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習坤說要等一輩子,可沒過多久他就後悔了。這等待似乎就真的一下遙遙無期起來。西安出了大事,政局變動,全國上下都亂了。大哥帶兵去了西安,這一走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迴上海了。周習坤總覺得心裏惶恐不安,可又不知道該往哪裏使力氣,每天隻能翻翻報紙聽聽收音機,好在裏麵尋找到關於自己大哥的蛛絲馬跡。


    時間流逝,過了年,開了春。


    他的兒子也會走路了,偶爾也會發出些聲音。可憐他會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像別的孩子一樣叫媽媽,而叫的是爺爺。周習坤不敢和這孩子太親近,總是遙遙的看著,所以兒子和他根本就不親近。反而是和嚴秉煜要好些,隻要他一抱就笑咯咯的。孩子一笑,嚴秉煜就會去看周習坤,因為這父子兩的笑容真是太像了,不過這也隻有嚴秉煜才能捕捉得到。


    懂周習坤的也隻有嚴語南了。她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名真正的護士,雖然這個工作嚴市長和嚴太太都不讚同,畢竟哪有千金大小姐去伺候別人的。不過不讚同是不讚同,寶貝女兒想要這樣,他們就不能攔著。周習坤倒是很支持她,也可以說他們是相互支持著的。別人看起來隻知道這是一對感情恩愛的戀人,而事實上他們卻是比戀人更好一些。私下裏,周習坤說要當嚴語南的哥哥,可是嚴語南不答應,說把他當做好姐妹來著,這倒是讓周習坤尷尬得不行。


    嚴語南總是追問他關於大哥之間的故事,周習坤自然死封著嘴,就是不肯透露半個句。後來嚴語南幹脆不理這事了,以至於他想大哥想找人說說的時候,都沒人能聽他的。最後還是不得不想嚴語南投了降。


    他向嚴語南說起他們兩小時候的事,自己捅馬蜂窩結果被馬蜂蜇了腿,腿腫成了豬蹄,不能走路,最後是被哥哥背下山的,當然也遭到了噴頭的臭罵。還有掏鳥蛋被掛在樹上下不了的時候,也是哥哥在底下接著他,才敢往下跳。嚴語南笑得前俯後仰,說周習坤就是個闖禍精,專門要哥哥來擦屁股。周習坤聽著也覺得是這麽迴事,到現在一直都是。不過自己總是有好的時候,比如周習盛嚇哭小女孩的時候,他總是第一個出來把人給哄笑了。不然對方家裏還不要來找哥哥算賬麽?


    很多事,當時並不覺得,隻有變成了迴憶,想起來才覺得津津有味。越是想念越是迴憶,越是迴憶又越是想念。


    可周習盛音訊全無,等著等著大半年就過去了。這個燥熱的夏天,上海鋪天蓋地都是《馬路天使》的電影海報,小姑娘們都在唱著電影裏的那首歌:“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這歌和樹山的知了一樣,叫得周習坤心煩。明明夏天才開始就憋悶得不行了。


    終於一切在七月七日那天全麵爆發了。日本人衝宛平開了炮,全國上下的氣氛達到了臨界點。群民憤然、不安、躁動,所有人都成了熱鍋上的螞蟻焦灼不安。戰事在華北,離上海畢竟還遠,人們嘴裏議論,可舞廳裏戲台上還是歌舞升平。大家總覺得戰事應該不會燃過長江吧。


    嚴家的飯桌上這幾日氣氛有些凝重。嚴市長毫無笑顏,讓其他人也都不敢大聲說話。


    “爸,你別擔心。這小打小鬧還少麽?”嚴秉林最是無謂。的確,日本在華北一直是頻加騷擾,大部分人都已經習慣了。何況天高地遠的,與己並沒有多大妨礙。


    “你懂什麽?”嚴市長道:“酒囊飯袋!”


    嚴秉林一吐舌頭,不敢再說話了。


    “南南,看來你們的婚事得推一推了。”嚴市長看向嚴語南道。


    “我明白。”嚴語南點點頭:“爸爸,我們會和日本開戰麽?”


    “不好說。”嚴市長謹慎道。


    “應該不會吧。”嚴太太下午和牌友打麻將也聽了許多關於日本的事,現在越發緊張了道。


    “媽,就算打過來也沒事。我們這是租界。”嚴秉煜安慰道。


    “那就好,那就好……。”嚴太太直拍胸口道。


    “我大哥,他在和日本人打仗麽……。”周習坤忍不住,還是猶猶豫豫問了出來。


    “現在還沒有。他人還在西安,不過應該快迴來迴防了。”嚴市長道。


    聽到這話,周習坤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可這石頭畢竟還是放得不夠安穩。這要真開了仗,大哥豈不是就要到前線去了?


    晚上周習坤心裏煎熬得睡不著覺,連續好幾天都沒法合眼,隻盼著大哥的部隊趕快能迴來。半夜三更,他和鬼一樣坐在院子裏喝酒,也許隻有酒才能幫助他好好安眠一夜。嚴秉煜隔著玻璃門看著他好一會,見這人喝了一杯又一杯還沒有迴去睡覺的一起,這才推開門走了過去。


    “一個人喝悶酒,不如兩個人一起喝?”嚴秉煜笑道。


    周習坤看了他一眼,把手上的洋酒瓶子遞了過去。嚴秉煜拿著直接對著酒瓶子就灌了好幾口。


    “別喝這麽猛,待會醉了我可不扛你迴房。”周習坤道。


    “你放心,我自己爬也不要你扛的。”嚴秉煜笑說:“我們去那邊坐坐吧,哪有傻站著喝酒的。”


    周習坤喝得有點暈,也相當讚同他的提議,於是兩個男人坐到了草地裏的白色長吊椅上。周習坤腿一晃,椅子就吱呀呀地笨重地帶動兩個男人微微搖晃了起來。周習坤和嚴秉煜如此安靜地坐在一塊,也算是極為少有的事情了。


    今天天上雲層厚重,月亮隻在灰雲後麵,透露出一圈昏黃的光暈。酒香在夏風的吹拂下,靜謐地散播在空氣中。周習坤本就有點暈暈乎乎,椅子一搖,他更覺得自己是飄到了天上,要追月亮去了。


    “你怕麽?”嚴秉煜問他。


    周習坤腦袋垂搭著點了點:“怕,打仗要死人的……。”


    “你擔心周習盛?”嚴秉煜笑問。


    周習坤又搖了搖頭:“不止是他。”


    “那我呢?我要是死了呢?”嚴秉煜道。


    “你也一樣,你也不要死。你不是我孩子的爸爸麽?”周習坤歪著腦袋,一雙眼睛直勾勾看著他,嘟嘟囔囔地說。


    嚴秉煜忍不住要笑了,這話說的,歧義可夠大的。不過雖然有歧義,聽著倒是讓人受用。他攬過周習坤的頭,也顧不得會不會有人看到,輕輕就在他額頭吻了一下。


    “隻要你不死,我也不會死。”嚴秉煜道。


    周習坤的頭搭在他肩膀上“哧哧”地笑了。


    八月一十三日的報紙在頭條上,加印了如血的兩個大字“難關”。全上海,全中國的夢都破滅了,和平似乎已經不可能,戰爭已經到了家門口。


    在閘北,吳淞的百姓,瘋也似的向租界裏衝。公共租界裏店鋪都關了門,巡捕們群體出動維持治安,可他們也無法攔住爭相逃命的市民。油墨味尚是香濃的報紙裏,一條一條都是火藥味。日本的軍艦已經集結在匯山碼頭,八字橋附近也真槍實彈打了起來。


    如今現在能跑的都在跑,市民忙著租界裏躲,工廠忙著往內地搬。嚴語南所在的醫院已經擠滿了受傷的百姓,她已經許多天都沒有迴家了。而嚴市長更是忙得團團轉。窗外的天灰蒙蒙的,一座座氣派的洋房,此刻看起來卻是搖搖欲墜,大廈將傾。外麵隆隆的飛機聲還有炮響震天動地,震撼得窗欞都嗡嗡抖動。


    周習坤坐在房間裏,全神貫注地盯著收音機。收音機斷斷續續地在播送著三十六師與八十八師的聯合電文:


    “……值此國家存亡關頭,本中央團結禦侮,請命殺敵。現在已全部開抵上海…………與我十九路軍親愛的將士,喋血沙場,共同生死,寧為戰死之鬼,羞作亡國之民……。”


    是大哥,大哥已經在上海了。周習坤橫皺著眉頭,吸鼻子擦了眼角滑下的眼淚,心裏百感交集。隻想衝破這戰火,立馬飛到周習盛身邊去。


    “你還呆在這裏幹什麽,跟我走。”嚴秉煜這時候心急火燎地衝了進來,一把抓住周習坤的手腕。


    “去,去哪?”周習坤不願意走,依舊坐著。


    “去武漢!日本人都快把我煩死了。走,不然我們都要落在他們手上。”嚴秉煜拖著周習坤就往樓下走。


    室外硝煙味就更濃了。車停在大門外,仆人正在往上搬運著一箱箱的行禮。嚴太太抱著哭鬧不止的孫子,急得滿頭大汗。


    “媽,快上車,我們去接南南。”嚴秉煜道。


    “哎呀,你爸爸的煙鬥還沒拿,他可隻認那一個。”嚴太太道。


    “你別急,先上車,我過去拿。”嚴秉煜將周習坤往車上推,自己便轉身大步就往屋裏跑。


    周習坤一直呆呆愣著,在這一刻他才反應過來,自己不能去武漢。大哥在上海,自己死也要死在上海。這個念頭一起,也就什麽也顧不得了,他拔腿就跑,嚴太太和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他就跑得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t t 嗷嗷嗷~~小宇宙爆發...明天應該能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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