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裏已連著燈火通明了三天三夜了。


    法源寺的高僧排得滿滿當當,梵文的經書誦唱了一遍又一遍,那間緊閉著的門裏頭卻依然悄無聲息。


    康熙緊鎖著眉坐在邊廂,眼裏已隱隱帶了疲憊的血絲,送上來的飯菜已被連著斥迴了三次。掌事太監斟酌了許久,才踮著腳尖湊到他身旁,躬身低聲道:“皇上,太皇太後不肯歇息,說是要為五阿哥念經祈福……”


    “是朕疏忽了。”康熙已沒了發怒斥責的精力,捏了捏眉心輕歎了一聲,“老五自小養在太皇太後身邊,如今出了事,又是——罷了,朕且親去勸勸太皇太後就是了。”


    說著,他正要起身,那扇門裏頭卻忽然傳來女子近乎慘烈的嚎啕來。


    這一聲大哭結結實實地嚇了所有人一跳,連正心無旁騖唱誦經文的和尚們都不由頓了一頓。康熙的麵色變了又變,忽然起身大步衝進了那間臥房,卻見宜妃正緊緊摟著年幼的兒子,正哭得肝腸寸斷上氣不接下氣,懷裏的孩子卻懵懵懂懂地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顯然是被嚇得不輕。


    “這不是能睜眼了——五阿哥醒了,五阿哥醒了!”


    身後跟進來的太監是個有眼力見兒的,立時歡喜地大唿起來。康熙緊繃的精神忽然一鬆,竟是晃了晃跌坐在椅子裏,喜訊一聲迭一聲地從宮內傳到宮外,不論真心還是假意,總歸是滿滿的人都喜極而泣地拜倒在佛龕前,不住念著阿彌陀佛,一時間連梵唱都仿佛顯得美妙動聽了起來。


    側向的齋房裏,白發蒼蒼的太皇太後竟也已潸然淚下,誠心誠意地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身旁的侍女含淚微笑著替她拭去了臉上的淚水,柔聲勸慰道:“老祖宗當年誠心動天,救迴了皇上,如今五阿哥也已醒了,可見如來佛祖也是識得人心的。老祖宗可千萬不能哭傷了身子,辜負了五阿哥拚了命掙來的福緣呐。”


    若是一般的侍女敢這樣說話,少說也要被拉出去漲上一番規矩。可她說了這一通,孝莊臉上卻無半點兒不虞,反倒是漸漸顯出些笑影來,輕輕掐了掐她的臉道:“總是你這丫頭,這麽大的年歲了,還說這些來哄我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蘇麻,擺鑾駕走得太慢,你替我先去看看,老五怎麽樣了,緊著來迴我一聲,啊。”


    “是。”蘇麻喇姑輕輕應了一聲,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這時候,壽康宮裏卻也正是一團的混亂。


    太醫是早已斷言過五阿哥沒救了的,這經文說是祈福,其實不如說是超度,連棺槨都備好了,隻等著人一斷氣就送到坤寧宮去,是以依然當值的也不過兩三位太醫罷了。如今這位命硬的小阿哥居然當真熬了過來,一時自是忙得手忙腳亂,把脈的把脈,看相的看相,竟是連個參詳方子的人都找不出來。


    “都是一群廢物!”康熙本就已對這群太醫攢了一肚子的火氣,再一看眼下混亂的局麵,更是一股子無名火衝了上來,重重拂了袖子道:“當初你們咬死了人救不迴來,現在老五已醒了,若是再有什麽差錯,你們的差事就都不用做了!”


    太醫們俱是一陣心虛,唯唯諾諾應了,拚命地催著下頭去找人手。康熙望了一眼宜妃懷裏顯然還沒迴過神的兒子,壓了壓火氣快步走過去,接過那個小小的身子摟在懷裏,放緩了聲音道:“老五,和皇阿瑪說,可還有哪兒不舒服?”


    被他摟在懷裏的五阿哥胤祺懵懵懂懂地望著他,拚命保持著目光的天真無邪,腦海裏卻已徹徹底底的亂成了一鍋粥。


    ——這可真是要了他的親命了。


    方瑾初最後的記憶,還停留在片場忽然失火,他被愈演愈烈的火勢逼進死角,終於失去了所有的知覺上。


    灼燙的火舌仿佛還在眼前,嗓子裏的幹澀火辣也真實的不似做偽。可他卻清清楚楚的意識到,就算這個劇組的腦子再有泡,也總不至於都到了這個份兒上,還跟他阿哥阿瑪的演什麽辮子戲。


    更何況這具身體也確實不可能是他的,想他再怎麽也是個一米八五的堂堂男子漢,就算身材保持得再好,也不可能這麽輕鬆就被人扯來扯去的一把摟進懷裏揉得喘不上氣來。


    他其實已醒了半天了,隻是那時候就覺得情形不對,一直也沒敢動彈。聽著身邊這個自稱額娘的女人哭了大半日,也不過是大抵弄明白了這個身體的原主大抵也是遇上了火災,為了救什麽人把自己給搭了進去。


    至於後來,大概就是實在沒忍住咳嗽,結果剛弄出點兒動靜來就被一把扯進懷裏嚎啕大哭“我的兒”的俗套狗血劇情了。


    雖然依舊有些發蒙,但熟讀各類劇本的方大影帝已經迅速排除了各種僥幸的可能,總結出了最可能的狀況——他確實是穿了,而且大概沒準可能十有□□的,正好穿在了自己正演著的這個康熙朝的五阿哥身上。


    而且還是幼年版的五阿哥。


    這些念頭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兒,望著下頭一群眼巴巴盯著他連大氣都不敢喘的人,新任的五阿哥胤祺張了張嘴,忽然想起一件十分要緊的事來。


    根據他所了解的劇本,五阿哥好像是——十歲以前,都不會講漢話來著……


    要命的是,他的滿語也隻到了能應付劇本的程度,即使口語能糊弄過去,聽力也過不了關。現在抱著他的人既然自稱是皇阿瑪,顯然隻可能是康熙無疑,他可是正正經經演過少年康熙的,清清楚楚的知道這位爺狠起來的模樣,要是這位便宜皇阿瑪真把他當作了什麽占了自家兒子的孤魂野鬼,他興許真能被吊起來點了天燈。


    “稟皇上,五阿哥興是被嗆得傷了嗓子,一時隻怕還說不得話。現在這裏實在人多雜亂,不如先叫五阿哥清淨清淨,也好叫臣等診治……”


    耳邊忽然傳來的漢話讓胤祺險些熱淚盈眶,感激地轉頭望去,幾乎就要給這位極有眼力見兒的太醫大大的點上一個讚。


    康熙沉吟了片刻,神色總算漸漸緩了下來,卻仍是冷聲道:“這些個屍位素餐的奴才,若是治不好老五,仔細摘了你們的頂戴!”


    這話說的氣勢雖淩厲,卻還隻是說摘頂戴,好歹不是摘了脖子上頭頂著的那一個。胤祺應景地沙啞著嗓子咳了幾聲,心道這位皇阿瑪果然和劇本上說得一樣,總歸不是什麽殘酷的暴君,心裏頭倒沒來由生出幾分對自己角色的莫名自豪來,一時沒控製住,竟也愛屋及烏地衝著眼前的康熙和藹可親地一笑。


    作為一名出色的演員,麵部表情的訓練自然不可或缺。他曾經對著鏡子練了三個月怎麽笑得討人喜歡,這樣刻苦的練習,效果顯然是十分顯著的——至少眼下配上這張清秀稚嫩的麵龐,暖暖的笑意漾在清澈的眸子裏,竟是叫康熙的鼻子止不住的一算,摟著兒子的手便又緊了幾分。


    ——他自然一直知道老五懂事,不然也不會單單把他送到太後和太皇太後身邊做伴兒。可他依然沒想到,一個才六歲的孩子,竟能懂事成這個樣子,生死邊緣打了個轉迴來,記著的第一件事竟還是要安慰他這個阿瑪。


    望著康熙眼裏一閃而過的水意,胤祺自然知道他顯然是想差了,隻不過這當然也不是什麽壞事。臨場發揮極端出色的影帝本質十分趕趟兒地跟了上來,仍帶著稚氣的眉眼慢慢舒展開,除了臉色蒼白些,竟是再看不出一絲的病痛與不適,隻是乖乖地笑著,抬手輕輕摟住了康熙帝脖子,親昵地蹭了一蹭。


    堂堂大清皇帝的眼淚被他這一摟一蹭,居然就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


    看這搭戲的水準,可比他配合過的大部分演員入戲多了。胤祺在心裏暗暗讚了一句,卻還記得自己“被灼傷了嗓子不能講話”,隻得遺憾地放棄了再順勢發揮幾句台詞的念頭,扭過身子低低咳嗽了幾聲。


    他這一咳嗽,邊上的太醫心裏就跟著一哆嗦,隻得壯著膽子向前膝行了兩步:“皇上,還請先讓臣等為五阿哥看看……”


    康熙大抵也覺得自己當眾落淚有些丟人,低低咳了一聲,不著痕跡地抹去了臉上的淚痕,望著懷裏的兒子柔聲道:“老五,叫太醫們給你看看——皇阿瑪就在這兒陪著你,別害怕。”


    胤祺被他這話一提醒,才想起自己現在大概是該害一害怕才行,眼裏便應景的多了點兒忐忑緊張,微抿了嘴點點頭,主動衝著一旁的太醫亮出腕子。


    由太醫診著脈,他心裏卻已盤算起方才的一幕來。


    和後來所演的那麽多戲說話本不同,他當年演的那一個少年康熙可是正正經經的大戲,導演精益求精到了變態的地步,不僅逼著他全程了解了康熙這一生的功過大事,更是請了兩個著名的清史教授,帶著他深入的揣摩了這位千古一帝一生的心態品性。他後來甚至忍不住懷疑,就是這一段填鴨式的逼迫式教育,才叫他對曆史這門學科產生了強烈的抗拒心理,從而毅然決然地走上了理科狀元的不歸路。


    但畢竟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拜這一段經曆所賜,隻要那些史學家沒有胡扯,他還真敢自稱算是半個研究康熙的專家。


    也正是因此,他自然比誰都要清楚,這一位康熙爺雖然是有名的疼兒子,動不動就為了照顧生病的兒子罷朝個幾天幾夜的親自看護,卻也絕到不了說流淚就能流淚的地步。


    更何況,這一位五阿哥要真這麽受寵,也不至於在九子奪嫡這麽大的事裏頭連個泡都沒冒,以至於後人對他的了解也不過就是清史稿裏的那幾行再枯燥不過的簡介。


    這裏頭,顯然還有不少他不清楚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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