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是眼淚淺的人。


    我清醒的時候不太容易哭,喝醉的時候哭過,我爸死的時候我哭過,還有別的時候也掉過眼淚,但都算不上哭。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


    也許是因為他目光太溫和,也許是因為他眼睛太漂亮,也許是因為他伸手抱住我肩膀,他身上有種我暌違太久的溫暖氣息。


    他說:“嘿,我迴來了。”


    -


    他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我也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什麽時候迴來的?”我若無其事喝湯,問他要不要喝。


    忍哭忍得嗓子疼,喝湯都覺得喉嚨哽著,熱湯從嗓子裏落下去,心像是在湯裏泡著,漸漸迴暖。


    “本來是昨天的飛機,”他對我笑:“但是轉機的時候耽誤了一下。”


    我其實有很多話跟他說。


    我想跟他說,這一個月來,我總是在想,以後該以怎樣的態度麵對你,我甚至一直在擔心,你會不會迴來,你什麽時候迴來,我一直想去找你,我總記得那個早上,我站在那棵樹後麵,看著你在草地上,一次次摔下去,一次次爬起來。


    我想跟他說,這些天我想了很多,就算你迴來了,我還是恨景莫延,因為他,所有的事情全部失控了,我計劃好的辭職,一個人的悠然自在,帶花園的房子,睡到中午再起來的退休日子,坐在陽台上喝一杯茶的閑適下午,還有海闊天空的未來,都化為泡影。


    我想問他:趙黎,我們是不是一輩子都去不了新西蘭了?


    但這些話,我都不能說。


    我隻能微笑,隻能溫和說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發生過,他隻是我許久未見的朋友,我們坐在一起,寒暄兩三句,然後各迴各家。


    我總也記得,那天晚上,我們都喝了酒,他扶我迴房間,靠在門上,花花公子一樣對著我邪邪地笑,桃花眼裏滿是期待,他說:“拍完雲麓之後,我帶你去看瑞文戴爾好不好?”


    我記得昏黃燈光,記得他溫柔眼睛,記得光照在他皮膚上的光彩,我記得那天晚上微妙的空氣,記得隔壁房間在放聶行秋的《醉夢書》,我記得我笑著,低聲跟他說:“好啊。”


    我們都迴不去了。


    那是最好的時機,最好的風景,和最好的人生。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餘下的故事,不過是醉生夢死,不值一書。


    -


    真奇怪。


    這世上有些人,他在你身邊的時候,就像溫暖的空氣,讓你莫名地安心。


    大概是因為,你從心裏知道,他不會傷害你,他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除了善意,還是善意。他看你的每一個眼神,除了溫暖,還是溫暖。


    這幾個月來,我經常失眠。


    有時候半夜醒來,想喝酒,想坐在夜宵攤的燈光下,聊一點無關緊要的事。想大笑,想痛哭,想喝醉了靠在某人肩膀上,安心讓他送我迴房間。


    上次和尹奚吃飯,兩個人都喝了點酒。他失勢,我失意,迴來我躺在床上,口渴得難受,叫“小流氓,小流氓,我要喝水!”


    我叫了半天,忽然想起來,他在美國。他在療養,他不會再陪我喝酒了。


    那瞬間我想殺了景莫延。


    -


    “聽說雲麓的片子已經剪好了,”我抬起眼睛看他:“什麽時候可以上映?”


    “我還沒看過,”他朝我笑:“等我看過了,也給一份給你。”


    “不用了。”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答道。


    那部戲裏,沒有一個人是我想看到的。


    他也沒想到我反應這麽快,笑起來:“怎麽?這麽不喜歡這電視劇?”


    我就知道,我都知道。


    他變了。


    他不會再開玩笑,也不會帶著笑叫我大叔,也不會說著最玩世不恭的笑話,但是看著我的時候,眼神卻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來得真誠。


    -


    “在聊什麽呢?”塗遙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了,伸手勾住我肩膀,毫無心機朝著趙黎笑:“大叔,這是哪位?”


    我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趙黎臉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


    “這是趙導的侄兒,趙黎,我朋友,你應該也見過。”我給他們介紹:“這是塗遙,你知道的。”


    塗遙趴在我肩膀上,笑著和趙黎握了握手。他手攬住我脖子,下巴枕在我肩膀上,順手拿過我手裏的湯在喝,儼然是最親密的戀人模樣。


    我背上仿佛被針在紮,一刻都坐不穩。


    趙黎反而比我淡定許多,帶著笑與塗遙寒暄,我僵在一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然後許多人湧過來,片場助理拿了盒飯過來,大小演員都被助理和經紀人簇擁著一哄而散,塗遙已經和趙黎說到:“我們先去吃飯了,以後再和趙導演聊天……”


    他伸手拉我:“大叔,走了。”


    他握的是我手腕,掙開動作太大,也太難看。


    我不動聲色掙紮了一下。


    塗遙沒有放開手,而是握得更緊了。


    我沒有再掙紮,而是跟著站了起來。


    無論如何,交情糾葛總是次要的,現在是公眾場合,我是他經紀人,影響總是最主要的。


    “你們先過去吧,我有事和我叔叔說。”趙黎也站了起來,他在和塗遙說話,眼睛卻像是無意一樣,從我臉上掃過。


    那瞬間,我很想和他說:小流氓,我們晚上去喝酒吧。


    但是不行了。


    一起喝酒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了。現在我是塗遙的經紀人,他是和我說過絕交的話的朋友,塗遙在,趙易在,這滿棚的演員助理場記燈光化妝……他們統統都在。


    這是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故事。


    我是那種,做了事就不會後悔的人,所以討厭那些“假如你迴到十五歲”的假設,我唯一想迴去的時間,就是那天晚上。氣氛正好,時機正好。


    我不該問他新西蘭。


    我該告訴他:趙黎,我已經決定和你在一起,我們去國外,去新西蘭,不論發生任何事,請你把我當成你的戀人,給我足夠信任,不論發生任何事,我們都不能互相隱瞞,我們也不要分開,因為時間是洪流,隻要你一鬆開手,就能把我們衝得南轅北轍,再也迴不了頭。


    我已經,迴不了頭了。


    -


    塗遙上了保姆車。


    他這個人,裝生氣的時候,是正常少年賭氣的樣子,不理人,說氣話,或者消極抵抗。但是他真正生起氣的時候,卻是若無其事的。


    助理拿了盒飯過來,他坐在車裏,穿著嬴政的內袍,玄黑領口托出他狐狸一樣的一張臉,他低著頭吃盒飯,少年已滿青年未足的臉頰鼓成包子樣。


    我簡直有點不敢靠近他。


    “你去問問秦助理,晚上還有安排沒?”我打發走了助理。


    反正是要吵架,能少一個人看見,就少一個人看見。


    我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我很早就知道,遲早要麵對的事,不如早一點麵對,逃避也沒有用,這世界上沒有人會來幫你解脫。


    劇組的盒飯不錯,紅燒排骨,可惜放了蒜苗,我扒開成堆的蒜苗找排骨,找著找著,一把勺子伸過來,舀了一勺排骨給我。


    我驚訝地看著塗遙。


    “我快吃飽了,”他跟我解釋:“這排骨我不喜歡。”


    我頓時覺得氣勢就弱了一半。


    等到我吃了兩塊排骨,我的氣勢已經剩不下多少了。


    有事情憋在心裏,吃飯都吃不下去。


    我把飯盒蓋好,放在一邊,在塗遙對麵坐了下來。


    “如果你想吵架,就吵吧。”我誠懇地對他說:“你別帶著情緒,下午該ng了。”


    塗遙抬起眼睛,看著我。


    他嘴裏滿是飯,像塞了滿嘴堅果的花栗鼠一樣,看著人的時候,無辜得讓人滿心都是罪惡感。


    我煎熬地看著他把飯咽了下去。


    “為什麽我要和大叔吵架。”


    “因為我今天在趙黎麵前……”


    “大叔以後跟他隻能是朋友了,對吧。”他比我冷靜:“大叔去見趙易,也是為了這件事吧,趙易知道我們的事,所以不會讓趙黎和大叔在一起,大叔如果想和誰在一起,就會第一時間行動,大叔和趙黎認識這麽多年,都沒有喜歡上他,就算有,也是依賴和習慣。”


    我被他嚇得怔住了。


    “我不和大叔吵架,不代表我什麽都不知道。”他清澈眼睛看著我,看得我滿心都是負罪感。


    “可是……”如果你真心喜歡我,不可能真的不生氣。


    “這也不代表,我不喜歡大叔。”他看穿我心思:“越是重要的人和事,我越要控製自己的情緒。既然大叔和趙黎不可能在一起,那我和大叔吵架,隻能傷害我們的感情,這種愚蠢的事我不做。這世界上有種論調,說談戀愛的人就得坦誠相待,我覺得說這話的人是個理想主義者。連朋友,都會吵架,連親人都可以斷絕關係,如果你喜歡一個人,那就該用盡一切辦法,控製你的情緒,把他留在你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眼睛睜不開,明天改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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