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是在昭仁殿那間熟悉的臥房裏頭醒來的。


    本就是餓暈過去的,自然昏不了多久。也不知是不是昏著的時候有人給他喂了吃的,現在倒是不覺得有多餓,隻是仍有些頭暈,卻也全然算不上嚴重,自是比之前那般的情形要好得多了。


    胤祺撐著身子爬起來,腦子裏還在混混沌沌地想著暈過去前發生的事,就聽見一旁傳來康熙似笑非笑的磨牙聲:“你小子——可是越來越本事了啊……”


    “皇阿瑪——”胤祺一見他斜眤著自個兒的不善目光,背後下意識就是一緊,忙舉起雙手大聲道:“兒子就是餓的,絕沒有別的事兒!”


    “出息的你!”


    幾乎是壓著他的話音兒,熟悉的爆栗已力道十足地落在了腦門上。理直氣壯家暴的大清皇帝狠狠盯著自個兒這個不省心的兒子,語氣竟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你還想有什麽事兒!餓都能把自個兒餓昏過去,你還有什麽幹不出來?你這臭小子——是不是一天天的就尋思著怎麽嚇唬朕呢!”


    在承乾宮裏頭,胤祺一聲不吭地就倒了下去,可著實把康熙嚇得不輕,第一反應就是貴妃又對他使了什麽陰狠的招數。暢春園太遠,火急火燎地把人帶迴了昭仁殿傳太醫診治,誰知那老太醫一臉糾結的診了半天的脈,才小心翼翼地說了一通什麽“氣虛體弱”、“燥火上行”,也不開方子,隻說用羊奶熱熱的熬上一碗粥搗碎喂下去即可,倒叫個堂堂的一國之君臊的臉上微紅尷尬不已——折騰得這麽唬人,險些就叫人以為又是出了什麽了不得的事兒,合著這小祖宗原來就是給自個兒餓昏了!


    “兒子可冤枉死了……”


    胤祺捂著腦袋心虛地小聲嘟囔了一句,跳下炕扒拉過桌子上的點心,挑出一塊兒來小口小口的咬著。康熙微蹙了眉看著他吃點兒東西費勁的樣子,又忍不住生出些擔憂來,抱著他坐迴了炕上,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打疼了?不是朕說你,隻要你師父一不在,你就不好好吃飯,每日又要練功又要念書的,又如何能吃得消?你師父這些個日子要養傷,沒工夫管你,你就每日過來跟著朕用膳吧。”


    “這天兒也太熱了,兒子想吃也吃不下啊。”雖然能和康熙一塊兒用膳就意味著能有不少好吃的,可胤祺還是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兒子真不是不肯吃飯,可吃下的東西轉個圈兒就都吐出去了,還不是平白的糟蹋糧食……”


    在這個世界呆了兩年,他依然沒能很好地適應這沒有空調和電扇的夏天——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毛病,這天兒隻要一熱起來,他就沒有半點兒的食欲。前世就因為這個原因在片場暈倒了好幾次,到後來圈裏的人都差不多習慣了,夏天開機的劇組隻要有他在,一定把冰袋雪糕噴霧風扇藿香正氣水都給他齊齊的備好,下了戲迴酒店更是空調大開暑意全消。哪像在這個還沒有被西方罪惡的工業社會入侵的古代,熱得半死也隻能老老實實的受著,誠心誠意地祈禱趕緊下一場雨,好把那囂張的日頭趕緊給澆下去。


    “朕也問過太醫了,說是你的肺脈有傷,故而畏寒怕熱。這夏日燥熱,火侵肺幹如受火灼,長此以往,隻怕難免要傷得更厲害。”


    康熙一想起這事兒,卻也忍不住的有些犯頭疼。雖然胤祺現在確實是看不出半點兒病病歪歪的模樣,可他畢竟傷過根本,底子比之一般人要差得多,精心養著還怕養不好呢,自然不能就放任他這麽下去:“要不——你先去避暑山莊住著,等入了秋再迴來?”


    “……”胤祺一時無語,眨巴著眼睛看向他這位顯然已開始放棄理智的皇阿瑪。未成年的阿哥若無意外可是嚴禁出宮的,除非是跟著皇上一塊兒出巡,才能有幸浮光掠影地看一看這宮牆外頭的景色。無緣無故就被扔出宮去的少年皇子阿哥,除非是出宮避痘,不然可就隻能解釋成皇上忽然發現這孩子不是自個兒親生的了。


    “看什麽——朕不過隨口一說罷了!”


    康熙顯然也已發覺了自個兒這個想法的不切實際,一時竟有些惱羞成怒,作勢瞪了他一眼才又道:“朕叫他們配了些清火的丸藥,你從明兒起按日子吃,先看看能不能好些。天霸和朕提過,說是民間有一種拿熟山楂配糖做的丸子,能生津開胃,朕先前問他討了些來,你也一塊兒吃著試試——朕還不信,就沒法子治你這毛病了!”


    胤祺被他的氣勢唬得一縮脖子連連點頭,卻忍不住在心裏腹誹著——不就是想法子叫他吃飯這麽簡單的事兒嘛?怎麽到了他這位皇阿瑪的口裏,就跟要打要殺似的,要是有不知道的單聽了那最後一句,還得以為他是犯了多大的錯兒呢。


    父子倆又說了些閑話兒,康熙不願說貴妃的事兒,胤祺也體貼的一個字都沒提。直到日頭偏西,天兒也多少涼了些下來,康熙才領著胤祺一塊兒迴了暢春園,又特意叫轎子把他送迴浣竹軒去。


    這園子本就極大,轎子走得又慢,足足走了大半個時辰才總算到了地方。胤祺本已靠著轎廂昏昏欲睡,還是聽著了梁九功的招唿,才打起精神撐著轎沿跳了下去:“公公,有勞了。”


    “承阿哥的福,奴才心裏頭樂意著呢。”梁九功笑容滿麵的應了一聲,竟是伸手主動攙了她一把。胤祺不由微挑了眉,看著他眼裏真心實意的感激之色,略一思索才多少明白了過來——想來康熙心情不錯,絕少不了他那時一番慷慨陳詞的功勞。而這主子若是心情好了,底下的人也能鬆快些,主子萬一要是窩火憋氣的,底下伺候著的無疑是最容易被遷怒的,自然得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地過日子,二者的滋味兒可是絕不能同日而語的。


    “阿哥要是得了空兒,可千萬多去陪陪萬歲爺。近來貴妃……萬歲爺有日子沒見過今兒這笑模樣了,可就是每次一跟阿哥說笑的時候,奴才們才能跟著有好幾天的好日子過。”


    梁九功送著胤祺進了屋,替他把外衣脫了仔仔細細地擱在一旁,又殷殷切切地在他耳旁絮叨著,叫胤祺忍不住的輕笑出聲:“公公放心,替皇阿瑪分憂本就是兒子該做的,就算公公不說,我這不也一天八趟的來迴跑?也不看這偌大的暢春園,都快被我給踩出條新路來了……”


    梁九功也忍不住跟著失笑,忽又俯了身悄聲道:“萬歲爺特意囑咐了,說是阿哥下迴再過去書屋,可特準騎馬,隻是留神些莫要走那人多的地兒,免得叫人說什麽閑話兒——奴才盡快叫他們單開出一條路來,至多要不了兩三日,阿哥便盡可隨意馳騁,也就用不著再忌諱這些個有的沒的事兒了。”


    “公公此話當真?”胤祺的目光忽而一亮,見到梁九功笑著點頭,心中不由得也是欣喜不已——這可總算是了了他一樁大麻煩,要再這麽一年年來來迴迴的跑,他就該考慮要不要盡快把流風養大了訓出來,直接給兩邊兒送信用了……


    一念及此,他的臉色卻忽然微變,用力地拍了一把大腿:“糟了!”


    話音未落,他也顧不上一臉愕然的梁九功,便一陣風似的衝進了內室去——那隻小海東青可還被他關在籠子裏頭呢,今兒偏偏一檔子事兒接著另一檔子事兒,居然一天都忘了給這磨人的小祖宗喂食兒,這要是活活給餓死了,他的罪過可就大了!


    急迫地一把拉開門,卻還沒往角落裏去,胤祺便怔怔地立在了門口。神色一時愕然一時詭異,許久才扶著額長長歎了一聲:“家門不幸啊……”


    “阿哥,怎——”


    梁九功已快步跟了過來,卻也是隻走到門口,口中關切的詢問便已戛然而止,張口結舌了半晌才遲疑著道:“這——這莫非是,進了歹人?”


    “進了歹鳥……”


    胤祺無力地歎了一聲,哭笑不得地望著眼前的一片狼藉——牆角那個可憐的籠子已被拆得隻剩下個底座了,桌上的物事被盡數掃落在了地上,瓷瓶也碎了好幾個,書架上的擺件兒無一幸免,都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這要是擱到劇組裏,什麽都用不著動,直接就能當個潑婦大鬧後的上好布景。


    扶住門框平複了一陣心情,胤祺的目光順著書桌往上沒走多高,就看見了那頭撲騰著翅膀站在筆架上頭,正氣勢洶洶挺著脖子看向他的小海東青。大抵是認定了他進膳延誤有錯在先,那小祖宗玉色的瞳仁裏沒有半分的心虛,反倒理直氣壯地衝他撲騰了兩下翅膀,義憤填膺地大聲開口:“——啾!”


    “啾什麽啾,不就是少給你吃了頓飯嗎!”


    胤祺半是好氣半是好笑,拎著衣角小心翼翼地邁進去。剛要抬手去捉它,就被那尖銳得嚇人的喙虛叨了一把,忙一把撤了手,哭笑不得地雙掌合十作揖道:“好好,你啾吧,隨便啾——是我不該餓著你,趕緊下來,我給你弄吃的……”


    好勸歹勸的才把這小祖宗哄下來,胤祺一邊兒討好地撫著它仍帶著些絨毛的小腦袋,一邊兒小心地邁過一地碎片雜物往外走。忽然一眼瞅著了門口幾乎忍笑忍得抽過去的梁九功,悲憤之情幾乎衝破天際:“梁公公,這是笑的時候嘛!還不快迴去把這兒的事傳給皇阿瑪,趕緊把這小祖宗接迴去,我是養不了——嘶,祖宗,鬆開鬆開——我養!我養還不成嗎!”


    站在他肩上的小海東青這才滿意地鬆開了他的頭發,撲騰著翅膀蹦到了他的腦袋上,得意洋洋地巡視著這片剛被它打下來的江山:“啾!”


    梁九功望著胤祺的新造型,幾乎已笑到了地上去,捂著肚子不住地吸著氣,一張臉上不知是痛是樂:“阿哥真是——真是神乎其技,這雛鳥幾日前還是奄奄一息的可憐樣兒呢,今兒這一看,可準是能養得活的了……”


    “皇阿瑪可真是會給兒子找事兒幹啊……把它養活了,我可就不知道能不能活的成了。”


    胤祺欲哭無淚地歎了一聲,這養鷹他也是頭一次,本以為跟養鳥兒差不多,還有個籠子圈著,總不會跟貓狗似的難伺候。誰知道事不遂人願,這哪兒是頭雛鷹啊,可真就跟他叫得似的,活脫脫是一祖宗!


    一邊重重地歎著氣,一邊還是認命地取了肉細細切成小條,放在盤子裏小心地端迴來——就算再怎麽抱怨,胤祺也總歸算得上是有皇命在身,依然得任勞任怨地伺候著它吃飯。這功夫梁九功卻已利索地把屋子收拾幹淨了,喂完了祖宗的胤祺拖著絕望的步子迴到裏屋,才發現裏頭雖然空蕩了不少,卻是一應物事井井有條,再不見之前的淩亂狼狽。愕然半晌,終於忍不住由衷的讚歎了一聲。


    ——這得是收拾了多少次,才能練得這麽熟練呐……由此可見,伺候他那一位皇阿瑪的活兒,可確實不是給人幹的。


    “阿哥放心,奴才迴去跟萬歲爺稟一聲,這些個東西轉眼就能補齊了。”


    見他不語,梁九功還當他是心疼那些個東西,笑著勸了一聲。胤祺卻隻是苦笑著搖搖頭,又抬了抬駕著那雛鷹的手臂道:“還是算了吧,有它在這兒,置辦多少套也是白費。公公還是幫我整個結實點兒的籠子要緊,至於這屋子裏的東西,金貴的就別往這兒糟蹋了——有那些個摔不壞砸不爛的,多給我弄些來也就是了。”


    這一番話說得淒慘至極悲壯無比,連梁九功望著他的目光裏都帶了深深地同情之色,隻是唇邊那疑似強忍著的笑紋兒怎麽看著都叫人窩火。胤祺卻早已被折騰得沒了脾氣,有氣無力地翻了個白眼,一屁股坐在空蕩蕩的臥榻上:“公公,您要是再敢笑,我可就放鷹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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