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十歲時的自己,師父曾問過我,一直跟他這個臭老頭在一起做一個小乞丐,會不會覺得很憋屈,很不甘心。我記得當時我搖頭了,因為我不想看見師父自責的摸樣。可我在之後的每一個漂泊的日夜裏,總會在心裏期待著,能有一日,過上好的日子,吃上熱湯熱飯,和師父再次重聚,幸福的生活下去。


    再是這般簡單的願望,在此刻,也變成了奢望。


    眼前的人明顯不會放過我,他是真的要把我變成一個筋脈盡斷,徹頭徹尾的廢物後才能安心。


    右腳腕的痛早已不能取代心裏的痛,從來沒有如此刻這般懷念過以往兩隻腳飛奔雀躍的場景,接下來等待我的,除去沒有邊際的痛苦,就是無底的深淵。


    蕭珀雙手環抱,身邊的暗狐火焰悄然膨脹,裏麵化形的羽箭蓄勢待發。在下一支羽箭破空而出時,一道冰白色的身影快速的躍到我的身前,牢牢的將我護在懷裏。聽到血肉被貫穿的聲音,眼前的人身子明顯震了一下,隔著鬼麵具,那雙水藍色的眸子卻沒有絲毫痛苦的望著我,裏麵流露的,隻有濃濃的擔憂。


    “瓊倦……”下意識的低喃出這個名字,想伸出雙手環抱他溫暖的身軀,可是不知道碰到了哪裏,他輕聲嘶了一下。


    低下頭,才發現他原本精美的冰白色華服早已被三色火苗燒灼的到處都是黑洞,裏麵的皮膚也是通紅非常,即便如此貪戀他的懷抱,可是此刻不容我多想,剛才那隻羽箭不知道射到了他哪裏,會不會有事?


    脫離他的懷抱,首先看到的不是羽箭刺穿的傷口,而是瓊倦的那雙手。心中的痛止不住的溢上了眼眶,化作熱淚,滾落下來,瓊倦的那雙手,早已被燙的血肉模糊,大大小小的熱泡一個個鼓了起來,還有不少已經破掉,流出膿水。他怎麽這麽傻,居然用自己的雙手抓住三色火苗,犧牲了這雙手,才脫離了被三色火苗囚禁的被動局勢。


    火狐發出的三色火苗所燒毀的東西,一輩子都不能複原,瓊倦的這雙手,也毀了嗎?


    “別哭,沒事的,還記得我答應過你,到你迴望仙宗前,我都會護你安全嗎?”他伸出手來到我的臉龐,想拭去那淚,可是看了看自己糜爛不堪的手,痛苦的閉了閉眼,然後用唯一完好的袖子擦上我的淚水。


    任由他擦幹淚水後,我緊緊咬住自己的雙唇,然後艱難的翻轉了下他的身子,寬闊的背已經是鮮血淋漓,半截羽箭的末端還露在外麵,猩紅的顏色映襯在冰白色的衣袍上,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低低的嗚咽聲含糊的發出,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說什麽,或者是想發泄什麽,緊握在身側的拳頭已經泛白麻木,指甲刺入肉裏也不覺得痛,酸脹通紅的雙眼隻有死死盯著這個傷口,然後,慢慢移向對麵的蕭珀。


    蕭珀的眼裏一閃即逝一抹愕然,隨後平靜的掩了下去。他的身邊多了一團橘紅色的狐狸樣火焰,應該是三色火苗的真身——火狐。


    之前不斷攀升的懼意和憤怒在此刻竟然平息了下來,吐出口的話語連我自己都覺得涼薄如水,無情無欲:“蕭珀,這下,你滿意了吧?”


    “我不懂你什麽意思,我並沒想到瓊倦他會……”他凝住不語,漆黑的眸子深深的與我們對視。


    “蕭珀,之前你做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計較,我知道你也有你的苦衷,可是現在,我請你放了小鳶子,不然……”瓊倦閉了閉眼,才梗著聲音道:“我不能眼睜睜看到她受苦。”


    蕭珀良久不語,垂著眼瞼看不出其中有什麽神色閃過。


    空氣像是瞬間凝結一般,空曠的土地上我們三人如木樁般直直立在原地,沒有言語。


    秋末的冷風從一旁的樹叢裏灌入到這片空地,似乎是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冷風狂肆而粗暴,卷起了蕭珀的墨色長發,那顆淚痣以及雙眼都被掩在了額前碎發的陰影裏,在絕美的臉部垂下灰暗的陰影。


    等了良久,不溫不火的話語才像是從喉間深深扯出一般:“瓊倦,對不起,我不能放過她……”在他話音剛落下沒多久,他猛然抬起了頭,那張臉妖邪且惑人,右眼角的淚痣紅豔似血。


    黑色的暗狐火焰膨脹到極致,裏麵細密的羽箭如上戰場的士兵一樣,整裝待發。


    瓊倦跨步走至我的斜前方,一隻手橫著擋在我的前麵,他背後的血汩汩留著,可是他的背依舊寬闊挺直,隻有背脊的緊繃感,才讓我察覺眼前男人的謹慎和小心翼翼的臨敵感。


    從來沒有如這一刻般的感動,那個單純的少年,用他寬闊堅韌的背部,為我擋下一切的危險。


    暗狐開始發射出羽箭,細細密密的箭矢猶如黑壓壓的暴雨一般傾巢而出,從前方快速射來,而瓊倦,將他那雙燒毀的手,緊緊推出在前方,劃出一個圓圈的樣子,淡淡的藍色光芒在圓圈的外圍散發出不一般的防禦力。猶如靜止的畫麵,那些羽箭在射上圓圈的那一刻,都停在那裏,不能前進分毫。


    擁有防護作用的防禦圈將一切箭矢都阻隔在了另一邊。看到情況有了逆轉,我的心不由得稍稍放鬆。


    沒錯,我要相信瓊倦,至少他有一千年的修為,之前還可以說他是因為過往的陰影害怕火狐,所以束手束腳沒有施展出全力,現在的他是不是可以和蕭珀平分秋色了呢?


    我以為一切會慢慢變好,因為那個讓我心安信任的人就護在我的前方,他說過,要護我安全,要保護我直到我安全迴到望仙宗。


    在這一刻我的確是滿懷信心,直到——


    染了三色火苗的羽箭徹底貫穿瓊倦的肩膀,將他牢牢的釘在身後的樹上,我才明白,再美的夢想也隻是夢,如果沒有足以達成的能力,那麽一切都注定了失敗是唯一的結局。


    防禦圈徹底碎裂,藍色的光芒散成了點點星光七零飄落。我的眼前隻有那個冰白色的身影從眼前快速晃過,沉悶的刺穿聲響起,那個剛才還在我身前保護我的身影,已經被貫穿定在身後遠遠的粗壯的樹幹上。


    “瓊倦——!”我如何支撐起那條唯一有知覺的腿我已經不記得,我的眼前隻有那個漸漸被血色染紅的冰白色人影,他低垂頭,毫無生氣的被釘在那裏。


    想用一隻腳跳過去看他,可是剛垮了一步,那隻被挑斷腳筋的腳猶如斷了線的玩偶一樣垂落下來,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擋在我另一隻腳的前麵。重重的摔在地上,膝蓋上擦破了皮也渾然不知。再次爬起身想要跳著走過去,背後一陣冷風唿嘯而過,左腳腕傳來刺痛,咚得一聲,我雙膝著地猛地跪在地上,劇烈的疼痛蔓延開來,將我的理智都要吞噬掉。


    相似的痛楚傳來,我知道,左腳腳筋也斷了,而且雙膝落地的衝擊,連膝蓋裏麵的骨頭都發出了碎裂的聲音,這一雙腿,是真真正正的廢掉了……


    忍住無邊無際的痛苦,努力忽視心底那想咆哮發泄的苦楚,現在由不得我傷心。沒有腳我還有手,就算爬我也要爬到瓊倦身邊,我真的好擔心,他怎麽樣了?


    努力匍匐前進,用手扒拉著地上的土,借由這股拉力向前拖著我一雙已然如廢人般的雙腿……膝蓋處傳來尖銳的疼痛,碎裂的骨頭在移動的過程裏逐漸紮入皮肉的每一分每一寸,在這股疼痛的漩渦裏,我找不到可以停歇的出口。


    手被藏在土裏的碎石劃出一道道血痕,碎裂的骨頭在肉裏翻攪戳刺,身後的蕭珀不知道是在看我的垂死掙紮還是吃驚於我的毅力,他沒有趁此刻把我的手筋也挑斷。


    離瓊倦已經越來越近,近乎詭異的,我露出了一抹笑容。瓊倦……我總算來到了你的身邊……


    趴在他的身子邊,我努力用著腰部的力量支撐起上半身的重量,這一刻,隔著鬼麵具,他緊閉雙眼,我看不到那雙美麗的水藍色眸子,好想伸手觸摸他的臉,可是汙泥混著血水的手還半伸在空中,又是一道冰冷的羽箭刺中手臂,接著手臂無聲的垂落下來,劇烈的來迴擺動,已然沒有知覺。


    接著又是三隻羽箭隔空飛來,一一刺上我的背脊、腰間和脖子處的筋脈,早已感覺不到痛,心頭隻有麻木的感覺充斥著,全身唯一能動的隻有那雙眼睛,死死的望著昏迷的瓊倦。


    身子如滑溜的泥鰍一般跌落在地,我如今已經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廢人。真好,瓊倦他昏迷著,他看不到這一幕,這樣,他也不會心痛自責,為自己套上痛苦的枷鎖。


    躺在地上,我死命瞪大那雙眼睛,那個少年,被釘在我上方的樹上,可是明明是這麽一點距離,卻又仿佛是隔著咫尺天涯。覺得有些嘲諷,當初初遇瓊倦時,他也是從樹上飛落而下,那一刻,他不諳世事,想摸胸查我身上的禁製,我以男女授受不親為由拒絕了他,如今,這般落魄的境地,我僅僅想觸摸下他的臉、他受傷的背和肩膀,卻早已心有餘而力不從……


    瓊倦,你知道不知道,師父走後,再也沒有一個人會這般護著我了,在你猝不及防的來到我身邊的時候,抗拒過你、懷疑過你,可你的單純和坦白,讓我逐漸交心,甚至……我喜歡上了你……


    請原諒我的自私,了解心意之後,到了現在,才敢承認這份喜歡。


    眼皮漸漸沉重,朦朧間,一身紅衣的身影拔出了箭矢,將那昏迷的人背在了身上。刹那間,那兩道人影消失,隻有我一人靜靜躺在空曠的地上,死屍般的躺著……


    死不掉,卻又生不如死,這是蕭珀留給我的,最大的懲罰……


    天色已經完全昏暗,樹林間吹出的冷風猶如猛獸巨吼,灌入我的耳朵,流血的傷口早已停止流血,因為受傷,身體冷熱交加,在半夜竟開始發起了高燒,身體火熱滾燙。


    沒有一個人來這裏發現我,蕭珀雖然沒殺我,可我覺得如果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死……


    眼前一陣陣發暈,白色眩暈的光芒在我的眼前不斷閃現,眼皮更加沉重,最終再也支持不住,我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模糊間,鼻尖淡淡的青竹香飄散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驚覺存稿不夠。。看文的讀者們給些動力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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