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縱橫在天地間,惶如流星隕落。


    但他的身體卻在痙攣,每寸血肉如欲烈火,噴出嚇人的鮮血。


    老居士道:“走!”


    隼不言苦笑著,原來他已無法走了,腿骨已經接近破碎的邊緣,他隻需再邁出一步,腿腳便碎成粉末。出劍不隻是一雙手的事情,他必須調整全身的位置,繃緊每一寸肌肉,這樣才能刺出完美的一劍。所以他殺死破千軍的那一劍,已將自己毀滅了。


    難道一切都將迎來終結?


    不!


    隼不言猛地朝腿部按下,他撕下衣服,將腿骨死死地匝住,這並不是某種治療手段,而是將骨頭挪到它原本的位置,令它還能實現一條腿的基本作用。


    就像瘋狗一樣。


    眾人來不及看清劍路,卻見一道寒光掠過金多的脖子。


    ——人頭落地!


    隼不言半跪在雪地中,怒視著眾人,老居士則吃力地掩護著他。正此時,那先前的女弟子忽然衝出,將隼不言一把背在背上。


    老居士看在眼裏,大喝道:“隼不言,你我就此別過,互不相欠!”女弟子飛快地救走了隼不言,老居士忽又將劍立起,喃喃著:“或許我真得欠了太多,一輩子都在欠別人,能償還的卻少。”


    眾弟子一擁而上!老居士已鬆下了沾滿鮮血的鐵劍。


    劍客生命中隻有一次放下劍的時候,就是死的時候。他已不願再過那種舔血而活的生涯,他不願再殺死任何一個無辜的人,他的劍已沒了殺意。


    風雪唿嘯!


    雪中帶著十二把飛鏢,鏢頭附著波斯火藥,十二鏢就打進十一個人的體內,頓時血肉橫飛,剛剛還是幾個大活人,轉眼間就成了一堆肉泥。


    老居士忽然又拿穩了劍。飛鏢本是打向十二個人,卻隻死了十一個人,老居士也未完整地避開,他的左半邊身體已遭受重創。


    有腳步聲緩緩傳來,等人影出現的時候,老居士都忍不住驚歎“江湖中聞名如見鬼的殺手,竟然會殺上太虛宮。”


    “十步殺”一身黑衣,身材修長,他看起來消瘦,是因每寸肌肉都得到了鍛煉,都堅硬如鐵!隻是它們都包裹在衣裳下邊。甚至連他的容貌都藏在那副駭人麵具的之後,但若脫下麵具,可能更加恐怖。


    他身後斜背一件奇門兵器,人有八尺,兵器還要高三個頭,約是八尺半。


    這樣一個人立在風雪裏,隻能令人想到兩個詞:


    冷酷!瘋狂!


    十步殺的兵器擎在地上,積攢萬年的冰雪都陷下數尺。十步之內盡是風雪,傳聞誰入其中,誰就走完了世間最後一段路程。


    老居士道:“你為什麽要殺我?”


    十步殺道:“許多人會死就是沒有理由的。”


    老居士冷笑道:“你根本不管任何人,你族中世代都會有人繼承這個名號,戴著鬼麵,穿著黑衣,過著用血拿錢的生活。”


    十步殺並不反對。他眼裏的任何人都有一個價碼。不論好人、壞人,乞丐、皇帝,他們都是頭頂銀兩罷了。


    老居士道:“我歸隱十年,要錢沒有,要命...就看你本事了!”


    話音剛落,一劍震鬆雪。


    老居士這一劍,可以是千千萬萬劍!無形的劍氣震碎鬆枝,撕裂黑布,連那風雪都灰飛煙滅。


    十步殺依舊立在那裏。他那柄兵器也現出模樣,一柄八尺半的鋸刃。鋸刃由寒冰玄鐵所鑄,連老居士那一劍,都隻在刀刃吹下冰雪。如今,這鋸刃鏘鏘發聲,竟然自己斷開數截,每隔一尺便現出連接刀身的扇骨,它就似活物,在躁動!在唿吸!八尺半就在眨眼間變成十七尺。


    老居士蹙緊眉頭,整個人如同搭在弦上的箭。


    他十年來都沒這麽認真過。


    鋸刃猶若劇毒的黑曼巴,明明如此沉重的兵器,竟可以迅捷如斯!


    等老居士轉過身來,身旁風雪都被那柄鋸刃劈為兩段!即使他動作多麽敏捷,肩頭也已血肉模糊。


    老居士剛才躲過這一刀,這刀竟在空中變換軌跡,直接朝迴削他首級。


    同時躲在暗處的殺手又射出三枚飛鏢,切斷他的後路。


    老居士忽然大喝一聲!渾厚內力竟將飛刀震落在地。而他的劍就與那柄奇異的鋸刃糾纏在一起。很快,劍身出現了裂紋。


    透過兵器間的交鋒,老居士感覺到了從十七尺外傳來的壓迫。他甚至開始懷疑,那麵具之後可是張人臉?莫不是真正的邪魔鬼怪!


    離一炷香時間還有一半的時間。


    半柱香的時間能做成多少事?人在死前那短暫的瞬間卻體會到了一生的滋味。


    老居士的腦海裏浮現一位劍客孤單離去的背影。


    他向來都隻有背影。牽一匹瘦馬,挎一柄劍,浪跡天涯!


    最後的最後,他才發現這是一個人物。


    一入江湖,難免會認識形形色色的人。有些會成為生死托付的朋友,有些會是每時每刻都惦記著你腦袋的人,你會愛一個人到死,又可以恨某人一輩子。人的一生,總經曆著太多太多的往事,對於人來說,黑夜與江湖都太長了。而人的一輩子,又是這麽短暫。


    風雪之中,老居士引劍刺去,他生命中最後一劍!


    流星之所以燦爛,是用命在燃燒,所以這一劍比流星還要燦爛。


    十步殺半跪在雪地之中,他渾身每個細胞都在顫抖,方才那一劍,令他見到了什麽才叫作「劍」。


    他竟沒能抵擋這一劍,腿上血在滴,就像雪地裏盛開了一朵朵紅梅花。


    老居士用劍支撐著自己。


    天邊已陷入徹底的黑暗,近千隻燈籠從樹林中遊來,就像落下的星辰。一千位訓練有素殺手,他們生存的唯一目的仿佛就是將刀抹過人的脖子,然後擦幹淨,接著抹殺第二個人的脖子......


    雪花融在老居士虯龍般的胡須上,他一眨眼,眼角的皺紋好似幹涸的黃土地。


    他老了。一連四十載風雪爬上了他眉頭、鬢角、發絲......也沒看見這座雄奇險峻的雪山有一絲變化。


    唯一變化的是屍骸滿地!


    等風雪卷走鬆枝的時候,第十個殺手已經血濺三尺。


    老居士身著黑白兩色的大氅,乍一看仙風道骨,眼神與劍一樣鋒利。


    穹籠山天頂,白老大拍手叫好!她道:“快死的人還能這麽有精神。”她就是那個統領無數刺客的白老大,江湖上人人都要懼怕幾分的白老大。


    老居士道:“不止殺人有精神,我還有力氣與你做一些快活的事。”


    白老大冷笑兩聲,道:“其實我來找一位故人,聽聞你太虛宮收弟子從來不問過往,說不準你能記起什麽。”


    “想我半生闖蕩,何曾懼過一人?避開一場死鬥?”老居士立在屍骸當中,竟衣不沾血,從容地撩下那柄劍。


    素白而孤冷。


    一種高處不勝寒,寒過人蒼老的感覺。即使他老了,也沒褪去當年那個狂笑眾生的模樣。


    他曾是江湖中排名第一的劍客,自從他與另一位劍客決戰穹籠之巔,他便成了第二!十年了,他每時每刻都在精湛劍法,隻為與那劍客再一戰。不知不覺,許多人慕名而來,連太虛宮都建成如此規模了。


    老居士道:“我問你,曾經的江湖第一劍現在何方?”


    白老大道:“可惜他已經死了很久。”


    老居士道:“或許他死了,或許......”他忽又抬頭,笑道:“他的劍還在,會有人繼承他的。”


    白老大竟然感到恐懼,竟然感到膽寒。


    為什麽一個將死之人還有這樣的眼神?


    更猛烈的風雪刮來之際,老居士已經斷了氣,所有太虛宮的弟子也被屠殺殆盡。他們的屍體根本一文不值,就像死豬似的被拋棄在雪地中。白老大傳下命令:所有人搜索太虛宮,務必消滅一切證據,逮到那個人。


    暴雪至,夜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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