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次見著自家總是精神滿滿的小主子竟疲累成這個樣子,貪狼心裏頭隻覺著莫名一緊,忙蹲下身道:“主子趴上來吧,屬下背著您迴去……”


    這麽高強度地爆發了一通,胤祺幾乎已乏到了骨子裏。偏那剛咬破了的舌頭又疼得不想說話,微抿了唇略一猶豫,便自暴自棄地放鬆身子伏在了貪狼的背上。


    “主子且合眼安心歇一會兒,咱這就迴去。”


    貪狼將胤祺穩穩地負在背上,背著他朝宮門外走去。東宮裏頭能打的都趴在邊兒上哀嚎去了,一時竟也無人敢攔阻,連敬帶畏地望著這二位殺神出了宮門才敢動彈,一個個連滾帶爬地衝進了寢殿內:“太子爺——”


    “滾出去,一群沒用的廢物東西!”


    太子這時候才覺出自個兒的狼狽來,羞惱地吼了一聲,連踢帶踹地把這些個沒用的下人轟了出去,自個兒頹然地坐在桌邊怔怔發呆。


    ——那個叫他恨得咬牙切齒的弟弟,竟是就那麽在他的麵前吐了血啊……


    是確實被那些刺客傷著了,還是身子竟已弱到了這個地步?太子茫然地望著自己的雙手——他當真希望這雙手沾上自個兒親弟弟的血麽?他明明就隻是想奪迴自個兒想要的東西罷了,可是——為什麽那個弟弟一站在他的麵前,就好像無論如何都恨不起來了?


    他說他是真把自個兒當了二哥,說他甚至寧願出宮不礙著自個兒的眼。雖然語氣毫不客氣,對自己下手時也半點兒都不曾留情,可那些都是自家人才會有的置氣跟惱火——不像是東宮那些個隻想從自個兒身上撈好處的官員,也不像是虎視眈眈盯著他那些個兄弟,那樣恨鐵不成鋼似的語氣,卻是實打實的在為了自個兒著想……那個蠢弟弟,居然還敢跑過來訓自己派刺客派得不專業,也不怕自個兒以後學會了,他連小命都保不住。


    太子忽然用力地抬手擋住了眼睛,苦澀地笑了兩聲——心裏依然是恨著的啊。還是存著怨氣兒,還是無論如何都不甘心,可這一份深切的恨意跟怨念,卻已徹底沒了可安放的地方……


    “太子爺……”


    身邊傳來東宮的屬官小心翼翼的聲音,仿佛還隱隱帶了些惶恐的忐忑:“萬歲爺,萬歲爺來了……”


    太子的唿吸猛地一滯,臉色瞬間蒼白,猛地站起了身道:“你說什麽?皇阿瑪什麽時候過來的?”


    “萬歲爺原本在翊坤宮來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咱們這兒鬧的動靜太大了——總歸眼見著就要到東宮的門口了,梁公公剛遞話兒進來,傳太子爺前去迎駕呢……”


    做的時候不過是憑著一股子意氣驅動著的狠勁兒,如今被罵了一通反倒清醒了過來,心中便生出了難以自製的後怕。太子用力地攥緊了拳,焦躁地起身來迴踱了兩步,咬著牙大聲道:“還不快給孤收拾利索了——動作快點兒,叫他們也都進來,把這屋子收拾收拾!”


    眾人手忙腳亂地忙活了一通,總算是勉強將一切收拾得立整了,又都跟著太子上東宮的門口齊齊跪好候著禦駕。夜裏的風已很涼了,將太子最後的幾絲醉意也盡數吹散,隻覺著仿佛周身都不住地泛著隱隱的寒意,咬著牙低頭跪在地上,忐忑地迎候著顯然來者不善的康熙:“兒臣——給皇阿瑪請安……”


    明黃色的衣擺停在了眼前,卻始終沒傳來半點兒的動靜。太子不安地跪了半晌,猶豫著抬頭瞄了一眼,卻忽然像是被凍住了似的,有刺骨的冰冷氣息打心口蔓延開,將他毫不留情地裹在其中。一顆心漸漸地沉了下去,最後隻剩了一片苦澀的無力與絕望。


    他終於明白了,究竟什麽叫做不知足——曾經叫他倍覺不耐煩的那些個責備中帶著期望、隱忍裏藏著關切的目光,如今卻已盡數都尋不到半點兒的蹤跡了。在那一雙眼睛裏頭,有震驚,有痛心,也有失望,卻已尋不見一絲往日熟悉的溫度。


    太子的身子再度伏得低了些,幾乎已用上了最恭敬的大禮,將自個兒的額頭抵在冰冷的石階上:“皇阿瑪……”


    康熙忽然在他麵前半蹲了下來,單手將他上半身輕輕扶起。太子急促地喘了幾聲,怔怔地望著麵前那一雙仿佛無比陌生的眼睛,喉間幾乎已泛上難以自製的哽咽。卻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見康熙清冷得仿佛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胤礽,你記著……胤祺他是你的弟弟,也是朕的兒子——倘若他出了什麽事,朕今生都不會原諒你,明白嗎?”


    太子忽然猛地打了個寒戰,本已漸漸迴暖的胸口終於徹底地冷了下去,連眼底的光芒也一寸寸熄滅,隻剩下一片近乎絕望的死寂。他忽然覺得自己仿佛無比可笑,卻又無論如何都擠不出挑起嘴角的力氣,隻是靜靜地抬起頭,迎上了康熙帶著失望的冰冷目光:“皇阿瑪……您也覺著,兒臣是真想弄死五弟麽?”


    康熙的手忽然猛地顫了顫,沉默著偏過頭緩緩起身。太子卻依然跪在地上,不依不饒地望著他,神色似哭似笑,眼底卻已是一片晦澀不清的冰冷漠然:“您知道嗎,才剛兒五弟來兒臣這兒,把兒臣揍了一頓……他說兒臣太蠢,說兒臣不該在這個時候,還叫皇阿瑪為了這些個事兒操心——他罵了兒臣好一通話兒,好聽的難聽的,為了自個兒撒氣的,為了兒臣好的……可他罵了這麽多,到最後甚至都吐了血,也從來沒有一刻覺著過——兒臣是真想要他的命……”


    “你說什麽?!”康熙心中一緊,一把將他扯起來厲聲道:“他什麽時候吐的血,朕怎麽不知道!”


    “就在剛才,就在兒子麵前——您還是趕緊去看看他吧。”


    太子仿佛並不意外康熙的反應,隻是微垂了眸冷笑一聲,望著康熙轉身便匆匆離去的背影,又不急不緩地淡聲道:“皇阿瑪,連五弟都相信我不會真下手要他的命——為什麽您就不信呢?”


    康熙的步子仿佛略略頓了一頓,卻終歸仍是頭也不迴地快步離開。太子怔怔地望著他上了轎子,望著這一行人消失在暗沉的夜色裏頭,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笑聲淒厲刺耳,幾乎要將這一片壓抑深沉的夜色狠狠地撕開一個口子。


    每次都是這樣——每次都是在最後的時候叫他明白什麽叫絕望,每次都是明明隻要再向前一步就可以拉住他的手,卻偏偏在那一步之遙的地方棄他而去。為什麽就不信他呢——明明他也是做兒子的,為什麽皇阿瑪就寧肯相信那些個捕風捉影的證據,都不肯相信他?


    “你去查查……那幾個混賬東西除了聽過孤的吩咐去難為老五,還跟誰說過話,聽過誰的令。”


    垂了眸對著身邊的護衛寒聲開口,太子的眼底泛過一絲狠辣的寒意,又冷笑了一聲道:“不信就不信吧,孤也本就沒指望著能辯駁得幹淨——可孤也不能隨隨便便就給人背這麽個罪名。查清楚了之後,不必來迴報,直接殺了吧。”


    “喳。”


    那護衛低低應了一聲,快步隱沒進黑暗裏。這一宿天色陰沉得很,看不見幾個星子,連月亮也慘慘淡淡得叫人心裏頭跟著憋屈。太子仰頭望著那被雲翳掩著的寡淡月色,不知站了多久,才忽然怔怔地笑了一聲:“原來——我竟一直都是恨錯了人麽……”


    ***


    一路小心翼翼地使上了輕功快步趕迴來,等貪狼將自家的小主子背進了漱芳齋,胤祺卻已是睡得有些昏沉了。


    “主子……醒醒,咱換了衣裳再睡。”


    貪狼將背上的少年輕輕撂在榻上,一手扶穩了他的背,放柔了語氣輕聲喚著。胤祺卻隻是覺著身上乏得很,怎麽都不願睜眼,貪狼隻得衝著守在房梁上的廉貞使了個眼色,小心地替著胤祺解開了衣裳的盤扣。連哄帶勸地幫他把身上的衣物撤了下來,又接過廉貞遞過來的寢衣替他換上,壓低了聲音道:“廉貞,主子今兒累著了,你過來診診脈。”


    “可算是想起來讓我診脈了……”


    這些日子被開發出了無數附加技能的廉貞悻悻歎了一聲,卻也迅速整肅了神色,半跪在榻前捏了胤祺的腕子。凝神振了半晌,神色竟隱隱顯得有些發沉,又斟酌了許久才道:“少主肺脈上是兒時受的傷,如今已牽連著心脈受損,若是尋常少年,隻怕長到這年紀已藥不離口了——可少主卻又偏偏自小修習過精深內功,至今仍苦練不輟,故而幾乎顯不出來什麽,隻是比旁人容易累些,也容易著病。尤其這大悲大喜情緒激動時,心脈激蕩,內陰外邪最易趁虛而起……”


    “好了好了,少在這兒背醫經了,就直說主子現在有沒有事兒就是了。”


    貪狼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小心地攬著胤祺躺在榻上,又仔細地替他蓋好了被子。在暗淡的燈光下頭,少年的唇上竟像是不帶什麽血色似的,蒼白得令人心驚。仍帶著稚氣的眉宇間因不適而微微蹙起的紋路,也平白的顯出幾分無力跟虛弱來,叫人心裏頭莫名的覺著隱隱不安。


    “眼下——眼下我也不好說。少主方才顯然是被氣著了,卻又尚可自持,還不至到那極端激憤難抑的情形……”廉貞一時也覺頗有些為難,噎了片刻索性自暴自棄道:“大抵就是——就是總之你別再煩他了,叫他好好睡上一覺,好壞總得明日再看脈象才能定論就是了。”


    “……”貪狼一時語塞,猶豫著望了望那個仿佛睡得並不安穩的小主子,終於還是難以放心就這麽離開,擺了擺手道:“行了行了,迴你的房梁上頭蹲著去,我再陪主子一會兒。”


    廉貞向來懶得費勁兒爭辯,聞言也不過是撇了撇嘴,便騰身窩迴了房梁上繼續守著。貪狼又靜靜地在榻邊守了一陣,胤祺這功夫卻已自個兒緩過來了些,隻覺得喉嚨裏幹澀得厲害,迷迷糊糊地睜眼喚了一聲:“貪狼?”


    “主子,怎麽了?”貪狼俯身應了一句,見胤祺自個兒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忙抬手將他扶穩了,又扯過一旁的軟枕來叫他靠著:“主子可是要什麽?屬下這就去拿。”


    “有水沒有……渴得慌。”


    胤祺揉了揉眼睛,懶洋洋地放鬆了身子靠在軟枕上,微眯了眼打量著那一點朦朧暗淡的燈火:“貪狼……你殺過人嗎?”


    貪狼正往茶杯裏頭倒著水,便冷不丁的聽著了這麽一句突兀的問話,怔了片刻才無奈地垂了首苦笑道:“主子……屬下若是沒殺過人,也就不會有資格在這兒護著主子了。”


    “多摻點兒涼水——渴得厲害,等不了那燙嘴的。”


    胤祺望著他的動作,隨口囑咐了一句,又怔怔地出了半晌的神才繼續道:“我才剛兒做了個夢……明見那個叫流雲踏死的刺客,還有上迴的那四個亡命徒——追著我,向我索命……”


    “再怎麽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又是頭一迴……主子是菩薩心腸,一時受不了也是自然的。”


    貪狼捧著那一杯水迴到榻邊,微垂了眸溫聲應了一句。胤祺卻是苦笑著搖搖頭,接過那杯水一飲而盡,又輕歎了一聲道:“我哪裏算得是什麽菩薩心腸……硬說的話,不過是有那賊心,卻沒那賊膽罷了。我也知道他們死有餘辜,隻是——那畢竟是斷在我手上的人命,是我親手了結的,心裏總覺得憋得慌……”


    “主子,這筆賬是不能這麽算的。”


    貪狼忽然搖了搖頭,側身坐在了榻邊,認真地望著胤祺緩聲道:“照這般說法,那劊子手豈不是活不下去了?生死不能論形表,而該論因果。刺客行的本就是苟且之事,欲害他人之命,若是因此而死,殺死他的便正是派他行這齷齪苟且之事的人——至於那個親手了結他性命的人,不過是這輪迴天道手中握著的那柄刀罷了。一個人死了,自然該怪害他死的人,又怎麽能怪殺他的刀呢?”


    胤祺怔怔地聽著他的話,許久才忽然輕笑出聲,微垂了眸緩聲道:“你這說法,聽著倒是跟耍賴一般了……”


    “耍不耍賴的,咱也不過是圖個自個兒的心安罷了。”


    貪狼見他臉上總算又見了笑意,卻也暗暗鬆了口氣,替他掩了掩蓋著的被子:“主子,可還要喝水麽?”


    “不了,胃裏堵得慌。”胤祺搖了搖頭,將手中的杯子遞還給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正要倒下去接著埋頭大睡,外頭卻忽然傳來一陣急得幾乎火上房梁的腳步聲,還不待屋中的人反應過來,房門便已被人一把推開。


    “萬歲爺,阿哥興已歇著了——”


    梁九功氣喘籲籲地從後頭跟著跑過來,話音卻在見到房門大開時戛然而止。康熙的胸口激烈地起伏著,一雙眼緊緊地盯著麵前那個臉色蒼白得嚇人的孩子,卻無論如何都問不出那句話來,隻是急喘著啞聲道:“小五兒,你……”


    “皇阿瑪……怎麽了?”


    胤祺茫然地抬起頭,掀了被子由貪狼扶著就要下榻。康熙卻已快步過去將他一把按住了,緊張地盯著他,一隻手緊緊地扣住了他的腕子:“不準瞞著皇阿瑪——你可有哪兒覺著不舒服?朕這就傳太醫過來……”


    “皇阿瑪——皇阿瑪,兒子好好的呢,這是怎麽了?”胤祺被這突如其來的架勢鬧得一頭霧水,話說得急了便又碰著了舌頭上的傷口,疼得止不住倒吸了口涼氣。康熙蹙緊了眉打量著,見他雖然臉上沒多少血色,中氣卻仿佛尚足,雙目也仍算有神,這才略略鬆了口氣,咬了牙沉聲道:“朕剛去了東宮,聽太子說——說你竟被氣得吐了血……”


    ……??


    胤祺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一時竟覺著很難把吐血跟今世的自己聯係在一塊兒——雖然前世在觀眾們奇特的審美下沒少咬過血包,可那也都是假的,最多是為了增添點兒淒美的效果,順便往上拉一拉收視率罷了。這輩子自個兒身子是弱了點兒,可也畢竟是全胳膊全腿沒病沒災的,上哪兒就能輕易被氣吐血了……當他是周瑜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胤祺也隻好毅然地把這個鍋擱在了太子的身上,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道:“皇阿瑪,兒子覺著——二哥他可能是喝醉了,或者是叫兒子給打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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