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三仙一眼便看出隼不言的不凡之處。


    他左手使劍,左手斟酒,甚至身軀都朝左後微微偏去。於是雲三仙走上前去,道:“我十三歲出師,行醫四十餘載,卻沒見過你這麽奇怪的人。”


    隼不言道:“江湖就是怪人組成的,見怪不怪。”


    雲三仙道:“你可是左撇子麽?”


    隼不言抬起腦袋,道:“是又怎樣?”


    雲三仙道:“許多人生來確實有左右之分,可因為世間許多東西都是方便右手造的,那些天生左撇子不知不覺中也演化成常人一般用於右手。”


    “因此一個人到這般年紀還是左撇子,那就是他非用左手不可。”隼不言接下話茬。


    雲三仙道:“可我還有一點不明白。”


    隼不言忽對醫術來了興趣,原來光從一個人的言行就能推測出甚多線索。便道:“哦?你還能看出些什麽?”


    雲三仙道:“若右手是假的,它如何能有正常手臂的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協調感。”


    隼不言大笑道:“我很少有佩服的人,你算第二個了。看過之後不要後悔。”


    雲三仙道:“死而無憾。”


    那烏青、厚重的袖口緩緩褪下,雲三仙忍不住倒吸了口寒氣。


    它已變化。


    手臂褪去鱗片,變得更為細膩,正一寸寸地朝上蔓延,仿佛蝶蛹羽化,令隼不言自己都吃了一驚。


    隼不言道:“它原本不是這樣的,而是更加粗獷一些,就像......”


    “......像某隻紫色的野獸。”雲三仙目不轉睛,道:“不管它什麽模樣,都如此漂亮。”


    隼不言道:“它如何占據我身體的?”


    雲三仙道:“三百年前有位姓張的刀客宰殺麒麟,身染麒麟赤血,形成一種共生現象。與其說他奪走了麒麟的法力,不如說是他體內鎮壓著一頭麒麟,因而這位張大俠擁有麒麟般強悍的肉身,也造成了一種後遺症。就是他時而瘋癲,時而如走獸般茹毛飲血,最終與發妻隱居到苗疆去了。你這情況與祖師爺記載的相似,卻又有太多不同。”


    隼不言道:“因為他仿佛已與麒麟融為一體,而我卻沒受到任何影響?”


    雲三仙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隼不言卻搖了搖頭,道:“不,我每時每刻都在鎮壓著它,哪怕一個不小心,都感覺有東西破體而出,它絕對不是麒麟。”


    雲三仙道:“容我細細查看。”說罷,他忽然掏出一把鋸刀。


    刀長兩尺,闊一尺,鋒口鋒寒光爍爍。


    隼不言皺了皺眉頭,莫非雲三仙總隨身攜帶著這樣一把嚇人的大刀?便道:“這......刀是幹嘛?”


    雲三仙道:“刮骨療毒。”


    隼不言冷笑一聲,道:“你刮!”


    雲三仙一刀剁來,片刻手筋酥軟,難以言表,刀則卷刃。沒想到這細膩的皮膚,反倒比之前更加堅韌,隼不言忽然察覺一股戾氣在體內遊走,衝之即出。


    見雲三仙搬起砍柴用的大斧,隼不言道:“省省吧,我來找你除了想要擺脫這條手臂,還有一件奇物給你看看。”


    隼不言打開包裹,正是女魃頭。


    雲三仙已經癡呆了,“這就是傳說中的女魃,她超越了生死的界限,更有起死迴生的神力。”他即將觸碰的一瞬間,卻給隼不言拉住了。


    隼不言道:“怎樣,你醫不醫我?”


    雲三仙道:“我有原則。”


    隼不言道:“就當是醫治手臂的費用,希望你能妥善保存。”


    元三仙道:“原則就是用來破壞的,以後你便住那西北邊的屋子,我一定在五年內治好你。”


    五年。


    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月色下,隼不言獨自走向西北邊的茅屋,他望過茫茫遠山,望過月色下的草木鳥獸,卻望不見最遙遠的北方。


    極北之地,風雪連天。


    隻有生死間的搏殺才能撼動這萬年不變的冷靜。


    中原軍隊一路突進,正將蠻軍逼入絕境!蠻子四處亂吼,也作困獸鬥,逞兇突圍!


    兩千騎突進三十八裏,每一裏都會有人倒下。


    自蠻族大王重傷不起已過十日,朝廷雖將蠻子寨占領,卻不斷有殘軍過來騷擾,弄得軍隊疲憊不堪,困苦交加。


    梁風曉得那奇人沒死,他知道築起如此一道防禦有多困難,尤其是在天險之上,易守難攻,必須盡快奪迴。


    上一戰,他們再沒有消耗的氣力,因此這一戰決定存亡。


    梁風忽然墜馬,口吐鮮血。他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因此才做出了這個決定:揮軍直入,務必誅殺蠻族領軍。


    仇蓉沒有為梁風停蹄,戰場上片刻的婦人之仁,就會害死自己與戰友。這也是梁風教她的,她一路急驅!終於見得前方殘軍!蠻族忽然停住,放出箭矢,嗖嗖射死一片,又飛快地隱沒在大雪中。


    蠻子太莽了,他們縱然沒有馬,卻跑得和馬一樣快。


    梁風中了一箭,士兵攙扶起他,喊道:“迴去還有一線生機!”


    梁風將箭矢折斷,隻道:“衝。”


    蠻族王不死,蠻族總有星火複燃的時刻!


    那蠻軍也不好受,仇蓉一馬當先,兩軍戰得熱火朝天。


    雪崖上,一個身披肉皮的男人麵色凝重,身後都是與他一樣的族人,也是在這冰天雪地裏錘煉出的強人。


    身後有個年輕族人,也是身材魁梧,雙目有神,隻道:“蠻子們遇上狠茬子了。”


    男人道:“中原人的軍隊第一次入了這片雪地,竟然將那人打得如此狼狽。”


    年輕族人道:“而我們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男人道:“取我斧來!”


    又一支奇特的勢力衝進風雪。他們是被蠻子壓製的“狼族”,經年累月的鍛煉使他們比蠻子還要強悍。但他們一直很順服,一直潛伏在蠻族的陰影下。


    隻等這一刻!


    暴雪之中,忽聞一聲“誰敢攔我!”一位麵色狂傲,身材魁梧的蠻子衝入陣中,所到之處血肉橫飛,無人可擋!他似乎在亂戰之中搜索,當他見到那抹銀發,猛然衝去,他一錘將馬頭砸爛,又一錘錘落之際,仇蓉翻滾而過,一槍刺入那人的心窩。不料蠻子皮糙肉厚,竟大笑道:“銀頭發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一錘砸爛槍身,公乘蓉立即朝後逃去。


    蠻子在後頭追,喝道:“哪裏逃?”


    仇蓉拾起弓弩,飛快朝蠻子射擊。不料蠻子用錘抵擋,竟也毫發無傷!公乘蓉眼疾手快,一弩猝不及防地打斷了蠻子的左腳。蠻子嗚嗚大叫,一錘子飛來!實在太快!仇蓉發覺之際,已然斷了幾根肋骨,碎骨與血肉相互摩擦,痛得她栽倒在地。


    蠻子見勢撲上,雙手死死扼住她纖細的脖頸!這力大如牛,很快就要將她活活掐死。蠻子大罵:“你個畜生!讓你跑!再跑啊!”


    嗖地飛來一箭,正射過蠻子跳動的心髒。


    仇蓉飛快地爬起,尋覓箭來的方向,正是梁風,她投去一個敬意的眼神,轉身大殺四方!


    人人都在奮力搏殺,除了梁風。


    甚至沒人注意到梁風死了。


    他就保持著射箭的姿勢死去了,梁風忍受著傷痛,在寒冷的大雪中穩定手指,射出了最後一箭。他不動了,馬一個躍步,將他的遺體摔倒在地,頃刻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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