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早已經停了,屋簷下頭都垂了一條一條的冰柱子。周習坤趁係鞋帶的功夫,把剛才周習盛給他的支票塞進了門口立的一尊矮石獅下麵的縫隙裏了。帶迴去肯定是拿不到的,嚴秉煜不會允許他身上有這麽多錢,再說“瘋子”也用不上。放在這裏,如果沒有別的意外話,興許有一天還能備個急用。


    剛才幾番商討,終於定下了他的那個辦法。隻是周習盛是一直不大讚同,他開始極力反對,在周習坤給他前因後果地分析後,才逐漸鬆了口。可心裏肯定到最後一隻是不同意的。


    臨別時人多,他沒能跟大哥單獨說上幾句話,周習盛眼裏的擔心很明顯。周習坤怎麽能不知道。他也怕,因為若是出了差錯就很難彌補挽迴,但是總歸是要冒一次險的。


    大年夜的晚上,充斥著鞭炮劈裏啪啦的炸響,間隙裏是孩子們的笑鬧聲。白雪地上覆了一層泥爛的紅。被車一碾,更是紅白嵌到了一起。李濟廷在和司機聊天,周習坤聽不到心裏去,他思緒萬千早已經亂成了麻。其實興奮與緊張大過於不安。他並不擔心自己,隻是一想到若是事成的以後,就不自覺地有些亂了陣腳。同時又有些恍惚,覺得那些都遙遠得像是自己的假想,成不了真的。


    到嚴家的時候,已經是將近晚飯的時候。天色灰暗,不過幸好有雪可以反光,世界是在明暗之間的色調。下車,嚴秉煜已經在門口等著他了。


    “實在不好意思,剛才人多,一吃飯就吃得慢了,所以這個時候才送七弟迴來。”李濟廷在對嚴秉煜說。


    “不要緊,過年就是這樣。我隻是擔心習坤他身體。”嚴秉煜是笑著的,可是周習坤總覺得那張笑臉背後是比這滿地白雪還冷的冰。他任由那人握著自己手噓寒問暖,反正也用不上迴答,這場獨角戲,這人一直一個人演得自得其樂。以前這一幕倒是挺平常的,然而周習坤現在心裏有了波動,他雖然強製自己保持著鎮定,可緊張畢竟還在。臉上不能表現出來,可身體裏的筋肉髒器都緊繃扭曲。


    晚上,嚴家全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周習坤的胃就絞痛了起來。大概是下午吃得太多,太急,再加上緊張,所以一看到滿桌油汪汪的菜,胃便有些受不了了。忍了一時半會,可最後實在是受不了,慌慌張張的站起來,最後沒有來得急,吐在了嚴家的走廊上。他聽到了嚴秉林和他那個小女朋友的叫聲,這下嚴家人的年夜飯一定讓自己倒足了胃口。


    嚴秉煜倒是沒有大驚小怪,對於他來說這些是常有的事。很有經驗地把他扶進臥房的浴室,在他吐幹淨以後,接了水讓他漱口,又拿了軟帕子在周習坤下巴上擦了一圈。最後抱著人,將他安頓在了床上。周習坤也習慣了這些算是伺候也好擺布也好動作,一直聽話而又順從。


    沒幾天了,這樣的日子已經進入倒數了。所有的事,不過一報還一報。現在也輪到自己算賬的時候了。


    “寶貝兒,你到底出去胡亂吃了多少東西?”嚴秉煜坐在床邊滿懷關切又略帶責備地道。他是溫和的,在人前永遠是謙謙君子的派頭,也隻有周習坤知道當扒下這張笑臉背後的是什麽。這幾個月裏的種種翻湧上心頭,那些比螻蟻更為卑賤的偷生,深陷在泥沼裏永遠看不見光。現在他等著那一天終於要來。


    在驚濤駭浪之下,周習坤卻用平靜的目光與那人直直對視著。“瘋”是他最好的屏障,將他的內心隱蔽而堂而皇之的藏好。


    那人隨即又笑道:“好,好,不怪你。可這遭罪的總是你自己。舒服點了沒有?不行,我看還是得吃點藥,今天那麽冷,肯定吹著冷風了。”他看到周習坤皺了一下眉頭,便又笑道:“藥又不苦,哎,不然你先睡會。我陪他們吃了飯再過來。如果還難受,就一定要吃藥了。”


    嚴秉煜打開了一盞台燈,又把吊燈給關了,讓房間的光線變得昏暗而柔和。這樣以後他才出了去,輕輕把門關了上。


    這一夜的時間,流逝得實太緩慢。就像大霧漂浮籠罩在黑暗裏,籠罩停留,遲遲不肯挪步。周習坤不舒服的時候,嚴秉煜不會折磨他。卻偏還埋了那根東西在他身體裏,讓人趴在自己身上,維持這個姿勢睡覺。


    這個人就是這樣,無時無刻都要提醒自己,提醒自己是屬於他的,恨不能把這根植到他腦子裏,身體裏。讓自己成為任由他擺布,一招手變迴搖尾發情的狗!忍吧,這麽多天都忍過來了,不在乎這一時半會。


    鍾聲響了起來。“當,當,當……”地用低沉而宏廣的聲音傳入城市的每一棟建築,每一個房間。無論是在富人的樓閣,還是窮人的棚屋,每個人都在等待新年的到來,新的東西,總是會給人帶來或多或少的希望。


    周習坤聽到了,周習盛也聽到了。


    周習盛亦是無法睡眠,甚至一反常態地喝起了咖啡。他是向來不喜這洋玩意,覺得難喝如馬尿。可此刻倒是逐漸喝出了些滋味。苦澀的味道刺激著他的味蕾,蔓延在齒頰不散,讓他更加的清醒。


    感覺像是大戰在即,可是真正的戰場也未能帶給過他這樣的感覺。曾經許諾小弟帶他去海外遠走高飛,甚至所有的路線和安排都做好了,似乎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可是,總還是有沒辦完的,沒徹底放下的。很多事情其實並不急,他大可以安頓好了周習坤以後再迴國來了結。南京那邊,不用去說,自己大可以做出一個受傷生病出國治療的假象。但這一切為什麽讓他覺得是一場“背叛”?而出去以後,未必就真能每天養貓逗狗地過到老?


    事到臨頭,雜念也就多了。可無論如何,他是不能負了小弟。現在沒啥好想的,隻有一條路,隻能孤注一擲。


    姚宛寧推門走了進來,有些歉意地站在門口,局促地道:“我看到門縫還透著光,知道你沒睡所以進來看看。”


    “嗯。你進來吧。”周習盛放下白瓷鑲了一圈金的杯子,和磁碟碰撞出清脆的聲音。


    “嗯?”姚宛寧微微一楞。她原本也不期待周習盛像個丈夫一樣對自己溫情軟語,就連這麽一句也讓她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姚宛寧輕輕地關上門,一步一步走得很是慎重,最後在離周習坤還有一兩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她身上是穿的是綢料的紫羅蘭色睡衣,滑溜溜地不寬不窄地勾勒她的腰身,而領口簡直太低了,露出若隱若現的一道陰影。姚宛寧開始是不敢這麽穿的,還是身邊的丫頭勸她說上海的太太小姐都這樣穿,又悄悄說先生們都喜歡得很呢。可穿來還是有些不自在,也許這麽幾番周折,讓她對自己已經失去了自信。她隱約察覺到自己是不可能吸引丈夫的。而此刻周習盛在看著她,看得幾乎讓她不好意思,這不好意思不是嬌羞而是委屈。眼角的淚,一不小心就要淌出來。


    “我委屈你了。”周習盛先開口道。他說話直,像來不會說軟話,這麽一句話憋了很久才說出來。


    姚宛寧搖了搖頭,用手指揩過眼睛,笑了一下:“哪有委屈。”


    “反正我對不起你就對了。”周習盛道,今晚他從來沒影的罪惡感忽然就冒了頭,看到女人哭了更加覺得自己簡直有點罪孽深重。半天才想起該遞塊手帕過去,可是摸了半天也沒在自己身上找到這樣東西,也就隻好作罷了。


    姚宛寧笑裏有淚,哽咽道:“其實…不用說這些。”


    “那你不要哭了。你做過來,我想和你說會話。”周習盛拍了拍身邊的沙發道。


    姚宛寧兀地有些緊張,表情克製而矜持地在周習盛身邊坐下,眼睛卻不再敢看他一眼。男人的心不該是石頭做的,就是算是石頭,也會有縫隙也能長出花草。難道自己這是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然而等了半天,也沒聽到周習盛再說話。她忍不住悄悄用餘光去偷看了一眼,見周習盛是個要說不說的樣子,她心裏更是七上八下像揣了小鹿,緊緊張張地道:“不然,我去給你倒杯水吧。”


    “不用。都要喝一晚上了。哎,我就想說,男人天下有的是,你大可以不必在我這耽誤了。雖然我不好,可是也算認識許多人,你喜歡什麽樣的?我給你選一個。”周習盛本是想說得委婉一點,但是琢磨半天他怕不但對方沒聽明白,自己也給繞進去了,幹脆就這麽直接說了。


    “這……女不嫁二夫,你這樣說……是,是在羞辱我麽?”姚宛寧沒想到自己等來的是這樣的一句,一時也無法再控製住,真生了氣道。


    周習盛一看她這樣,知道自己是說壞事了。雖想補救安慰幾句,可是這話已經說得清楚了。再談其他也沒用。他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又迴過頭來道:“我是為你考慮,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當然我也不逼你。”


    姚宛寧用手帕捂了嘴,眼轉向身後的窗戶。


    此時的夜空又下起了雪萊,飛飛絮絮迎接著新年的第一天。世界上也唯有時間是對每個人都公平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居然有三十萬字了,我會說開始預計是二十萬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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