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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


    解下鬥笠之後,顯露出的那張蒼白而美豔的麵容上,時而流露出要落淚般的釋然喜悅,時而又如同地獄修羅般兇厲,冰涼刺骨的煞氣伴隨著姑獲鳥有些失控的妖氣在室內盤旋彌漫。


    在那之後時雨開始了漫長的修養時間。


    姑獲鳥將她看管得緊緊的,照顧得無微不至。她就像是產期前後的母獸,守護在自己的幼崽身旁,對除此之外的一切生物都抱有狂暴的攻擊性。


    就連大天狗來了幾次,都被她給懟了迴去。


    時雨也是過了好幾個月之後,才從她的口中,斷斷續續地知道了當初發生的事情。


    大天狗與滑頭鬼大戰了一天一夜,結果是兩敗俱傷、不分勝負。滑頭鬼在酣暢淋漓的戰鬥過後,完全認可了敵方這位妖怪之主,爽快地停止了對森之鄉的征伐,同時與大天狗立下約定,百年之後再分勝負。


    畢竟不論是大天狗,還是滑頭鬼,對於壽命極為悠長的他們來說,此時還遠遠沒有到達自己力量最巔峰的時刻。


    當他們暫時休戰過後,生性豪爽的滑頭鬼自來熟地準備去剛結識的友人家中作客,結果就在半途撞見了剛得手的那隻狐妖……


    結果不言而喻。


    根據姑獲鳥的說法,時雨之所以感到身體虛弱,需要長時間的修養,也是因為妖狐當初在她身上下了咒,妖氣侵蝕了身體的緣故。


    如果不是那夜大天狗和滑頭鬼恰巧的搭救,她的身體很可能就會在妖狐的咒術下慢慢失去生機,被他帶走,從此成為他手中一具蒼白的人形傀儡。


    “啊……那家夥果然還是有問題啊!”時雨有點後怕,又有點鬱悶,她曾經多次興起對妖狐的警惕之心,卻又一次次在對方狡猾的偽裝下消退。


    果然自己還是太嫩了啊。


    但是,這其中親密度麵板的顯示也對她造成了不小的誤導。


    時雨納悶地打開麵板,就見到半透明的麵板之上,明晃晃掛著的妖狐高達一百點的親密度。


    雖然不知道這離譜的數值是怎麽漲上去的——時雨印象裏她壓根沒和妖狐有多少交流,除了揍了他兩頓。但照理說,這種程度的親密度之下,妖狐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對她痛下殺手,但他偏偏就是這麽做了。


    時雨沉思半晌,突然打了個冷顫。等等……她揍他,反而漲親密,那麽反過來說,他對她表現好感的方式,就是殺了她?!


    ……臥槽這麽一想就覺得很合理啊!這隻狐狸的三觀和正常人是相反的嗎?!果然不愧是變態!漲姿勢了!!


    時雨的眼眸眯起,後悔自己當初怎麽沒有趁著妖狐重傷的時候直接把他給拍死。她偏了偏頭,問道:“媽媽,那隻妖狐死掉了嗎?”


    “……沒有。大天狗大人一時疏忽,讓那隻該死的狐妖用秘術逃走了。”姑獲鳥眉頭緊皺,似乎擔心時雨會害怕,她一揮羽翼將時雨連人帶被子裹進懷裏,柔聲安著道,“別怕,媽媽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嗬嗬,似乎找到姑獲鳥最近一直在懟大天狗的原因了呢。話說最開始的時候,姑獲鳥離開前也是將時雨托付給大天狗的。


    不過,實際上會出事的一大部分原因也是時雨自己跑下山找山兔他們才惹出來的。這麽一想,時雨不由對承擔怒氣的大天狗有點心虛。


    那家夥表麵上看起來一聲不吭,實際上可高傲。上次過來的時候被姑獲鳥不冷不熱地嗆了一頓,居然也沒生氣,該不會也以為是自己的責任吧?


    不管時雨心裏怎麽想,她現在還是個病號,所以什麽也做不了,隻能乖乖地被壓著養身體。


    但姑獲鳥他們畢竟是妖怪,對於如何治療被妖氣傷害身體的時雨,也有些苦手。螢草蝴蝶精等妖怪的治愈能力,也同樣對實際上沒有受傷的時雨毫無效果。


    一晃眼五六個月過去,時雨還是那副病歪歪的模樣,一點也沒有小時候活力滿滿的樣子。妖狐的妖力就如同他本人一樣,執著而熱烈地糾纏在她身上,宛若附骨之疽,無論如何也不肯消退。


    姑獲鳥已經很久沒有從外麵撿幼崽迴來了,也越來越沉默,原本對時雨寸步不離的她,為了尋找治愈時雨的方法,開始隔三差五地往外跑。


    時雨倒是有些習慣了,實際上她覺得除了身體有些虛弱以外,也並沒有什麽特別不適之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裏原本就有的靈力在守護她的關係。


    這夜,時雨照例在姑獲鳥的守護下安眠,但以往總是一夜無夢的她,這次卻是做了一個不太想迴憶的夢:一片綠意的草原上,有一隻青狐在草叢翻滾著。深色的皮毛讓它在日光下格外的顯眼,它神氣活現地在玩耍著,突然發現了一株未開放的花苞。


    似乎是被那花苞鮮嫩的顏色迷住了,小狐狸目不轉睛地盯著它……不再玩耍,而是一直盯著它……從白天到黑夜,一天又一天,不論刮風還是下雨……它不再做任何事,耐心地等待著花苞的綻放,一雙閃著熒光的狐眼,一直盯著……!


    突然感覺那雙眼睛朝著自己看了過來,時雨一驚,驟地清醒過來。


    心髒在劇烈地跳動著,時雨一邊喘著氣,一邊從床上坐起來,臉色有些發青——妖狐那個混蛋!變態!賤人!!有機會一定要宰了他!!


    此刻還是深夜,時雨環顧四周,卻發現姑獲鳥不在身邊。


    這個發現,才讓她真正有些不安了起來。


    “……媽媽?”


    良久無人迴應。


    庭外的月色透過薄薄的紙門,灑落地落在床鋪前方。


    時雨此時並不太想繼續躺下去睡,也不想一個人呆在緊閉的房間內,於是扯過一件外袍披在肩上,推開門,走了出去。


    也許是心境的緣故,時雨總覺得今夜的月色格外淒迷。


    清風吹拂,將庭院內唯一的一株櫻花樹吹得簌簌而動。


    飄搖而下的櫻花遮擋了時雨的視線,她隨意瞥過去一眼,卻突然睜大了眼眸。


    櫻花樹枝上,正靠坐著一道挺拔的身影。


    他穿著顏色熱烈的朱紅和服,肩披著華貴的銀狼皮毛,手裏捏著酒盤,正在悠閑地飲酒。


    也許是因為他的氣場太過張揚霸烈,堂堂皇皇,時雨竟也不覺得害怕,而是好奇地走了過去。


    這妖怪於是低垂著眼眸望著她,唇角微翹,頓時有種說不出的灑然風流。他將酒遞過來,聲線低沉而動聽:“……能飲酒麽?”


    然而敗者遍體鱗傷撲倒在地,勝者也是精疲力竭,不少小妖怪已經支撐不住地倒在地上唿唿大睡起來。


    姑獲鳥撐著傘劍,站立在殘破的荒涼地麵之上,抬首觀望著天空中兩道身影不知疲倦的戰鬥。


    不論敵我,隻要還殘存有意識的妖怪們,都在仰望著他們的首領。


    漆黑的鴉羽與淒豔的刀光交錯,令人眼花繚亂。


    現在,隻剩下最後一場、也是決定最終戰果的戰鬥還未結束了。


    *


    “嗚,我好困。”山兔困倦地縮在時雨懷裏打盹,石榴紅的眼眸半睜半閉,臉上帶著股濃濃的倦意,“還沒到嗎?”


    “就快了。”時雨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腦袋,順手揉弄了下山兔雪白的發間垂落的兩隻兔耳。那兩隻粉紅的毛茸茸的兔耳敷衍地微微跳了一下,就懶散地任人揉捏。


    九命貓扒拉在時雨的右肩,兩手的爪子勾著她的衣服,正垂著腦袋昏昏欲睡。


    “老夫也受不了……你們能不能自己下來走啊!”魔蛙也發出了有氣無力的呻.吟。


    他們此刻已經離開了姑獲鳥和時雨的家,正朝著大天狗的居所而去。


    除了時雨、山兔、九命貓之外,魔蛙的背上又多了螢草和鯉魚精,身後還拖著一隻成年的妖狐,已經是嚴重超載,所以它不僅抱怨連連,連速度也不可避免的下降了許多。


    之前還靠著山兔的跳舞給它鼓勁,等到連山兔都沒了力氣,感到困倦之後,魔蛙也感到有些力竭了。


    “魔蛙你好歹也是一隻妖怪啊,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沒用了。”時雨一臉不滿地嗬斥道,“以前,我和山兔在你背上跑一天你都不會累的!你說,是不是因為後麵那隻妖狐太重了?!”


    “不,載著那家夥的話,倒是不費什麽力氣……”魔蛙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異,跟著山兔混久了,它似乎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吐槽的愛好,小聲嘀咕著,“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這家夥也是個惡女啊!跟小魔王長大的果然也是魔王!”


    “說什麽的!”時雨毫不客氣地拔了魔蛙背上的一株草,在他的慘叫聲中理直氣壯地道,“你背上總共也就這麽點大,連我們都差點擠不下,鯉魚精都是自己用氣泡飄在一邊的,還怎麽可能容得下妖狐!”


    “那個……時雨。”螢草就挨著時雨坐在她身後,雙手懷抱著時雨小小的身體,白皙的臉頰上泛著淡淡的羞澀和不安。


    她細聲細氣地提議:“我可以自己下去走路的。讓妖狐先生上來休息一會吧,我剛才看到他的傷口又裂開了……”


    此時的妖狐,正被固定在一塊木板上,木板上延伸出的一根繩子,則是掛在了魔蛙粗壯的脖頸上,被它拖著往前滑動。如此別出心裁的趕路方式,讓妖狐的麵容頗為慘淡。不但維持不了自己英俊瀟灑的形象,而且連傷勢也加重了不少。


    “呃、呃!不用!美麗又善良的螢草小姐,感謝你的好意,但怎麽能讓柔弱的少女為了小生而受苦呢!”原本看起來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妖狐,一聽見螢草的求情,頓時精神起來,柔聲地說,“小生完全沒事!請安心吧!”


    “啊哈哈,對呀,狐狸大叔肯定也覺得很有趣吧!”鯉魚精笑嘻嘻地在氣泡裏飄來蕩去,因為年幼而顯得相對圓潤的漆黑大眼裏滿是好奇和羨慕,“我也好像這樣玩一下!時雨小氣!”


    隨著魔蛙一蹦一跳的前進,那塊木板也歪歪扭扭地在地上爬行,時不時因為石子或者□□的樹根而上下蹦跳,看起來很是刺激。


    “螢草,妖狐大叔自己都說了沒事了,你就別瞎擔心了。”時雨目不斜視,直視前方,“我可是很辛苦才想到這個主意的,而且還為了他拆掉了家裏的門板——等會媽媽迴來了我肯定要挨罵。”


    ……才怪咧!


    時雨相信一旦自己把事情原委講清楚,姑獲鳥教訓的一定不是自己,而是那隻做出了糟糕行為的妖狐大叔!至少也會把他打到四分之三死!不,直接打死也有可能啊!姑獲鳥媽媽對於覬覦自家孩子的妖怪一向都是毫不留情的!


    話說這家夥是不是對少女形態的妖怪有著特殊癖好啊!一路上對螢草、鯉魚精和自己都是熱情得不得了,就算被時雨故意整治了也似乎毫無怨言,跟她說話的時候語氣還挺開心的——但是,他基本上就不會和九命貓與魔蛙搭話。


    而且一口一個美麗的少女什麽的……肉麻死了。


    時雨撇撇嘴,她本來已經改變主意,打算把這家夥一腳踢開。但是架不住這隻厚臉皮的妖怪死纏爛打,再加上鯉魚精和螢草的不斷哀求……算了,反正她要去的地方也是大天狗的地盤,等到那家夥迴來了,自然會對外來的妖狐做出處置。


    “……我看到屋頂了!”時雨一邊思索著一邊看著路,突然眼眸一亮,開心地叫了起來,“魔蛙,加快速度了!我們要到了!”


    “哦哦!真的啊!”蛙先生頓時興奮起來,已經疲倦的身體又升起一股力量,飛快地跳了過去。


    急速的顛簸之中,時雨和山兔都是習以為常,九命貓和螢草抓緊了時雨,鯉魚精則是毫無壓力地飄在他們身邊,一臉羨慕加躍躍欲試地關注著連帶木板一起在空中飛舞的某狐……


    魔蛙的腳步終於停下之後,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正是大天狗那棟在妖怪之中顯得格外精致典雅的宅邸。


    “哇~好漂亮~在閃閃發光呢!”山兔一見之下,連困意都不翼而飛,眼眸興奮得發亮。


    螢草和鯉魚精也是嘖嘖稱奇。


    “切,又迴到討厭的地方了。”九命貓的反應卻與她們截然相反。


    隻有魔蛙注意到了大門兩側的天狗雕像,它有些崩潰:“等等、時雨你說的比家裏更安全的地方,就是這裏……難道這裏是?!”


    “對,這裏是大天狗的地盤。”時雨爽快地迴答了。


    魔蛙頓時石化。


    “……咦?咦咦咦??”螢草手裏的草梗掉在了地上。


    山兔驚得耳朵都立了起來,鯉魚精傻傻地左顧右盼搞不定狀況。


    除了早已經知道的九命貓之外,不知道什麽時候自行從木板上掙脫出來,正在緩緩整理衣服的妖狐最快反應了過來。


    “嗯~?”他悠然低吟了一聲,聲音低得叫人耳膜發麻,麵具下露出的半張俊臉上,竟沒有多少懼怕,反而翹起了嘴角,“大天狗……麽?不知與時雨小姐是何種關係呢?”


    螢草和山兔的神情都有些茫然,而九命貓這時已經開始躡手躡腳地後退試圖逃跑,它的肉墊踩在光滑的地板上悄然無聲,動作也靈活得要命。


    “別想跑。”就在九命貓以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的時候,一雙熟悉的手臂將它環住抱了起來,“你身上也髒死了,都是血,過來一起洗!”


    “喵不要!放開喵!!”九命貓慘叫著掙紮不斷,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喵討厭水!不要洗澡喵!!”


    然而即使是這種情況下,它也沒有伸出埋藏在肉墊裏利爪。


    “我們女孩子先洗,蛙先生,就麻煩你和妖狐大叔一起在外麵等一會吧。”時雨一邊按住九命貓,一邊拿過螢草肩上的包裹。


    這次是從家裏迴來的,她自然是做足了準備,將自己的日常洗漱用品都帶了過來,總算不會再出現洗完澡沒衣服穿的窘境了。螢草他們以前都在姑獲鳥家住過,所以也將自己的東西一並帶來了。


    妖狐停下打量屋內構造的目光,驟地轉身麵對時雨。他微微搖了搖手中不知何時出現的折扇,柔聲道:“各位小姐請安心沐浴,小生絕對會守護你們的安全。”


    時雨漠然地看了看他身後不斷搖擺的深青色狐尾,尾巴尖那一塊顏色稍淺的藍色晃眼的很,扭來扭去好不風.騷。


    “你的傷已經好了?”時雨的視線落在他儼然完好無損的衣物上,明明路上根本沒時間給他換衣服,幻覺麽……?


    “多虧螢草小姐的幫助。”妖狐合掌微笑,唇邊的弧度加深了一些,“雖尚有餘毒未清,但行動依然無礙。”


    恢複的好快!時雨吃了一驚,情緒莫名有些緊繃起來。明明這家夥一路上都表現的很好欺負,對自己等人也都很友好,但為什麽一聽到他快要痊愈的消息,心底總覺得有些不安呢?


    時雨再次打開腦海中的遊戲麵板查看,妖狐的親密度已經高達60。


    這對一隻剛遇見不久的妖怪來說,已經是個高得可怕的數字了。雖然時雨並不想攻略這隻奇奇怪怪還感覺有點變態的狐狸,所以關閉了針對他的親密度提示音,但親密度的存在可以給她提供判斷妖狐有無敵意的依據。


    就目前來說,他應該是友非敵,但心頭始終徘徊的若有似無的危機感又是怎麽迴事……?


    注意到時雨的視線無意識地落在他的衣物之上,妖狐敏感地搖了下尾巴,有些討好般地解釋道:“這是幻術,我們妖狐一族最擅長的法術便是幻術。小生原本也不願使用,但在諸位小姐們麵前衣衫不整,實在是過於失禮,還請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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