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招聘還算順利。他們找到了差不多足夠的教師,缺口還有幾個月時間來繼續找,畢竟學校秋季才正式開學。格倫先將這些人安置在了他位於伯明翰大學附近的房產裏,拜托鮑喬教授在暑假裏先找人教導他們一下,畢竟後者在教育界比他有號召力多了。而作為一所全寄宿製的學校,除了學生宿舍外,教師宿舍也是必備的。


    格倫把這點告訴溫蒂的時候,還擔心會遭到反對,但溫蒂對這點十分滿意。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她和埃德加的婚約遲早取消,那麽,未婚男女長期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就不怎麽合適。而去學校,無疑就是一個無可指摘的理由。


    她的反應讓格倫摸不著頭腦。不過他並沒有猜到真相,而隻是以為溫蒂想要證明自己的實力。這樣也很好,他欣賞這樣的女人,溫蒂是頭一個讓他不帶有色眼光輕浮對待的,他相信她也可以讓其他男人感覺到這點。而由於埃德加在一早就表示溫蒂可以自己做決定,他也就以為這是他們之間商量好的事情。


    實際上,埃德加並不怎麽高興。不用溫蒂提示,他也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他知道他為什麽不高興,也知道什麽樣的結果是他期待的,但是他不能確定格倫的態度。按照鮑喬教授說的話推斷,格倫無疑不期待婚姻;換一句話來說,格倫並不期待一段長期而穩定、並且要為對方負起責任的關係。按理來說,威爾斯家現在不是隻有格倫一個繼承人嗎?為什麽格倫在這點上依舊沒有改變?


    埃德加習慣於謹慎觀察,掌握所有情況,然後一擊即中。在空襲中,如果他不能第一時間幹掉對手,那麽任務就會失敗,而且失敗的後果極其慘重。也許這時候不會流血漂櫓,但結果一樣是他不期待的。他一直在為自己製造最佳時機,但是他發現他快要等不下去了。之前他還能不著痕跡地攔下準備和一個寡婦過夜的格倫,可現在他無法阻止格倫和溫蒂見麵,他沒有正當理由。按照格倫對溫蒂的欣賞程度,後者已經完全抓住了這段時間前者的視線。


    這種危機感在埃德加腦子裏放大發酵,以至於在一次周末的時候,他忍了再忍,最終沒忍住,擱下一大堆文件出門了。溫蒂參加教師培訓以後就很少迴溫斯特府邸過夜,而他知道格倫在有空的時候肯定會去看看進度。這倆人就像一見鍾情一樣,真見鬼!他在心裏說了一個不雅的詞。


    等他到達紅磚大學1的時候,時間還早。正值暑假,校園裏沒有多少人,建築的紅色磚牆掩映在綠樹和草地之間,透明的窗戶玻璃反射的日光投射在地上和水麵上,熠熠生輝。這讓埃德加想起他曾經在伊頓公學的時光,心情稍微平靜了一點。他信手打量著周圍的景色,朝著目的地走去。鮑喬教授為他們借了教室和主修教育學的教授,實在幫了大忙。


    背後的道路上突然傳來了車輛駛近的聲音。埃德加不得不停下來,靠邊為它讓路。但是那輛黑色的轎車並沒有駛過去,而是在他邊上停了下來。車玻璃降了下來,露出來一張已近中年卻不失英俊的臉龐。“親愛的伯爵,好久不見。”


    “……艾登閣下?”埃德加認出了那張經常在電視屏幕上出現的臉,十分驚詫。這個人正是保守黨副黨魁,丘吉爾的副手,同時還是伯明翰大學的校長,羅伯特·安東尼·艾登。毫無疑問地,這個人來頭很大。


    艾登不大介意。“別這麽驚訝,我偶爾還是會迴母校的。”他說,然後吩咐司機去給埃德加開車門。“來吧,我很久沒見到你了,陪我敘敘舊?陛下也很想知道你的近況。”


    明知道對方說的是客氣話,埃德加也隻能點頭。他一貫不喜歡和政客打交道,認識艾登也是意外,不過他總不能無緣無故地拒絕這樣的大人物。他彎腰鑽了進去,小車很快重新行駛起來。


    不知道埃德加今天的運氣是好還是不好。他本來是找格倫的,但是還沒到就先被別人請走了。而格倫現在還真在那個教室裏,坐等教授下課——他是來等溫蒂的,不過來早了,所以覺得聽一聽課也沒什麽關係。但他屬於那種自己翻一翻書就能考滿分的學生,所以很快就無聊了。所幸在他睡著之前,古老的鍾聲拯救了他。


    “你真該看看那些人的臉色。”溫蒂這麽說他的時候,兩人已經站在了教室外的走廊邊上。他們所在的位置是三樓,正好能看到底下的綠化帶。


    格倫這時候正百無聊賴地瞪著下麵,試圖看清樹葉上趴著的一隻小甲蟲。“比鮑喬講得還無聊……不過介於他應該不會在這方麵坑我,所以大概是學科問題。”


    “他會氣壞的。”溫蒂明智地說,她完全能想見鮑喬教授聽見這評價時會有的吹胡子瞪眼的反應。“我想柏格登教授大概收到了鮑喬教授的提示,讓他不要在上課的時候搭理你,否則肯定會一團糟。但是你不在乎別人對你的看法嗎?要知道,你以後可是我們的頂頭上司啊,不建立一點威信行嗎?”柏格登教授就是給他們上教育學的教授。


    “我要是在乎,早就被氣死啦!”格倫油滑道。這些日子,他完全和溫蒂混熟了,說話也就不那麽在意了。“而且他們不是還有老板嗎?話再說迴來,我還真沒覺得我能做你這個伯爵夫人的上司。”


    這話明擺著就是在說埃德加。溫蒂看他說這話時完全漫不經心的態度,心裏也有點捉摸不定了。格倫明顯不知道埃德加的心思,而且看起來對埃德加一點興趣也沒有,怎麽會這樣?她正猶豫著要不要透露一些消息給格倫,卻發現對方的視線突然定住了。她順著那視線轉頭,就看到埃德加正在對麵的樓門口和一個人說話。就算那個人隻留給他們這側小半個側臉,他的身份也很容易判斷。“……副黨魁先生?”她失聲道,正疑惑間,就意識到了艾登的另一個身份——這所大學的校長。


    格倫沒有出聲。看起來艾登就是那個在頂上幫助埃德加的人?或者是之一?以他的身份,雖然保守黨現在是在野黨,但延緩一個人退役這還是能做到的。埃德加看起來對朝野之爭沒什麽興趣,但是架不住他自身能成為一個不錯的籌碼——他太有能力了,能幫上不少忙。而且,在野黨不可能一直是在野黨,埃德加又還那麽年輕……


    格倫眯了眯眼睛,然後又舒展開了。事實上他得說,這後台比他想象的還要大。這是他的預料失誤,他早該猜到的。而且如果他沒料錯的話,工黨也不可能放過向埃德加伸出橄欖枝的機會。“我有種不大妙的預感。”他緩緩說。


    “……什麽?”溫蒂差點被他嚇著了。她受到的教育裏絕對沒有如何和一個副黨魁打交道的方法,所以這時候想不出到底能有什麽事。


    “就是我以後想找你的話,就大概要到倫敦去了。”格倫撇了撇嘴。他還是喜歡伯明翰,這地方就算被轟炸過,也依舊是他的家。


    溫蒂從他的話裏猜出了指向性。埃德加受到重視,如果升職到倫敦去,作為伯爵夫人肯定也是要跟著一起的。但是埃德加……她望著格倫不算故意裝出來的失望表情,感覺自己和埃德加都在這個人麵前陷入了一片迷霧。格倫不喜歡埃德加嗎?那她有必要硬拉紅線嗎?


    與此同時。


    “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艾登轉動了一下手杖,讓它和地麵發出輕微的摩擦聲。“想想國王陛下頒給你的維多利亞十字勳章2,埃德加。沒有人會低估它們的價值。”


    “是它們的,不是我的。”埃德加說,聲音不大,但很堅定。


    艾登不得不去直視那雙似乎毫無感情的淡藍色眼睛。“但是你參加了戰爭……我以為,這就代表著你不是個守舊的教徒?”


    “但這並不意味著戰爭本身是對的。我願意為更多人的安全而戰,可不管怎麽說,殺死人這件事本身就不值得慶祝。如果您是看中我這方麵的能力的話,我恐怕不能做到,閣下。”埃德加這麽說簡直就是明晃晃的拒絕了。


    但是艾登聽到了關鍵的話語。“你很有人道主義精神,小夥子。我依舊很欣賞你,就像那時我們一起反對過綏靖主義3一樣。但你也許真的不適合一些東西。”他似乎想到了別的事情,聲音低了下去。


    “……我很抱歉,閣下。”埃德加的聲音也低了下去。這並不僅僅是為自己拒絕對方好意的道歉,還為他知道艾登想到了什麽——艾登的長子西門,也在戰爭中效力於皇家空軍,是他的戰友;區別是,他迴來了,西門駕駛的戰機卻墜毀於百慕大,屍骨無存。


    艾登有一陣子沒說話,等氣息平穩後,才伸手拍了拍埃德加的肩膀。隻不過埃德加比較高大,這動作做起來有點兒滑稽。“不,你說得對。不過,你還記得曾經是陸軍中尉的伊麗莎白公主殿下嗎?我可是聽說,公主殿下要結婚了——你還要等待嗎?”他笑道。


    埃德加下意識地抬起頭。他的視線越過層層枝葉,正好遠遠地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一起進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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