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春獵怕是有變——你跟十三一定跟緊了皇阿瑪,免得出什麽意外。”


    無論太子還是索額圖的聖恩都在日漸稀薄,對於索額圖來說,最保險的手段無疑就是想辦法讓太子提前即位。隻不過以胤祺對索額圖的了解,這一位索大人對行刺這件事也實在不怎麽擅長,又沒見到誰的身上有過紅光,想來也不會有什麽要緊的大事兒。


    胤祺思索著緩聲說了一句,卻半晌都沒聽著自家四哥的迴話兒。茫然地抬了眼望過去,卻見胤禛的神色竟是一片凝重,盯著他低聲道:“你呢?”


    “總不能次次都讓我出風頭吧?”反應過來對方隻怕是想岔了,胤祺忍不住輕笑搖頭,又握了胤禛的腕子緩聲道:“四哥,你放心——這迴準沒什麽大事兒,我心裏有數。”


    “既然交給我們兩個,你就不要跟去了。”


    對這個弟弟這邊兒說完心裏有數,另一邊兒轉頭就能把命拚出去的斑斑劣跡,胤禛實在早已了解得透徹不已,索性直接由根源上掐斷他再出去招惹禍端的可能性:“隻說你迴來路上辛勞,想在京中歇上兩日,皇阿瑪不會多管的。”


    “不是——四哥你看,其實也犯不著這麽緊張是不是……”


    胤祺哭笑不得地應了一聲,隻覺著自個兒的信譽早已經在一次次說狼不來結果狼就真來了的過程中毀的幹幹淨淨——可那能賴他嗎?是狼來拆的台,他也不能真就棄之不顧,假裝沒看見拍拍屁股就走人啊……


    抗議無效,最終也還是隻能老老實實答應了守在京裏絕不亂跑。兄弟倆又在書房裏聊了一陣,直聊到深夜胤祺才起身告辭。胤禛沒有留他,隻是親自將他送到了街口,望著這個弟弟的背影漸漸被夜色吞沒,又怔忡立了良久,才終於極輕地歎了一聲,緩步往府裏迴去。


    如此——卻也不錯,他當知足的。


    他知足的。


    ***


    胤祺一路迴了自個兒府上,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隻覺著心裏頭依然沉甸甸地堵得慌。他到了兒也沒跟自家四哥提過《南山集》的事兒,不是因為怕那人不幫他,隻是因為怕幫的太多——就如種土豆的那事兒一樣,以雷霆手段壓了工部的怨言,又不由分說把大半的能臣幹吏撥給他調用,要說朝中沒有非議準是假的。這一迴的事兒連他自己都尚無把握,就算辦成了隻怕也是吃力不討好,他也不願就這麽草率就把自家四哥牽扯進來。


    “主子,可是有什麽心事麽?”


    貪狼剛從外頭接了其餘七星衛傳迴來的信兒,一進屋就見胤祺睜著眼睛在炕上發呆,忍不住輕聲詢問了一句。胤祺搖搖頭,一手撐著身子坐起來,揉著額角輕歎道:“人都說借酒澆愁,我這兒都不知自己究竟在愁什麽,可也想喝杯酒了……”


    “主子,您不能喝酒。”貪狼被嚇了一跳,不由得擔心起自家主子是不是在雍郡王府上喝酒了,忙快步過去扶住了他,仔細地嗅了嗅沒見酒香,這才略略放下了心來,“就這一樁禁忌四阿哥一直都不知道,也不能管著您,您自個兒得多上心,千萬別拿身子不當事兒……”


    “聞什麽聞什麽,譚二狗。”


    胤祺把湊到頸間的腦袋推開,壞心眼兒地拿當年的小名擠兌著他,又泄了勁兒懶洋洋靠在他身上:“我要是喝了酒,也就用不著在這兒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了——你說我這堂堂郡王,活得連隻鷹都不如……”


    “主子可是心裏頭憋悶得慌?”貪狼這些年都被擠兌習慣了,即使聽了這個名字也依舊神色淡然反應平靜,隻是側身在炕邊坐了,又替他在身子後頭墊了幾個軟枕。胤祺卻也放鬆了身子任他折騰,靠在軟枕上翻了個身,單手架著脖子輕輕搖頭,又轉念道:“南山集的事查的怎麽樣了,可有結果了沒有?”


    “有,這事兒其實本起於禦史趙申喬與戴名世的私仇——據說是上一迴的恩科,會試第一本是戴名世的,可等殿試的結果出來,狀元卻變成了趙申喬之子趙熊詔,而戴名世則被推為榜眼。人們都傳言這裏麵有不可告人之齷齪,戴名世不發一言,卻也被趙申喬當做了默認,從此便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非要除之而後快。”


    貪狼緩聲說著,又起身替胤祺倒了杯茶,將窗戶略開了一條縫隙:“這《南山集》是戴名世早年所作,早就在民間廣為流傳。趙申喬參這本書裏頭有南明史事,又多用南明三五年號,是‘狂妄不謹’、‘語多狂悖’,皇上震怒下令徹查,便滾雪球似的越牽扯越多。如今方苞、方孝標等大儒也被牽連入獄,朝中也有二十餘名官員牽扯其中,鬧得人人自危,任誰也不敢多發一言。”


    “又是禦史……”胤祺無奈地搖頭一笑,接過茶抿了一口便放在一邊,“那《南山集》裏頭究竟寫了什麽,有沒有悖逆之實?”


    “……”迎上自家主子理直氣壯的詢問目光,貪狼認命地輕歎了口氣,無奈苦笑道:“我明兒就去看,爭取三天看完。”


    “兩天吧,三天皇阿瑪就要去春獵了,組織相信你。”


    胤祺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地點了點頭。貪狼無力地抿了抿嘴,雖然不知道這組織究竟是何許人也,但既然是自家主子老掛在口頭上的名字,想來也不該是個尋常人物:“是,我一定努力——不辜負組織的信任……”


    總算逗引著自家侍衛說出了這句經典台詞,配上這一身清裝辮子,怎麽看怎麽有種串戲的迷之效果。胤祺忍不住失笑出聲,連連點頭道:“好好,有誌氣,果然是我黨的好同誌……行了行了不鬧了,也別太勉強,三天就三天。看不完就找他們幫忙一塊兒看,我就想知道個大致意思就行。”


    “是。”完全沒在鬧的貪狼雲裏霧裏地應了一句,終於還是忍住了追問好同誌又是誰的念頭,“主子這幾日可是有事要做?”


    “有——對了,這事兒跟你們也有關係。你們還得幫我跑一趟,去查索額圖……”


    胤祺吩咐到一半兒,卻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目光微亮,話鋒一轉道:“不,給我找身夜行衣,咱們一塊兒上索額圖家裏去。”


    “現在?”


    貪狼詫異地應了一句,又忍不住望了望外頭漆黑一片的夜色。自家主子半夜睡不著覺的時候是扯著他出去亂跑過幾迴,甚至有天忽然心血來潮,夜半三更地拉著他潛入了直隸總督府,偷著把於大人的胡子給剃了,害得於大人好幾天都沒敢出門見人——可那畢竟都是在下頭,眼下他們迴了京城,還按著這個路子折騰,怎麽看都稍微有點兒無法無天了些。


    隻可惜——在大部分事兒上,家裏還都是胤祺能乾綱獨斷做得了主的。不過半刻鍾後,兩條穿著夜行衣的人影就無聲無息地自恆郡王府潛行了出來,借著夜色的掩護輕巧地縱躍在屋脊小巷之間,直奔著索大人的家裏頭就去了。


    “主子,這要是被人給抓著了,隻怕又要叫皇上笑話三年了……”


    貪狼穩穩當當地墜在自家主子後邊兒,忍不住操心地發愁了一句。胤祺卻顯然十分的不以為然,擺了擺手輕笑道:“要是真能叫我被抓著,用不著皇阿瑪笑話我,我先笑話你們三年——堂堂七星衛跟著,要是還能叫主子給人家抓住了,你們在江湖上還混不混了?”


    ——可是別人家的主子一般都不會自己穿個夜行衣去扒人家牆頭!貪狼無聲地在心中悲憤地呐喊了一句,卻也隻能認命地點了點頭,又不迭扯了一把險些跑錯了方向的胤祺:“主子,反了,索大人家在這邊兒……”


    兩人畢竟都是師從名門身手高絕,雖說嘴上打著趣兒,卻也不至就真不濟到會叫人家給抓了去。一路順遂地潛進了索府,又輕鬆地避開了幾撥來往的家丁,便無聲無息地在後院兒的假山石邊兒上住了步子。


    “為什麽上這兒來——不應該去書房嗎?”


    胤祺蹲在邊兒上,望著正嫻熟地轉開一塊看著極沉重的太湖石的貪狼,壓低了聲音好奇地詢問著。貪狼無奈一笑,將那塊太湖石挪開半尺,露出了下頭一個黑乎乎的洞口,耐心地給自家江湖經驗匱乏的主子普及著常識:“一般大戶人家都有密室,若是主子要知道什麽機密的東西,書房不一定有,還不如先去密室看看,總能有所斬獲……”


    “我知道得有密室——可一般不都是書房裏有個花瓶,花瓶一擰轉開一扇書架,書架後頭出來個密室的套路嗎……”


    被古裝劇騙得不淺的前影帝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才一抬頭就對上了自家侍衛同樣茫然的目光:“那得多大的力氣才能擰開……牆還沒轉開呢,花瓶不就得給掰碎了?”


    “……”並沒有實踐經驗的五阿哥一時語塞,索性蠻不講理地惱羞成怒道:“沒聽過機關術嗎?總歸——總歸一使勁兒它就能轉開!”


    “好好,肯定能轉開。”貪狼怕他的動靜驚動了外頭的家丁,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口中耐心地應和著,“主子,您是不是能看清楚?我就不攙著您下去了,您跟緊了我……”


    忍氣吞聲地暫時放棄了關於密室設計方麵的深刻爭論,胤祺起了身跟著貪狼走下去,也不知前頭那人是怎麽繞怎麽拐的,總歸反應過來時便已站在了一處修繕精美的密室裏頭。


    這間密室修得極為寬敞,四麵都亮著長明燈,把裏頭照得亮亮堂堂的,珍寶架上全是琳琅滿目的珠寶擺件。胤祺不大懂這些個東西的鑒賞,隻是見著金光閃閃的有趣兒,撥撥這個看看那個,又興致勃勃地研究著牆上的幾幅字畫。貪狼望著悠閑如入自家後花園的主子,無奈地扶額一笑,盡職盡責地提醒了一句:“主子,您不是說有東西要找嗎?”


    “對了,放密信的地方一般都在哪兒?”


    胤祺被他一問卻也想起了來意,隨口應了一句,又拿起一個錦袋饒有興致地把玩著。貪狼隻得任勞任怨地走到書架的盡頭摸索了一番,等尋到地四個架子,才隱約察覺出來了個暗格子,小心拉開,裏頭裝得果然是厚厚的一摞書信:“主子,您——”


    “你看,我就知道準得有這個。”


    胤祺恰好迴身,卻也像是終於找到了自個兒想要的東西似的,淡淡笑了一句,把那錦袋裏頭的東西掏了出來,又拿著跟自個兒仔細比了比:“像嗎?”


    “什麽?”貪狼心中莫名微沉,快步湊過去看了一眼,眼底驀地劃過淡淡殺意,含怒冷聲道:“狼子野心……卻原來如此狠毒!”


    “這詞兒用得可不對啊,再說了,照你這麽說——那索大人不就成了你兒子了麽?”


    胤祺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將那寫著自個兒名諱跟生辰八字,還在天靈蓋兒上頭紮著根針的木頭小人兒放迴了錦袋裏,隨手揣進了自個兒的袖子裏頭。這魘鴆之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曆史上大阿哥就是這麽背的鍋,直接叫三阿哥給坑得爬都沒再爬起來——他從來都不信這東西能有什麽用,可他不信,卻不意味著他就不能用這東西做點兒什麽文章。


    坑人的心思一展即收,胤祺不緊不慢地踱到貪狼方才發現的暗格邊上,耐心地翻檢著裏頭的信件。那些信裏頭大部分都是索額圖跟下頭的爪牙犬馬聯絡用的,也有一些是與宮中暗通的證據,一直翻到了最後的那一小疊,才總算是發現了幾張墨色較新的,展開細細看過了,果然正是他此來想要找的東西:“又是埋伏人手刺駕,索額圖也想不出來點兒有創意的事兒。居然還說我要是跟著就收手,收不收手的跟我跟不跟著有什麽關係?什麽就叫我是喪門星,一見著我計劃就準得失敗——明明就是敵人太蠢,還非得怪我方太狡猾……”


    自個兒吐槽了一陣都沒聽見迴音,胤祺微挑了眉尋過去,一眼望見身邊人依然冷厲的神色,便忍不住輕笑起來,抬手在他臉上輕輕拍了拍:“愣神兒了?好啦,那東西就是迷信,你是組織的好同誌,不能相信這些個封建迷信的東西……”


    “主子,這不是小事兒……”貪狼蹙緊了眉應了一聲,不由分說地攥了他的腕子低聲道:“魘鴆之法自古有之,不能說次次都靈驗,可總有天黑撞上鬼打牆的時候。主子自幼風波不斷,少年時又屢受重傷,直到現在也時常生病,誰說得清是不是就是這東西所害的?”


    “我說得準——他這小人紮的根本就不對,要害我那得埋在咱們家院子裏頭,也不是紮什麽針都行,必得是前金後銀中間鐵,占據這天地人三才,紮進去才能管用。這裝袋子裏頭擺在這麽一屋子寶貝當間兒,是要害我呢還是要祝我發財呢?”


    胤祺笑著信口胡扯了一段兒,總算見著麵前的人半信半疑地放鬆了神色,這才把那幾封密信給他看了,又照原樣折好放了迴去:“這一迴隻怕我還真不能冒頭兒,我一冒頭兒兔子就縮迴去了——迴頭咱再布置布置,還跟今兒似的,咱們暗地裏跟著皇阿瑪,把這個功勞叫四哥跟老十三領下來。”


    “是。”貪狼點點頭應下了,又將其餘的東西都恢複成了原樣兒,陪著他往密室外頭走去。剛走到門口,胤祺卻忽然又拉住了他,含笑朝著架子上使了個眼色:“去挑幾件兒喜歡的,賊不走空,咱也不能來一趟什麽都不拿就走……我是看不懂這些個東西,總歸撿你覺著貴的拿,反正他丟了東西也不敢聲張。”


    “……”江湖名門正派出身的貪狼顯然這麽多年都沒能很好的適應胤祺的強盜作風,躊躇半晌才終於猶猶豫豫地挑了幾件,正要詢問是不是夠了,就詫異地對著正在人家密室裏亂寫亂畫的自家主子瞪大了眼睛:“主子……您幹什麽呢?”


    “我留個記號——不都是這樣兒嗎?什麽神偷、大俠的,都好在臨走的時候留個記號,叫那些為富不仁的惡戶心驚肉跳,聞風喪膽……”


    胤祺收起匕首,滿意地打量著門框上的高音譜號,又仔細地擦了擦上頭殘留的木屑:“怎麽樣,畫得好不好看?”


    主子做的事兒都是對的!貪狼終於自暴自棄地放棄了名門正派的準則,湊過去跟著他一塊兒仔細看了看,居然也認真地提起了意見:“畫得倒是挺好的,隻是主子——您不是說這個是當年您隨便畫的高什麽號……怕南大人懂嗎?萬一這記號流傳開來,被南大人見著了怎麽辦?”


    胤祺胸有成竹地淡淡一笑,托著下巴打量著自個兒的作品,滿意地點點頭道:“南大人懂啊,他其實早就見過了,但是我和他達成了罪惡的金錢交易……”


    “罪惡的——什麽?”貪狼一時沒反應過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可是我們一直都跟著您,也沒見著您都幹了些什麽啊……”


    “這種事兒當然不能明著幹了。”胤祺老謀深算地淡淡一笑,意味深長地緩聲道:“要不你以為朝中三四個洋大臣——我幹嘛非得這麽多年都隻找他一家代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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