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有很多話要和他說。


    說事實,講道理,痛罵,指責,說我們的當年。


    我瞪著他,他也瞪著我。


    但我忽然什麽都不想說了。


    像是本來卯足了勁,去打一場比賽,最後卻告訴你,無論你打贏還是打輸,都拿不到冠軍。


    像泄了氣的氣球,滿心的憤怒和情緒都一點點漏掉,無法挽迴。


    爭贏了又怎麽樣呢?仇人還是仇人,決裂還是決裂,他還是有他的人生,我還是有我的恩怨,我們已經走到這裏,也隻能再繼續走下去。


    我平靜起來。


    我甚至沒有再吼他。


    我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齊楚,我的喜歡,是被你磨得隻剩七年的。”


    他的眼睛驟然睜大了。


    然後,一點點暗下去。


    他像是在反駁我,又像在安慰他自己。


    他說:“真正的喜歡是磨不掉的。”


    他眼神這樣堅定,語氣這樣果決,以至於瞬間我隻覺得我自己才是罪人。


    我說:“好吧,祝你找到那樣的喜歡,我太膚淺太脆弱,我配不上你,麻煩你放開我,我想下樓吃飯。”


    他眼睛又瞪了起來。


    “你別說怪話,我知道你是在諷刺我。”他一貫地高傲:“你做不到,不代表就真的沒有,你沒見過,就隻會諷刺。”


    我真是想揍他。


    “好,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我現在真的很餓,能不能請你放開我……”


    他竟然鬆開了手。


    我忙不迭翻身起來,爬到一邊。


    “……跟我去吃飯。”


    “什麽!”我懷疑自己幻聽了。


    “穿好衣服,”他幾乎是嫌棄地瞥了一眼我鬆開的襯衫領口,一副正常無比的語氣:“我帶你去吃飯。”


    我內心有一萬隻草泥馬奔騰而過。


    這種“雖然你很無恥很猥瑣,但是我大人不計小人過,所以賞頓飯給你吃”的語氣算是怎麽迴事。


    我迅速地閃到了衣架旁邊。


    “別浪費時間,”他看了看手表:“已經五點了,六點就得去片場集合。”


    我又一次懷疑我自己才是外星人。


    “齊楚,”我斟酌詞句,竭力和他交流:“我現在已經不是你的經紀人了,事實上,我剛剛才組織媒體黑過你,你覺得,我現在和你出去吃飯……”


    “你不是從來都是這樣嗎?”他反問我:“你最喜歡用的就是這些手段,我以前說過你很多次,你還不是我行我素?”


    “可是我這次對付的是你!”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他神色冷了一下,又恢複了正常。


    他說:“你還喜歡我,不是嗎?”


    我承認了,我才是外星人。


    “你還要我說多少次,”我按捺不住吼他的衝動:“我不喜歡你了,我壓根對你一點想法都沒有了!我對你的喜歡早就磨完了!磨成渣了!連渣都不剩了!”


    “我不信你說的話。”他比我冷靜一百倍,也固執一百倍:“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你喜歡騙人,所以我不聽你說的話,隻看你做的事。我知道你還喜歡我。你怎麽騙我都沒用。”


    “你從哪知道的?”我連對他吼的力氣都沒了。


    “我就是知道。”他高傲得很。


    我想吐血了。


    對手強大並不可怕,對手搞不清狀況才可怕。


    我對付他,從來不是要讓他掉胳膊掉腿,而是要讓他為了掉胳膊掉腿而傷心。現在這種情況,已經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算了,”我心都灰起來:“不管你是從哪裏覺得我還喜歡你的……”


    “你的眼神,”他冷冷地打斷我:“你看我的眼神,還是和以前一樣,還有你的動作,你的語氣,都和以前一樣,你說你不喜歡我了,其實你隻是生我的氣。你騙得了所有人,騙不了我和你自己。”


    “像你這麽自戀的人,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呢……”帶著笑意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我抬頭就看見塗遙,臉上一副似笑非笑表情,斜靠在門口,他手裏提著飯盒,身上還穿著去試妝的黑t恤,襯得臉上笑容都帶上邪氣。


    完了。


    他這樣笑,事情就大條了。


    “搞不清狀況的是你!”齊楚轉過身,冷笑著反唇相譏:“他是為了我才進娛樂圈,也是為了我才當經紀人的,他根本不可能喜歡你。”


    我不知道是誰點撥了齊楚還是怎麽的,總之他現在優越感和自信心都爆棚了。


    “哈,我不知道經紀人還是終生製的,”塗遙腿長,幾步跨到我麵前來,撈著我肩膀往衣架邊一站:“他現在是我的經紀人,以後也是我經紀人,你和他已經一點關係都沒有了,快給我靠邊站。”


    “他喜歡了我七年,你才認識他多久?”齊楚竟然和他吵得起來:“你才多大,他對你好,就跟對路邊的小貓小狗好一樣,他以前還養過寵物狗呢……”


    “去你媽的寵物狗,你除了幻想還會什麽!”塗遙不甘示弱:“你看清楚一點,大叔現在有多討厭你!你最好早點退圈,別等到混不下去了……”


    我活了三十年,第一次覺得自己像走錯了片場。


    我的人生,就算不是高智商複仇劇,再不濟也是一部苦逼勵誌電影,怎麽就被演成了這種二男爭一女的狗血偶像劇。


    “……你們認識時間久管什麽用,我現在就摟著他,我們今天晚上還要睡一起呢……”


    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眼看著他們從經紀人的問題爭論到肢體接觸,我隻想飛起一腳踹飛其中一個,再把留下來的那個揍上一頓。


    想是這麽想,考慮到實際操作難度,我還是決定踹自己人比較安全。


    “你們是演偶像劇把腦袋演壞了吧!”我先把塗遙拖了迴來,罵齊楚:“你不是想當天王嗎,天王就你這智商嗎?公歸公,私歸私,淩藍秋一個女人都比你果斷,有私事以後在說,別擋在這裏妨礙我出門。”


    塗遙大概以為我是在幫腔,“哼”了一聲,挑釁地看著齊楚。


    齊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小人得誌!”


    “哈!總比你……”


    “塗遙,閉嘴,和他沒有什麽好說的。”


    塗遙倒是乖乖閉了嘴,然後,他伸手勾住我脖頸,把我拉得往他那邊一偏,然後,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我抓過台燈,擋在了想衝上來打架的齊楚麵前。


    “你夠了沒!”我對他忍無可忍:“我在的時候你說你喜歡景莫延,現在我走了你又跑來裝情聖,有意思嗎!不就是想我迴去當你的經紀人嗎?你想出賣色相樂綜有的是高管,我隻是個經紀人,沒這麽珍貴!是,我是喜歡過你!不代表我一輩子要喜歡你,我給你當經紀人因為我樂意!現在我給塗遙當經紀人也是因為我樂意!我肖林想做的事,沒有人能阻止我!我不想做的事,也沒有人能勉強我!”


    “那你就找了這麽個人渣?”齊楚輕蔑地看著塗遙。


    塗遙又要衝上去了。


    我拉住了他。


    我看著齊楚的眼睛,平靜地告訴他:


    “見識過你,我還會怕人渣嗎?”-


    塗遙生氣了。


    從他出現在房間門口的時候,我就知道他生氣了。


    但我不想哄他。


    是他自己錯了——真正的聰明人,絕不會把自己的情商拉低到和齊楚同一檔次,然後再和齊楚吵架吵到生悶氣。


    我叫司機開車,帶他去片場,彼時已經是下午五點,我們走到停車場,他用極大力氣拉開車門,坐進去,然後摔上車門。


    青春期少年叛逆三要素:沉默,不吃飯,摔房門。


    我提著飯盒上了車,坐在他對麵。


    飯是雙份的,他是想迴來和我一起吃飯的,結果遇到齊楚。


    齊楚身上有股特質,簡單說來叫“情商感染”,詳細說來,就是:如果他因為一件很弱智的事和你生氣,對著你吼,那麽很快,你也會被他惹毛,跟他一起,吵這種弱智的架。我在過去的七年裏無數次犯過這種錯誤。


    我研究了很久,最後發現,他之所以具有這麽大的傳染性,是因為他的固執。如果一個人因為一個弱智問題兇你一次,你可能會很輕蔑,不想理他,但是他如果兇了你一百次的話,你總會忍不住想說服他,想教育他,結果無一例外就是和他吵起來。


    因為不管是多弱智的事,隻要他認定了,就會一直堅持。就像他一直堅定不移地喜歡景莫延,就像今天,他離開我房間之前,還不忘重申一次:“這世界上,磨不掉的喜歡是有的!”


    “你說的是你自己嗎?”我冷冷迴他:“替我恭喜景莫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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