想什麽主意,不由自主道:“表姐,表哥那裏——”他可是不支持表姐這種行為的。


    林元馨卻隻是淡淡笑了笑:“大哥那裏,自然有老太君和母親去想辦法,清官難斷家務事,不是什麽事情都要由著大義去決定的。”


    歐陽暖不說話了,她直覺,肖衍這次發病並不簡單,一切似乎都和表姐有關係。


    林元馨看看歐陽暖為自己擔心的神情,搖了搖頭,主動握住她的手,掌心微暖:“傻丫頭,顧好你自己才是真的,旁人你就不要擔心了,橫豎他現在自顧不暇,更沒心思來理會你,你就好好養著吧。”


    聽了這句話,歐陽暖越發的疑惑了,聽林元馨這句話的意思,仿佛她早已算好了肖衍會在這時候發病一樣,可是,為什麽?她想了想,突然問道:“表姐,綠腰呢?最近太子似乎沒有帶她出過門?”


    外界隱隱謠傳,綠腰已經失寵了,可是林元馨卻笑了起來,笑容中有一絲詭譎:“她?她半個月前就染了病,被我送到鄉下養病去了。”


    綠腰也生病了?歐陽暖試探著道:“那麽,太子知道綠腰染病的事情麽?”


    林元馨搖了搖頭:“綠腰不過是個沒名分的風塵女子,上不得台麵的,說是染了風寒不能侍寢,久而久之,太子就不再理會她了,這也是人之常情。”


    歐陽暖點了點頭,不再追問了,她看得出來,林元馨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這件事,她隱隱可以猜到原因,若是太子的病真的是被動過手腳的,那麽若是多一個人知道,一旦暴露出來就要多一個人受到責罰。表姐今天帶著周太醫來這裏,就是要告訴自己,太子病了,而且病的不輕,這樣的肖衍,是不會對自己再做什麽的,所以,讓自己放心。很多事,心裏有數就好,肖衍其人,多活一天,對自己越是沒有好處。


    她想到這裏,若有所思地看了林元馨一眼,道:“賀雨然賀公子也在公主府,表姐要不要見一見?”


    當初盛兒的平安出生,賀雨然是盡了很大力的,歐陽暖以為,林元馨會願意見一見這位賀大夫。然而林元馨聽了這句話,麵色卻是微微一變,隨後恢複平靜,慢慢道:“不必了。”


    不久,林元馨便帶著周太醫離開,當真沒有見賀雨然一眼,歐陽暖看著她的背影,雖然猜到當初表姐所說愛著的人就是賀雨然,可今天,歐陽暖才能真正確定。


    皇宮裏


    “太子真的是天花?”肖欽武滿目凝重。


    “是。”周太醫叩頭,迴答道。


    “那——會怎麽樣?”


    “陛下放心,天花前後十八天,天天有險,但隻要太子靜心養病,天花一發出來,就好了,也不過半月的事情,陛下不必過於憂慮。”


    “你預備用什麽藥?”


    “自然是涼潤之品,容臣等細心斟酌,自然會呈送陛下玉覽!”


    皇帝兩道劍樣的眉,幾乎擰成一個結,以輕而急促的聲音問:“有完全的把握治好嗎?”


    這種病根本不是天花,周太醫知道根本是不治之症,卻要當做天花來治,這怎麽可能治得好呢,周太醫隻好搖了搖頭,不作聲了。


    周太醫走了以後,皇帝在大殿內走來走去不得安寧,旁邊的石貴妃安慰道:“陛下放心,太子一定可以痊愈的。”


    皇帝搖了搖頭:“太子是什麽人?他性子那麽堅強,若是能爬起來早就爬起來了,可他已經臥床五天了,這說明病的不輕。朕怕——萬一……”


    石貴妃笑道:“陛下多慮了,太子身體康健,這點小風浪不會有什麽的,我隻是擔心,太子長期不能理政,外頭的議論可能壓不過去。”


    “外頭的議論?”


    “陛下不知情嗎?”石貴妃輕歎著搖了搖頭,“太子到底年紀還輕,總要找點消遣,如果偶爾荒唐什麽的,想來外頭能夠體諒,不會有什麽議論。若是太子痊愈了,還請陛下好好約束太子,消遣的法兒多得很,種花養鳥,玩玩古董字畫,哪樣都不會有什麽議論,再不能讓他把風塵女子招進府裏去了!實在是有損太子殿下的清譽。”


    一聽最後這兩句話,肖欽武的臉色變了:“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風塵女子?”


    “陛下不知道嗎?哎呀,太子殿下也是荒唐,他身邊那個綠腰,可是個風塵女子呢!”石貴妃心裏暗喜,臉上卻憂心忡忡地說道:“外麵的傳言亦很多,我實在聽得不少,好比骨鯁在喉。如太子寵愛綠腰,足足有一年未曾進林妃娘娘的屋子了,在民間,患難夫婦,總是應當有真情在的,說句不中聽的話,當初患難的時候,隻有林妃娘娘一直苦苦等著殿下,還為他生下了長子,所以殿下這樣對待林妃,又那麽寵愛綠腰,當然會引人議論了。”


    皇帝的麵色越來越難看,對肖衍積累的怒氣也一時到達了極點:“他竟然這樣混賬!”


    石貴妃擦了擦眼淚,道:“唉,也是林妃老實,上次規勸了幾句居然還被太子軟禁了,多虧上迴我陪著陛下去太子府,林妃娘娘才被放了出來,她也實在是命苦,得不到夫君憐愛……”看了一眼皇帝的臉色,她緩了緩口氣,“好在盛兒爭氣,小小年紀十分懂事,又是文武雙全……她也算是有安慰了。”


    提到長孫,皇帝的臉色才好看了許多,道:“你就別相信外頭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言了,隻是你有一樣說的沒錯,朕還有盛兒。”


    石貴妃見他目光奇異,仿佛想到了什麽特別之事,頓時住了口,含笑不語。


    傍晚的時候,林妃去看望太子,問周太醫:“情形如何了?”


    明明是已經十分嚴重,周太醫當著人麵卻道:“雖然兇險,卻還不算危局,料想過了這一兩日,方能下結論。”


    林妃當著一屋子的人,又說,“我是一天三遍拜佛,想殿下福大如天,一定蒙老天保佑,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等殿下康複了,我自然稟明陛下,重重獎賞你們四位。”林妃又正色警告,“但你們若是偷懶大意,伺候得不周到,我可饒不了你們!”


    “萬萬不敢。”四位太醫齊聲迴答。


    “陛下今天來看過太子沒有?”林妃問。


    “今兒還沒有。”一旁自然有人答道,“昨兒陛下親臨,歇了一個時辰才迴宮。”


    “哦?陛下說了些什麽?”林妃凝目,微笑著問。


    “陛下吩咐,要我們盡心伺候。說殿下身體不適,胃口不開,若是想傳什麽,通知宮中的禦膳房預備送來。”


    林妃點點頭。昨天皇帝在肖衍這裏隻待了一個時辰,卻考較了盛兒的功課整整兩個時辰,聽石貴妃說,皇帝還親自將盛兒抱在懷裏,問他為君之道該當如何。林妃迴頭看了一眼,重重簾幔的後麵,肖衍的臉上、手臂、肩項等處,全是紫色的斑皰,亂糟糟連成一大片,看起來十分可怕。林元馨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肖衍啊肖衍,你可知道綠腰在進府之前一直是紅牌姑娘,你可知道她是帶著病症入府的,你可知道這病症要麽不發作,一旦發作就是必死無疑。要怪,隻能怪你自己糾纏暖兒,給了我可趁之機。


    肖衍突然醒了,他聽見外麵的聲音,突然叫著林元馨的名字,林妃揮退了眾人,輕輕走到肖衍身旁:“太子有事?”


    肖衍凝目望著林元馨,突然說了一句:“我什麽時候才能好!”


    “殿下要聽實話嗎?”林妃笑著,一如往常一般的溫婉。


    肖衍皺眉,隻覺得昏昏沉沉,身體已然十分虛弱:“你什麽意思?”


    林妃歎了口氣,用帕子掩住了唇畔的冷笑:“殿下得的不是天花,是隻有花街柳巷才會染上的絕症!殿下是聰明人,你說得了這種病,還可能痊愈嗎?”


    肖衍睜大了眼睛,一張臉已經腫脹可怕地看不出絲毫原先的俊美逼人:“我中了你的計!”


    林元馨隻是笑道:“有什麽計呢?太子殿下是被綠腰的美人計害了,那賤婢明明染病,卻還敢親近殿下,殿下放心,我一定會重重懲罰她!”


    肖衍一下子要從床上爬起來,林妃倒退了一步,卻看到他的手徒勞無功地垂了下來,整個人又摔倒在床上,幾乎氣喘不及:“你這個賤人!是你,一切都是你!”


    林妃笑了笑,道:“可惜殿下知道的太晚了,對了,我還忘記告訴你,你身邊的暗衛,全部被我以你有病需要靜養的借口驅逐迴了宮中,至於陛下麽,他早已對你失望了,我會讓太醫對所有人說,這病傳染的十分厲害,需要將你隔絕起來。哦,對了,不隻是你,還有這兩年你寵愛的那幾位側妃和美人,都是一樣的,誰知她們會不會突然發病呢?就連蔣側妃的兒子,你預備用來對付盛兒的那個孩子,也許一出生就帶著毒呢,所以,一切都不能如太子所願了。”


    林元馨說這句話,就是為了氣肖衍,其實蔣側妃懷孕後,肖衍並沒進過她的屋子,綠腰進府也不過是半年的事情,怎麽可能會感染到孩子身上呢?然而肖衍卻因為病重而氣的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隻是惡狠狠地瞪著林元馨。


    林元馨微笑著看向他:“肖衍,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麽恨你,你才是個真正的賤人。有了這麽多美人,卻還得隴望蜀,非要拆散暖兒和肖重華一對璧人,明明有了盛兒,卻還不斷地讓其他女人利用你的寵愛來謀害他,還想要讓其他人取代盛兒的地位!我當年能夠為了你不顧一切地生下盛兒,今天就能為了盛兒要你的命!你也別怪我心狠,你但凡對我有一絲情意,我也不會對你這樣狠毒,言盡於此,太子殿下好好養病吧,我就告退了。”


    林妃走出了屋子,隨後吩咐道:“太子身邊的兩名內監都被傳染了,這病情顯然十分嚴重,周太醫,你去稟明陛下,從今日起隔離這個屋子,除了太醫,任何人不得進入!還有——”她看了一眼周太醫,“太子似乎病的不輕,連人都不認識了,還整日胡言亂語的,你開些安神的藥,讓他多休息吧。”


    周太醫心領神會,道:“遵林妃娘娘的旨意。”


    三天後,皇帝的旨意下來,冊封盛兒為皇長孫,這消息一傳出來,朝野震動。這世上隻有太子不在,才會冊封孫子的道理,怎麽太子還病著,皇帝就給了冊封呢?一時之間,太子的親信們紛紛跑太子府去了,可惜太子病重,又接連兩個伺候他的人病倒,大家不敢進入內室,隻敢向太醫打聽情況,聽到太醫說傳染性極強,誰都不敢冒生命危險闖進去,也就都偃旗息鼓了。


    太子的病勢劇變,完全昏迷,誰叫都叫不醒,林妃知道時候到了,趕緊派出人去,分頭通知,近支親貴、朝廷重臣紛紛趕到,這時也顧不得什麽傳染了,他們站在太子寢室的外頭,個個麵色凝重。等到林妃從裏麵走出來,向大家點了點頭,眾人便快步走了進去,林妃看著他們的背影,隻是冷笑。


    歐陽暖是陪著大公主到的,卻看到燕王麵色沉沉地站在一旁,一句話也不說,也不進去看太子,隻是盯著自己的腹部看,歐陽暖淡淡看了這位前公公一眼,臉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燕王歎了一口氣,想要說什麽卻隻是低了頭,快步走進屋子去了。


    看到眾人紛紛進去,大公主也要走進去,歐陽暖輕聲道:“母親,太子殿下這病是要傳染的,您身子弱,進去很是不妥,若是您堅持,我便陪您一起進去吧。”


    大公主麵色一變,頓時止住了腳步,道:“傻丫頭,你跟著湊什麽熱鬧,我不去了,你也不許去。”


    歐陽暖淡淡地笑著點點頭,林元馨走過來道:“來人,為公主和郡主準備椅子,”隨後她對她們道,“去陰涼處等著消息吧。”


    等消息,這話的意識是——歐陽暖看著林元馨,卻看到她隻是微笑看向自己,目中似乎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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