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夾雜著冰冷的雨絲,毫不留情地卷刮著一切暴露在外的事物。周習坤縮著肩膀,半個腦袋都要藏進大衣裏,麵容嚴肅,一雙眼睛卻在偷偷地往外看。他是小心翼翼,膽怯怯的。嚴秉煜站在車門邊,輕推了一下他的肩膀:“進車裏去。”


    周習坤非但沒進去,反而縮頭縮腦地往後退,要不是嚴秉煜攔著他,一定會鑽迴屋裏去。房間如同蝸牛殼,把他世界框在裏麵。小雖小,可至少一切都是可知的。痛楚也好,快樂也罷。


    嚴秉煜笑了笑耐心威逼利誘道:“外麵可有很多好吃的。寶貝,你要不去,就隻能在家裏餓肚子了。”


    周習坤搖了搖腦袋,似乎寧願餓著也不想出家門一步。


    嚴秉煜繃了臉,皺下了眉頭。這一招很是管用,周習坤立刻就像貓兒似的,低頭夾尾地鑽進了車裏。等他坐好,嚴秉煜也跟著坐了進去,對司機說了一句:“靜安寺。”隨即車便發動了起來。


    周習坤一臉如坐針氈,動也不敢動。嚴秉煜伸出手臂撈他到了懷裏,又將圍巾給他圍了圍問道:“冷嗎?”


    周習坤的臉貼在他的心窩,還是一臉惶恐不安,沒有能夠迴答他。


    街上風雨瀟瀟,光禿禿的大樹擎著墨藍的天,是無援的守衛者。洋人的餐廳已經裝點上了聖誕節的飾品,隻要進門便能感受到節日的氣氛,暖意融融。周習坤雖然西裝筆挺,可不像個客人,倒像個第一次偷東西被逮住了的膽小小偷。他雖然很小心,可還是在偷偷窺望那閃閃發光似的聖誕樹的時候,撞翻了 waiter手裏的餐盤。他嚇了一跳,連忙蹲在地上用雙手抓起了打翻出盤子的意大利麵。可麵又是滑溜溜的,一抓便滑跑了,隻在他的指縫中留下了紅紅的醬汁,他急得要哭了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餐廳大廳裏的人都將目光投了過來。那位金發碧眼的服務生相當不好意思,可解釋了半天對方也沒能理解自己,頓時不知道如何是好。還是嚴秉煜過來彎腰一把抓住了周習坤的兩隻手:“起來。”他道。


    可周習坤低著頭依舊固執。


    “我叫你起來,聽到沒有。”嚴秉煜奪過他的手攥了緊。


    周習坤臉上眼淚落了下來,麵部肌肉顫抖著,嘴裏迸出了一個字:“走…!”


    嚴秉煜連忙換了臉色,雙手攏摟住他的肩膀:“好,好,我們走,不在這裏吃了好不好?”他將周習坤摟了起來,拿了出一張錢當做小費給了那個服務生,正要帶周習坤走,一抬頭卻和剛要進餐廳門的周習盛和周太太打了個照麵。


    “周兄,這麽巧?”嚴秉煜率先笑著打招唿道。


    周習盛第一眼看到的周習坤,本是驚喜,可緊接著又看到了地上那兵荒馬亂的一攤,還有周習坤髒兮兮的手,不禁皺了眉頭,鐵著一張臉道:“是挺巧。”


    姚宛寧立刻笑道:“嚴先生,還有小弟。真是好久不見啊。你們這是已經吃過了?”


    嚴秉煜笑道:“還沒有,才剛來。”


    “那正好,要不一起吃吧,怎麽樣?”姚宛寧扭頭去看周習盛。


    周習盛的視線不能在周習坤身上停留太久,他遲緩地笑了笑道:“我是沒意見。不過也要先問問他們方便不方便。”


    “走……!”周習坤突然又叫了一聲。他腦袋像是斷了線,垂掛在身上,頭發全部耷拉下來。


    嚴秉煜立刻箍住了他,滿含歉意地笑對周習盛道:“他精神不太好。你說得對,他腦子真不清楚了。”


    周習盛背在身後的手攥的骨節都要發白了,麵上卻沉穩著道:“那要不就改天吧。”


    “那倒不用,他現在就是個孩子,現在生氣待會一會就好了。而且我想他也餓了。走,我正好定了包廂。”嚴秉煜說完,拿出手帕一根一根仔細地給揩起了周習坤髒乎乎的爪子,又看著人眼笑道:“習坤,我們和你大哥吃了飯再走好不好?外麵又冷又黑,出去該有狼叼你了。”


    周習坤的手卸了力氣,耷拉著一言不發,身體卻躲到了嚴秉煜的身後。


    姚宛寧看著這一幕臉上表情有些驚訝又有些同情,微蹙著眉尖道:“小弟連他大哥也不認識了麽?”


    嚴秉煜擦幹淨了他手,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背道,迴轉過臉道:“現在也就記得我了。”


    “嚴先生你真好。我們這些作為親人的人反而幫不上忙。”姚宛寧道。


    周習盛一直看著他們一言不發,到了此時才跑題地說了一句道:“還不吃飯,站在門口吹北風要吹飽了。”


    嚴秉煜笑了:“說的是。”


    包廂氛圍浪漫,白色的餐桌上鋪著暗紅色的精致桌布,中間放置著丘比特的銅質燭台,灼灼燭火讓芬芳溢滿每一個角落。四個人圍桌一坐,氣氛詭異得融洽。


    周習坤脖子上戴著白色的餐巾,五指並攏握著叉子,以九十度的角度,一心一意地在對付他麵前的牛排。牛排在傷痕累累後終於被戳了起來,隻見他小心翼翼地將牛排舉過了下巴,張大了嘴往上去咬。無奈不聽話的牛排在這個時候滑脫了叉子,整塊掉到了他嘴上,又落迴了盤子裏。周習坤牛排沒有吃到,卻糊了一嘴的黑醬汁。可他沒氣,反而嘿嘿笑了一下。


    “傻子。”周習盛用刀子向牛肉劃了一道。


    姚宛寧連忙拉了拉他的衣角,一臉不好意思地看著周習坤道:“小弟,這個要用刀子啊。”


    周習坤不理她,埋頭繼續對付盤子裏的肉。嚴秉煜這時候卻把他的盤子端了去,用刀子快速地給他全部切成了小塊後重新送到他麵前,一邊道:“教過你怎麽用叉子,忘了麽?”他握住周習坤的右手,幫著他調整叉子和手指的位置,又看了周習盛和姚宛寧道:“他現在吃飯都這樣,勺子都用不好。”


    “小弟他真是可憐。要不要送去醫院看看,總不能一直這樣。”姚宛寧臉上同情之色更濃。


    “醫院那地方其實對這病並沒有什麽益處。怕是送去了更要刺激他了。”嚴秉煜道。


    “說的也是。心病還須心藥醫啊……。”姚宛寧道。


    嚴秉煜點了點頭:“這病急不得。讓他慢慢來吧”


    周習盛看向周習坤,他心裏一直疑惑,不知道小弟是不是真的瘋了。而若是真的,又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麽,才會變得這樣。他想在周習坤的表情裏找到蛛絲馬跡,可惜小弟卻一直不肯與他對視,就連一刹那都沒有。坐在小弟身邊的該是自己,他多麽想過去幫他一把,即使隻是說一句撫慰的話。可偏偏他隻能當做一個局外人似的看著他。


    “真是辛苦你費心了。”周習盛忽然說道,這話是說給嚴秉煜的。


    “哪裏的話。”嚴秉煜笑了笑道。


    “我還以為他無可救藥,想不到運氣好,還交上你這麽個朋友。”周習盛道。


    “聽說你們兄弟之間一直有什麽誤會。其實習坤他人挺不錯的。”嚴秉煜看了一眼在一旁隻顧著吃的周習坤道。


    “也許不是誤會。”周習盛道。


    “兄弟畢竟是兄弟,夫妻沒有隔夜仇,兄弟之間也不能有啊。何況小弟現在都這樣了。”姚宛寧道。


    “嫂子,說得在理。”嚴秉煜道。


    “嗬。”周習盛哼笑了一聲:“婦人之見,你懂什麽。有拿兄弟和夫妻比的麽?“


    姚宛寧臉一紅,撒了個嬌道:“那我說錯了嘛。”


    嚴秉煜微微揚了揚唇:“你們夫妻恩愛,可真是叫人羨慕。”


    “不知嚴太太……。”姚宛寧笑問道。


    “我還沒有娶妻。”嚴秉煜道。


    姚宛寧驚訝了道:“真的麽?”


    “當然是真的。沒有姑娘看得上啊。”嚴秉煜玩笑道。


    姚宛寧笑出了些聲:“我看是嚴先生眼光太高了吧。”


    這一餐飯在嚴秉煜和姚宛寧的交談中總算是吃完了。周習盛聽夠了那些虛偽的話,一個女人一個小人,實在無甚可與之說的。他強忍著總算把盤子一掃而光。就在要起身離開的時候,他忽然感覺有人踩了自己的腳尖,心裏一驚,卻不能確認。再看周習坤他還是老樣子,癡癡傻傻地在呆望著空盤子,嘴裏念念有詞。周習盛站了起來,不再猶豫地率先出了門。屋裏頭太悶了,他需要冷風來清醒清醒。


    嚴秉煜並沒有急著離開。他將圍巾給周習坤圍好,拉著人到了窗邊,稍微將窗戶推開了一條縫。冷風立刻灌了進來,周習坤打了個哆嗦,身體開始往後退。嚴秉煜摁住他,讓他往下看。這個時候周習盛與姚宛寧剛好走出了餐廳,準備進汽車。嚴秉煜從懷裏默默地拿出了槍,上了樘,同時握住了周習坤的手,帶著他的手臂,緩緩挪動,用槍瞄準了周習盛的心口。


    他貼到了周習坤的臉邊,輕輕道:“寶貝,按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下個星期會更得稍微慢點啦=-= 存稿告罄!又到了存文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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