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並不是欽差的身份,沒有到福州地段兒也是不能漏了行藏,所以施了粥食之後也不能再管其它,即便是如此,那些災民也是千恩萬謝,倒叫胤礽覺得有愧了自己的擔當,受的有些無奈。</p>


    別過災民,一行人繼續沿著官道往前走,隻是愈是行進,就愈覺得景色淒涼。大致走了一兩公裏的行程,官道兩旁就開始漸見荒涼,即便是行在山路之中,在這個季候裏雖然不至於綠樹成蔭,但最起碼也不似北方那樣枯幹著枝椏,可這裏道上一側滿目的斷枝碎葉,地上的草皮也是瘡痍遍布,胤礽所能識得的路邊常見的幾種野菜也都被刨的隻剩下帶著泥的根部扔在路旁,該是方才所遇的那些災民一路行過來留下的痕跡。</p>


    胤礽眉頭鎖的越發的緊蹙,一行人方才的談笑風生也漸漸沒了聲息,一路走的沉默。轉了兩個小山包,景色也是愈發的荒涼,但與方才所經之地卻又不甚相同,此處草木皆茂,植物也不見有被人果腹充饑的跡象,卻也並非所常見的青蔥綠色,而是泛著烏色的墨綠,瞧在眼裏也是突兀,雖地處山腹之中植被的鬱漳之氣也是難免,可這處隨著陣陣山風入鼻的卻是難聞的腥臭之氣,倒似是被暴曬了七八日的死魚的腥臭味道,於這山中小路上未免有些奇怪。</p>


    這味道聞久了自然不爽利,隊伍之中屬胤祥這個皇子最為嬌貴,一進了這段山道,小子那眉頭就越皺越緊,還掏了塊帕子掩在鼻子上。</p>


    “二哥,這是什麽味兒?”似是實在憋悶的難受,胤祥夾了夾馬肚子,朝著胤礽這邊兒湊了湊,拿掉帕子,很是吐了幾口混氣。</p>


    “醃臭了的鹹魚吧!”也許是抹了臭豆腐再醃製的,胤礽如是想。</p>


    “鹹魚?”胤祥一臉迷茫,胤礽想到他一個皇子阿哥,珍饈美味還吃不過來,哪裏知道鹹魚是個什麽東西!臉上擠出個笑意,剛想玩笑一番,沒想這會兒忽來一陣山風,迎麵灌了幾口惡臭之氣,忙閉了嘴,也難抑胸腔憋悶,險些沒作嘔出聲。</p>


    “爺,聞著不是好味兒,指不定是什麽爛在了下風口兒,咱們緊跑幾步,先出了這個凹子再說?”李衛見胤礽有些幹嘔,十三爺也是一臉的憋悶,加上這味道實在是怪異,聞多了絕對沒什麽好處,所以話一說完,才見胤礽微一點頭,就先一步策馬跑前麵開道去了。</p>


    許是風勢的關係,轉個彎道,那臭味兒就淡了不少,方才在山道上疾馳,屁股底下也是顛的火辣辣的難受,胤礽雖然現在的騎術也能拿出去說話,可比起胤祥跟那幾個護身的侍衛來就差了好多,最先有些吃不住,叫停了幾人,打算原地歇歇腳再說。</p>


    李衛人機靈也細致,待到伺候著胤礽跟胤祥兩個下馬安生了,便隨手抄了個水囊,打算臨近尋一處水源,打些溪水給主子解解渴。這才沒走一會兒,就火急火燎的從身後的林子裏跑了出來,神色有些慌張“狗兒,怎麽了?水邊兒遇上熊了?”</p>


    “爺~熊倒是沒遇上,隻怕這水咱們卻也沒法喝了!”</p>


    “哦?”</p>


    ……</p>


    這水源離著胤礽等人休憩的地方兒不遠不近,從後邊兒的林子裏穿進去,能聽到隱約的水聲,循著走過去卻是一段迴路,還有個一兩公裏的腳程,正是方才經過的那一片臭味濃重的地界兒,李衛這小子腿腳奇快,來迴竟也能走的神速。隻是胤礽幾個就沒這麽快速了,由著李衛在前邊兒引著,直走了將近半盞茶的時候兒才看見了一潭溪水,隻是這溪水竟也罕見的發著汙黃的顏色,與常見的山間清澈見底的小溪流水差別很大,且離得越近,竟越是有股子奇臭,較之方才在管道上的那股味道更為濃鬱了些,竟有些刺鼻。</p>


    “這水…”胤礽在離著那淺溪不遠的地方兒停了步子,其他人也跟著停住。</p>


    “爺~奴才家鄉鬧大旱的時候兒,水雖說也不幹淨,可也沒見過這樣兒的,怪不得那老頭兒說連莊家都種不了,您瞧那溪邊兒的草,也跟著打蔫兒了,估摸著也是活不過這一時半日了。”</p>


    李衛捏著鼻子聲音有點兒發悶,生在這沒有汙染的年月裏,他們自然不知道什麽是地溝油,什麽是廢水汙染,胤礽雖也詫異,但麵上比他們要淡定些。</p>


    “咱們緊趕些路,前邊兒是不是就到了仙遊的鎮上了,他們的縣丞大人是不是那個曾在京裏任過一年,後被貶謫來此的柳道和?”來之前,胤礽倒也做了些功課,福建的大小官員名錄好歹的記下了些,這個仙遊縣的縣丞因為曾是老八的門下,所以胤礽也就特別的留意了一下。本來按照行程這仙遊不過十哥途經之地,原是不打算去跟他們打交道的,隻是途中所遇,胤礽又實在是想知道些緣由,心裏思忖了一番,叫過了李衛跟兩個護衛,把別在腰上表示皇子身份的腰牌摘下來遞了過去“一路探過去,告訴他們,爺來了!”</p>


    有李衛先一步趕去仙遊縣城之內,胤礽一行也不急著跟近,這臭水潭子自然不能久留,順著原路返迴了大道,一路閑散的往前行著。</p>


    再說這仙遊縣衙之內,本來這個柳道和恃才傲物自視甚高,雖說十年寒窗也是一肚子的文墨,可惜未免好大喜功,整日不想著擔好自己分內的差事,而是四處鑽機著機會,總想平步青雲。當年因為刑部弊案,他多少算是個沾邊兒的,所以老八也就順勢把他攏在了門下,卻也並非他多有才情,所以後來複辟了之後,老八幾個隻是在康熙麵前折損了顏麵受了些訓斥,可他們這些涉及在內被牽扯的則被下放到了各省乃至郊縣隨便安了個差事,也算是康熙仁厚。</p>


    可這個柳道和卻不知悔過,見日的還是癡心妄想,總想著有朝一日還能夠重迴朝上,享有那麵聖之尊。所以凡是事關乎京中的大小事宜,都是想盡辦法的鑽機打聽,隻是苦於無路,隻能在仙遊熬著日子。這迴李衛的忽然到來,更是言明那個頗有寫傳奇色彩的前太子就在過來的路上,柳道和自認機會來了,也不想想胤礽一行到底是因何而至,隻覺得自己翻身的機會來了,行動上哪敢怠慢,即刻發了官文通告給下屬四郊五縣的幾個官員,又在仙遊縣城內最好的仙人台飯莊找來了幾個廚子,不顧李衛的阻止跟推脫,一行人富麗堂皇大張旗鼓唿唿啦啦的趕到了離著仙遊縣城市十裏處的一座二層竹樓,這兒盛傳原是當年仙家化身造訪的福地,並非凡人所建,而是一夕而成,平日裏隻是派人看守打掃,不曾用過。這迴這個柳道和也不顧什麽冒犯仙家的罪過,就在這竹樓的下邊兒搭建了臨時的簡易後廚兒,雞鴨魚肉應季鮮疏源源不斷的往裏送著,早就顧不得什麽葷不葷素不素了。</p>


    胤礽一行到的時候很是嚇了一跳,原本還算寬綽的管道上嗚攘攘擠了一個列隊的人,前幾排的都是青石官服黑絨涼帽頭頂紅纓的在職官員,後麵兒的人就雜了些,除了衙門上的差役以外還有許多衣著光鮮,白白靜靜的人。</p>


    李衛早一步迎了過來,被胤礽眼神一瞪,縮著腦袋,退到了胤祥的身後。胤祥一樂,抬眼兒看了看管道不遠處已是起了炊煙的小樓兒,嘿嘿一樂,朝著胤礽湊了湊“二哥,甭埋怨狗兒了,估摸著這也不是他的意思,反正咱們的幹糧也都散了,這一路上顛簸著過來,我可是餓了,咱們入鄉隨俗,也別顯得太局外了不是!走走走~好好的先喝上一杯,我這嗓子眼兒都快起煙了!”</p>


    胤祥先下了馬,甩著步子走了過去,立時便有幾個官員打扮的迎了過來,倒也不怕他們沒見過皇子,隻那迎在最前麵兒一個像是最有氣派的一名官員一聲十三阿哥,胤礽就知道這人必是打京裏貶謫到此的柳道和沒錯了!因為有機會麵見過諸位皇子阿哥的人除了這個曾經在京任職的柳道和之外再無別人。</p>


    胤礽朝著這個柳道和端看了幾眼,朝著李衛一挑眉“驚了這麽些個人,迴頭爺再找你算賬!”隨即收了一臉的憤懣,換上副老八的招牌笑臉,也迎了過去。</p>


    小竹樓的二樓本就不大,此刻擠滿了迎駕的四郊五縣的官員,雖然一樓也是擺了幾張席麵的,但是誰又願意錯過這個跟皇子拉關係的最佳時刻,所以有的官員寧肯忍著跑了幾裏路早就餓得饑腸轆轆的肚腸,也要硬擠在這樓上湊熱鬧。這小樓本來就是竹子搭建的一處景致,又是常年沒什麽人來,所以條件比較簡易,也就根本談不上什麽結實,這會子擠了這麽多的人,壓的樓板吱呀直響,聽的胤礽是膽顫心驚。</p>


    “貝勒爺,咱們這窮鄉僻壤之地,實在是拿不出什麽好東西招待二位阿哥,見諒!見諒!”這人胤礽不認得,隻是在李衛的提醒下知道此人是仙遊縣的一個守備,人長得有點兒胖,看著倒還麵善。</p>


    胤礽看了眼桌上都快要擠的掉在地上的菜肴,勾唇一笑“委實不錯了!”</p>


    “那位大人來的匆忙,咱們實在是沒什麽時間準備,貝勒爺先湊合著用,等咱們迴了縣城,定不能再薄待了兩位阿哥!”柳道和起身端杯,先幹為敬。胤礽笑笑,不以為意,倒是胤祥顯得豪爽些,也是站了起來,端著酒杯,飲了個幹淨。</p>


    “柳大人,我倒以為這些就算是優厚了,咱們一路走過來,可是見了不少的逃難百姓啊!”胤祥是個性情中人,胤礽早就見出他笑中的冷漠,那些難民的境遇這般的淒涼,詢問下也是說衙門不肯出糧救濟,可眼見著自己一行到來竟是這般排場,也是一口氣憋在心裏,倒是胤祥先問了出來。胤礽也不阻攔,徑自端了杯子飲了一口,偷眼環看四周。</p>


    “……這…咱們縣雖不大,可也有十來個鄉裏,諸事不能盡知也是有的,隻是現在不澇不旱的,咱們的衙門裏也沒接到什麽地方上報的災情啊!”柳道和默了半晌,詢問似地問了身邊的幾個官員,那幾人也是順應著吱聲點頭,都不承認有什麽災情。</p>


    “沒有?難道我們在路上看見的還是鬼了不成?”老十三氣盛了些,似也是懶得與這些人交匯,語氣莽撞了一些。</p>


    “十三爺息怒,也許是近日來福州那邊兒的亂子書情緊急,下官一直是謹慎以待,大概疏失了些批報,待下官迴去之後即刻查明了,定會給十三爺一個交代!</p>


    哎~早聽八爺說十三爺仁義,下官一直無緣與十三爺攀上話,今兒算是彌補了這個遺憾了,嗬嗬,十三爺放心,下官迴去立刻徹查此事,隻是現下,二位阿哥一路奔波,還是先用點兒吃食吧!”</p>


    柳道和為官多年,壓場的話自是有一套說辭,這般的說法看來,這家夥也是明知道這什麽饑荒不饑荒的壓根就不是這二位皇子該管的事兒,也是沒有什麽顧慮,又搬出了老八,顯出了交情,也是想跟胤祥交個底兒,說明自己到底是胤禩的人,凡事上總不好太過為難了。</p>


    胤礽一笑,上迴江寧擅自調兵的事還耿耿於懷,也是對這個時候兒的越權有了些認知,官場上的事兒絕不是任意而為的。凡事再有道理再有理由,也抵不過居心叵測四個字重!</p>


    胤礽怕十三較上勁兒,行了幾步站在十三身邊兒“柳大人也是身不由己啊,鞠躬盡瘁的到底也是肉身一具,反正咱們這迴進了福建屬地,橫豎沒個個把月的也是走不了,雖說這迴隻是從辦的差事,但叨擾是肯定的了,今兒諸位也是給咱們兄弟二人接風,咱們就不說這些個,且先都安心喝上幾杯!”</p>


    胤礽端了杯子,也算是打了圓場,柳道和自然不敢怠慢,連忙跟著舉杯,氣氛也算是有所調和,隻是眾人咂嘴的留香還沒淡去,就被屋裏一陣狂笑止住。</p>


    隻見臨窗的一個人,也是一身的皂青官服,年齡不大,也就是三十來歲的模樣,隻是舉止上相較這些文縐縐的官員要大為不同,方才胤礽也沒有注意過這裏,此刻看去,他似是一直這麽閑散著,坐在窗框上,一條腿曲在胸前,手裏邊兒執著一支酒壺,仰頭豪飲,絲毫見不出諸人中木訥程式的姿態。</p>


    “該喝!該喝!醉眼看花處處錦,也就是醉了才能見出這世間萬般的錦繡,那些汙濁破落都能泯在裏頭,酒,可是好東西!”</p>


    “方綏!兩位皇子在此,你不得放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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