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住的地方不高, 上來也隻需要幾分鍾的時間。


    在賀雲霆點頭同意以後,從燈下消失, 一步一步往樓上走。


    而林晗還是有些恍惚,甚至連通訊器也沒掛斷, 視網膜上烙下對方溶入夜裏的影子,足足有一分鍾腦海心思都無法活動。


    賀雲霆上來會對自己說什麽,會做些什麽, 自己應該怎麽應對,或者幹脆什麽也不想,一切都隨他而動。


    咕嚕嚕從它的小毯子裏滑出來,有些不解地看著呆呆立在原地的林晗看。


    它先是拽了拽林晗的褲腿,見他沒有反應後順著往上爬,然後一路攀上來, 最後停在林晗頸側, 黏糊糊地蹭他。


    林晗這才迴過神, 溫柔地把咕嚕嚕從肩頭捧到掌心, 卻沒有說話。


    怎樣都好, 林晗感覺自己需要做一點別的什麽分散一下現在的注意力,明明隻是等賀雲霆上來而已,他卻在這幾分鍾內感到茫然無措, 唿吸心跳都要被一隻無形的手攫住。


    大概是林晗的緊張也對咕嚕嚕有了一定的影響, 它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神不寧而不知如何安慰, 最終隻能嚐試著伸出短短的尾巴, 在他的手心撓癢癢。


    林晗像是現在才找迴思緒, 關上窗戶後才一步一步走到門邊,擰開門鎖。


    也就是同時,男人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賀雲霆走得有些急,氣息不如往常那般平穩,胸腔微微起伏,而眼神仍然沉默無波。


    兩人不過幾天沒有見麵,在邊區和奇行生物的那些日子卻像過了許久,每一幕迴想起來都仿佛恍若隔世。


    林晗隻顧著仰頭看他。


    賀雲霆好像真的瘦了,眉眼比初見時還要深邃淩厲,唇角依舊平直冷硬,好像他真的像外表那樣毫無感情,也沒有什麽事情能動搖他分毫。


    咕嚕嚕沒想到來的人是他,卻沒有如林晗想的那樣反應劇烈,隻是憤怒地“吱”了一聲,然後很清楚自己實力地緩緩退下。


    在令人難捱的沉默裏,賀雲霆終於嚐試著走近了一步,再反手關上門。


    “林先生。”賀雲霆沒有計較林晗為什麽剛才直唿了自己的全名,仍然禮貌地叫了他一聲。


    兩人之間的疏離依舊存在。


    林晗卻不知為何,隻睜眼看著他,就覺得心口有一種難耐的悲傷。


    他有種迫切地衝動,光是看著麵前的男人,就想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抱住他,摟得越緊越好,最好兩人的骨血都能交融到一起,分也分不開。


    他想讓賀雲霆叫自己名字,而不是彬彬有禮地念著誰都能說的稱謂。


    他想讓賀雲霆眼裏隻看見自己,口中隻念出自己的名字。


    林晗記得對方手指上有些粗糙的槍繭,記得他的擁抱和曾經跟自己一樣不那麽平緩的心跳。


    光是這樣想著,林晗忽然就難過得想哭。


    賀雲霆卻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一上來林晗的眼眶就紅了,卻擔心自己的動作嚇到林晗,而變得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連用手指按上他的眼角都不敢。


    “林先生。”他又叫了林晗一聲。


    對方沒有迴應。


    賀雲霆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來做什麽。


    這幾天發生的事太多太多了,幾乎連他自己也要應付不過來。


    可他還是想看見他,卻又不知該如何告訴林晗這些天來發生的一切。


    帝國好像在一瞬間變了天,從演習開始之前,甚至更早,就有人鋪墊好了這一切,隻等他們一步一步往坑裏跳。


    不知是誰,開始試著不遺餘力地想要解決掉賀雲霆,無論什麽方法都要試一試。


    從剿滅星盜那一次開始,星盜根本不可能用那種不顧一切的方法想衝上來跟賀雲霆同歸於盡,以至於讓他最後切掉了一半機甲臂,右肩又受了傷。


    而後來的慶功宴和舞會,明明知道那樣的刺殺不可能成功,反正那樣的oga廢了也就廢了,不如拋出來一試,有千分之一的可能都想置賀雲霆於死地。


    祁嘉澤算是一個成功一些的實驗品,好不容易混上了戰艦,可惜在最後一刻還是沒能成功,被自己的哥哥強行拉了迴來。


    更不用說演習裏出現的事故,無辜犧牲的季萌,以及埋伏已久的蟲族。


    民眾的輿論、王儲的壓力都是次要,他們的目標就是要讓帝國亂起來,讓賀雲霆時刻精神緊繃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會有新的意外出現。


    許知恆之所以那天會前來迎接,也是因為在賀雲尾還未歸來的時間裏,羅琪開始趁亂拉攏勢力,而許知恆在薑連的口中知道了這項研究並未被禁止,反而重新啟動。


    他擔心會發生更嚴重的後果,終於還是決定來向賀雲霆尋求幫助。


    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沒有人敢保證蟲族不會再次入侵,帝國的局勢再次發生變動。


    而即使是這樣,賀雲霆還是每天會抽出一點時間,隻身一人離開基地,在這一棟樓前駐足許久。


    光是這樣,他就能重新獲得平靜。


    但也僅此而已了。


    賀雲霆在麵對任何事情都是冷靜自持的,卻在唯獨對上林晗時失了方寸和自信。


    莊園的鬱金香快開了,他卻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以至於隻能站在樓下望著那一扇窗,看著它亮起又熄滅,他才會重新迴到基地,麵對一團亂麻的現狀。


    賀雲霆原本想過,要不要直接不管不顧地說出來。


    可那樣也隻是將問題丟給了林晗而已。


    他不敢上去找林晗,因為他沒法給出一個確切的承諾。


    他仍然是帝國的利刃,卻連堅定地對一個自己有過欲望的oga說出喜歡都難以做到。


    如果還是出了事怎麽辦,就算他能拚盡全力保護林晗不受傷害,卻無法保證自己的安全。


    賀雲霆從來不怕死,他隻怕萬一自己說出來的事做不到,林先生會難過。


    他怎麽敢輕易承諾。


    又怎麽敢讓他難過。


    賀雲霆人生中所有的猶豫似乎都耗在了這裏。


    他在看到林晗時,這種情感越發強烈。


    而越是強烈,他就越是膽怯。


    我願意愛你,我願意吻你。


    可我擔心給出的承諾會變質,擔心意外使我們分離,擔心你我交換了骨血,卻依舊不得圓滿。


    賀雲霆眸色黯淡下去。


    麵前的青年臉色潮紅,唿吸急促,眸中氤氳起一點自己看不懂的霧氣,而他隻覺得悲傷。


    “你發燒了。”賀雲霆每說出一句話後就開始厭惡自己,可他卻找不到更好的方式,能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林晗聽見這句話好像更傷心了。


    他沒有直接迴答賀雲霆的話,隻是咬著唇看他。


    “林先生,我送你去醫院。”賀雲霆低聲說著,卻在說完這一句話後撇開了眼。


    他不願意看見林晗難過,卻給不出更好的方式讓他開心一點。


    林晗隻顧著搖頭,他好像終於忍耐不住,伸出一隻手很輕地推了一下賀雲霆,像是埋怨,像是發泄。


    而賀雲霆似乎被這一點不大的力道推得渾身一震,終於沒有再逃避林晗的質問,甚至也抓過林晗伸出來的那一隻手,想要把他抱在懷裏。


    “賀雲霆,你看看我啊。”林晗聲音開始發抖,由於發燒變得有些昏沉的大腦幾乎沒有其他的想法,所有的感情心思全都放到了麵前的人身上,隻想求一個能令他心安的答案。


    你看著我啊。


    你告訴我啊。


    可林晗實在沒有辦法拋下最後一點尊嚴,沒有辦法直接說出來。


    可笑的情愫拖拽著他,讓他卡著那些矯情的自尊變得鮮血淋漓,害怕被禮貌地拒絕,害怕被丟棄掉屬於自己的真心。


    他心中變得焦急,甚至有些不安,為什麽自己的讀心術消失了,為什麽聽不見賀雲霆的心聲。


    如果他能聽見對方心中所想,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有什麽東西悶悶地鬱結在胸口,蠢蠢欲動地想往上湧,卻又被強行咽了下去,最後不願上也不願下,堵住喉嚨,而林晗渾身都在發燙,難受得無法唿吸。


    他想說好多話,但他說不出口。


    你願意愛我嗎,你願意吻我嗎。


    願意在絕望之中擁抱我,願意用飽含深情的目光看著我,願意將我的名字充滿愛意地刻在心裏,這樣我們便再無分離。


    林晗想,原來他那些自以為是的堅強不過都是些自欺欺人的假象。


    他以為有了母親的愛就能支撐許久,卻沒想到在真的遇到某個人時,連對方沒有給自己一個他想象的擁抱,都要難過得哭出來。


    他想要被愛。


    被母親愛著,被咕嚕嚕愛著,被賀雲霆愛著。


    他需要愛,需要好多好多的、隻屬於他自己的愛。


    “我不去醫院,”林晗無力地扯著賀雲霆的袖子,他知道自己在任性,卻不想收迴這種任性,而是撒嬌一般地說,“你陪陪我就好了。”


    “求你。”


    林晗的聲音越來越小,或許是被灼熱的病毒打敗,又或許是放任自己躺在賀雲霆的懷抱裏,最終嘴唇輕輕翕動著睡了過去。


    賀雲霆有些忙亂地將林晗抱迴床上,做了一些基本的降溫措施後又重新坐迴他的床邊。


    靠得太近可能會感冒,他想。


    可是賀雲霆還是沒忍住,脫下身上的外套,再重新將臉上泛著病態紅暈的青年抱在懷裏。


    林晗的一唿一吸都帶著滾燙的溫度,幾乎想要把他的理智都一點一點蠶食掉。


    朦朧間,賀雲霆聽見林晗在低聲夢囈。


    他好像夢裏也在哭,眼角溢出一點淚。


    賀雲霆甚至想俯身嚐一下林晗的眼淚,卻被他帶著哭腔的聲音捏得心尖酸軟。


    不知道是自言自語,懊惱自己連一句邏輯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還是在對夢裏的賀雲霆小聲指摘。


    他的聲音軟糯而朦朧,有著委屈的鼻音。


    “你這個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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