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


    竹葉凝霜,枝枝如魅。


    一行殮葬隊伍正在竹林前進,他們受人所托,也不得不在這最冷的時節趕路。


    “我說你,怎麽死人錢都要撿?”


    “早晚用得上。”


    老師傅一拳槌在小跟班的腦袋,道:“要不是你才來三天,爺爺我非要你長點記性不可。”


    跟班抬起頭,一幅明眸亮眯,仍舊拾著符紙,隻道:“我可是專門為棺材裏的老板送行呢。”


    老師傅冷哼道:“知道就好。”有人花了大價錢,要在大寒之際雇來足足三十個夥計送葬,絕非小數目,可他們卻不曉得雇主名字,都叫其唐公子。


    月更圓了,林中卻愈發的詭異。婆娑的竹影如同扭曲的死屍,偶聞一聲鳥啼,竟也驚破人心。


    仿佛有什麽鬼魅要從林中唿嘯而出。


    來的卻不是鬼。


    坡頭立有人影,身形健碩,一把刀卻比人還高。此刀樣式奇古,應是東瀛兵器。


    眾人望著坡頭的黑影,忽然響起一陣狂風。


    風吹散了枯槁的竹葉,也將堅韌無比的竹子削為兩半。風中有殺機!


    走在最前的兩人忽然不動了。他們的半腰出現一團細細的血霧,緊接著轟隆巨響,爆出鮮血與內髒。


    實在是很淩厲的手法,除了殺人,再無用處。眾人麵色驚惶,安敢亂動?


    那是快到不可思議的飛鏢!黑色的飛鏢,鏢頭附有波斯的霹靂彈,一旦刺入身體,必無全屍。


    靜。


    萬物沉靜。


    因此慘叫聲格外刺耳。


    已有八人身首異處,遠處那人影隨之衝來,眾人作鳥獸散,也經不得六屍大刀的折騰。


    這一刀雖然不快,但很鋒利,隻要寒光一閃,必有鮮血濺飛濺。方才還是個大活人,頃刻間血肉模糊了。


    比起它的鋒利,九十斤的力道更為懾人,這個浪人也不說話,一刀刀地砍人,仿佛他生來就隻會砍人。


    老師傅死了,小跟班背上一道深深的血痕,亦不再動彈。


    “嘻嘻,傳聞東瀛鬼刀勘十郎刀法獨特,刀下亡魂無數,看來真是名不虛傳哪!”


    勘十郎道:“你們中原人淨說廢話,礙手礙腳。”


    確實,中原人精明得很,刀在勘十郎手中,人也是他殺的,將來死者的子子孫孫們總也會找勘十郎報仇。與其他人毫無關係。


    勘十郎卻不明白這個道理,冷冷道:“唐瑜呢?”


    那對孿生女子並肩走出,一人道:“唐瑜就在這裏。”


    可所有人分明都已死了。


    另一人道:“再仔細想想,並不是所有人都死了,沒有親眼見過屍體,那個人如何算得死人?”


    眾人的眼睛都投向那樽棺材,“莫非......”


    半晌,竟無人敢去開棺。


    唐瑜善使機關暗器,縱是絕代的江湖高手,也要死得不明不白。天曉得他在棺中布置了多少錯綜複雜的機關!


    絕對不止一種,也不是兩種,連環機關才是高手的墳墓。多少高手以為自己逃出生天,卻走進了又一個陷阱。


    勘十郎刀尖刺入棺蓋,正要發力,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氣。


    微小的縫隙中,箭頭閃閃發亮,刀塵正壓著那道機簧,一旦鬆手,萬箭齊發。


    每支箭都淬有劇毒,一發毒死一個人,從無浪費。


    那個專練陽刀的老刀客叫道:“你倒是掀啊,想急死我們是不?”


    勘十郎努力平穩著刀身,道:“我看見唐瑜了,隻被設計機關將刀卡住。”


    老刀客性子急,便赤著脖子前去,一刀削進棺蓋!


    削進去就覺不對,老刀客罵道:“你個瘟豬子娃娃坑我。”現在兩人一同卡住機關,勘十郎隻靂使出一半的力氣。他們永遠都要站在這裏了,沒人會幫他們。


    老刀客道:“你我要麽在這站一輩子,要麽同時放手。”


    勘十郎側了側刀,道:“你們中原人陰險多詐,不能信。”


    老刀客道:“我數到三一起放手。”他已經開始數數。


    “一。”


    “二!”老刀客已經鬆手,萬箭齊發!


    勘十郎伏在棺材下邊,並未死去,因為他也在數到二時鬆了手。


    勘十郎道:“你果然使詐。”


    老刀客道:“彼此彼此。”


    都在江湖飄,哪能不陰險,若這個浪人缺心眼,剛才早被釘成刺蝟了。


    兩人互瞪一眼,用力撬開了棺蓋。


    裏邊空無一物。


    老刀客大唿上當,道:“不好!他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勘十郎沉默不語,隻是點了點頭。


    眾人卻不死心,那波斯女子更走上前來,細細端詳著棺材底。她道:“這是必經之路,唐瑜若要運送神劍圖,絕對不願意走其他三條路子吧......”她看見棺材底,忽然會心一笑。


    通常棺材底做得很厚,防止屍體受潮黴變,可這棺材底還要厚上半尺,底座絕對是中空的。


    眾人也不是瞎子,很快注意到這點圍了過來。


    棺材最漆黑的角落中竟有條微微的縫隙,不用多想,那必是後來封好的。老刀客一刀劈入其中,他劈得很小心,力道快而穩,正好將那底木劈開洞口。


    ——「神劍圖」


    貨真價實的神劍圖!


    不知誰人打出一掌,將一人打得頭顱崩裂,波斯女子早已偷偷摸出煙幕彈,朝腳底一投,頓時白煙滾滾,整個坡頭都隱入其中。


    誰人掌風赫赫,又一陣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有十多個看不清的高手遁入霧中,原來不止野店中的幾人,還有無數高手在這守株待兔哪。


    煙幕之中,一位黑衣人身手靈活,左右騰飛!


    他雖然劍法高超,在這群高手中也隻能勉強自保,可他僅僅用劍防禦,就等其他人互相殘殺,自己偷偷地朝棺材摸去,這個黑衣人就是龍嘯天。


    待他摸近棺材,忽然寒光一閃!


    正是那老刀客殺向他的脖子,龍嘯天取劍抵擋,頓時虎口裂開,這一刀果然剛猛霸道!龍嘯天心知敵不過,便趁大霧摸到棺材另一頭,怎料一抬頭便是那勘十郎難以阻擋的六尺野太刀。


    龍嘯天躲避不及,胸口血如泉湧!他立即朝後一躍,躲藏在竹林中。心裏暗罵:這些人精太難對付,隻好隨機應變,等他們鬥得沒力氣了。”


    所有人都在爭搶,哪裏是十多個,又哪裏是二十來個,算上不斷湧入竹林的高手,起碼有一百來個!每次有人死去,龍嘯天就在心中默默數著,才半柱香的功夫,他已經聽見五十來句不同的慘叫聲。


    那波斯人唯恐天下不亂,竟在竹林中四處投放煙幕彈,場麵亂作一團。


    龍嘯天忽覺背後有人,迴頭一劍!


    不料竟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少年,少年滿麵驚恐,忙道:“大、大俠,饒命啊,我一點武功也不會。”


    龍嘯天覺得可疑,可見少年忒也年輕,身材消瘦,確實不是練武的料,便道:“你若敢搗亂,我一劍殺了你!”


    少年道:“誒喲,大俠英氣逼人,千萬別和我這不識趣的凡人過不去呀。”


    龍嘯天是個尤其愛麵子的人,聽聞此言,心中防備已卸三分,便道:“你怎麽會來這裏?”


    少年道:“我來奪神劍圖呀。”


    “哼,就憑你?”龍嘯天想此人智力低下,便收起了劍,與他一起在竹子後觀戰。龍嘯天總覺得這個少年的臉很熟悉,仿佛不久前才見過,但他就是記不起來,尤其在這生死關頭,更加記不清楚了。


    少年摸了摸後背,有些血漬。他身穿金蠶寶甲,縱然保住了性命,還是被那一刀傷得不輕。


    他就是送葬隊伍的小跟班。


    眾人都以為他“死了”,那他換好事先準備的衣服,他就真的死了。


    龍嘯天道:“你是什麽人?”


    少年笑了笑,道:“在下名叫王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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