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晨光頗為明媚。一身利落幹淨的夏副官舉著報紙站在周習盛的麵前時,張開一張棱角分明的嘴卻沒有發出聲音。而是滴溜溜轉了眼珠,偷看了一眼周習盛的神色,然後似為難地一笑,將報紙翻了過去,說道:“師座……。”


    周習盛莫名地揚起一眉:“怎麽了?”


    “沒事兒……。”夏長明似笑非笑地說。而他手上的報紙的紙頁卻剛好露出了一端。周習盛掃眼一看,立刻就看清楚了上麵的照片是誰,順手就奪了過來展開一看。


    隻見報紙頭條的位置端端正正地刊載了一張巨幅照片,照片上是兩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正在忱摯微笑,熱情握手。而其中一個就是他的小弟周習坤,而另外一個,周習盛素未謀麵,可是他一眼就認出來,那個人就是傳說中被周習坤炸飛的那個楊仁謙。再往下一掃正文,更加坐實了他的猜測。


    死人是不可能上報紙的,除非他沒有死。而兩個打打殺殺的對頭,瞬間又化敵為友,同聲共氣。


    周習盛感覺就像是噎了十七八個大饅頭,一口氣都差點沒上來。他發現自己這是活生生被小弟給耍了。和他有同樣感覺的還大有人在,因為周習坤簡直是把整個上海給玩了個團團轉。


    本來不太把他放在眼裏的人,這下也不得不注意起他來。心底裏甚至還有幾分擔心,就怕說不定哪天自己就會被這麽個演技超群的演員,給玩進去。而現在這位演員又找了一座巨大的靠山,那就更肆無忌憚了。


    對於上海的人來說。楊仁謙他們並不熟悉,可也算耳聞過這人的一些事跡。據說此人出生並不明高,不過是個修鞋匠的學徒,發跡之路被人傳得神乎其神。有人說是他的師父祖上曾經是大明朝朱三太子的侍從,留下了一大筆用來光複明朝的寶藏。又有人說,楊仁謙的生父是個日本人……,反正諸如此類道聽途說,神乎其神的故事數不勝數、


    這些也許不過傳說,隻不過證明了鮮有人知道他的發家致富之路。但是有一點沒有錯,楊仁謙背後的確是有日本人在撐腰。與日本人扯上關係,都讓人周習盛頗為痛恨,這遲早要來的一仗,早就讓他摩拳擦掌。周習盛是個提到打仗就會眼紅興奮的稱職軍人,可他打仗並不是為了什麽高深遠大的理想,而單純因為打仗能點燃他的血液。這種效果與見到周習坤的時候,有異曲同工之秒。


    周習盛對著報紙,將小弟這場戲從頭到尾在腦子裏梳理放映,越發認識到自己簡直是充當了一個傻蛋。報紙很快在他手裏揉成了球,太陽穴抖抖跳跳,有一團火要跳出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一個不小心,闖入了小弟這條死路。以周習盛的身份來說,床邊還能缺人麽,怎麽就還偏求著小弟的那一口不放了?可現在要他撤退,這實屬逃兵性質,而且心裏麵還有些不甘心。他無意識地將拳頭砸在了桌上,惹得桌上杯碟都彈了起來。而就在這時候電話鈴聲響了。


    夏長明他知道此刻師座心情欠佳,心裏便有點自鳴得意的意思,翹著嘴角接了電話。聽筒那頭卻傳來的是周七的聲音。夏長明一愣,心裏鄙夷著,心想這人一定是要來解釋報紙上的事。他尷尬地放低了聽筒,轉身像周習盛道:“師座,是,是七爺。”


    周習盛瞪了眼,臉上像是被刀割了。他考慮了一會,還是將那個報紙團扔到了一邊,三步兩步接了過聽筒,端腔拿調地“喂”了一聲。周習坤那邊的聲音聽起來是帶著笑的,若無其事好像報紙上的那個隻是和他長得很像。而周習盛從始至終都是皺著眉頭。


    周習坤打電話來的目的是邀請他參加一個晚宴。晚宴的地點在日租界,顯而易見,宴會的真正主人是楊仁謙。而且小弟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不會因為這個主動打電話來請自己。所以想見自己的隻可能是楊仁謙。可自己和那人實在沒有過瓜葛,而他背後又有一層日本人的關係,周習盛隱約感覺到這有點鴻門宴的意思。


    就在周習盛思索時,周習坤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問道:“大哥,你到底去不去?”


    “去。怎麽不去?”周習盛幹脆道。


    “哦,那好吧。晚上見。”周習坤有些失望地撂下電話。他本來以為周習盛會斷然拒絕的。周習坤發現日本人不知道為什麽很想結交周習盛,但是不論什麽原因,他也不願意周習盛到日本人那分自己的一杯羹。但是日本人委托他邀請周習盛,總不能拒絕,便隻能寄希望於周習盛。可現在周習盛的心思他也把握不定了。如今誰見了好處不撈那才是傻子。


    當天晚上,周習盛果然來了。他不改行頭,依舊是一身軍裝,踩在日租界的土地上。淞滬停戰協議後,上海是不能有中*隊駐紮的。到了日租界他更隻能單槍匹馬,身邊隻隨行了兩個副官。


    此時已經到了暖春時節,車方行到路口,就見在大門口燈光繚繞下,佇立這兩顆燦爛若霞的櫻花樹。偶吹夜風,粉色花瓣便星星點點的飄進了風裏。周習盛下車仰望了那兩顆樹,神思恍惚了一瞬。


    他放遠了目光,在那株粉豔豔的樹旁,周習坤穿了一身白,站在台階上。白襯衫、白西裝、白褲子,白到了晃眼的地步。而他的旁邊是個日本人,雖然穿著的是灰色西裝,也沒有留著一字胡,但是做派神態盡顯大和民族的風格。這兩人都是一副交流甚歡的樣子。忽然周習坤一抬頭,兩兄弟的目光就此人的目光對接了上。


    “大哥。”周習坤揚起笑,遠遠地抬手招了招。周習盛卻在他這種頗為親切地笑容裏皺了眉頭。他站定著沒有動,目光從在往自己方向走來的兩個人臉上遊弋個來迴。再看時,周習坤已經站定到了他的眼前。


    “大哥,我給你介紹,這位是日本總領事的中村先生。中村先生,這位是我大哥,周習盛。”


    周習坤眼角微彎,掃了一眼周習盛。周習盛也正盯著他,對他的介紹不作出任何反應。一邊的中村季一率先笑了,眼角的幾道皺紋擠到了一塊,他伸出右手,操著一口發音生硬的漢語道:“周師長,幸會幸會。”


    周習盛幹脆利落地一笑,伸出手與他握了握:“幸會。”在他心中已經在對方的笑容裏,大概了解了這個人要見自己的意圖。


    宴會時,周習坤與楊仁謙站在金光閃耀的台上發言,總體來說兩人同聲共氣,你打他等於打我,你們要怎麽做看著辦吧的意思。周習盛是目光是已經把周習坤扒了個精光,透透徹徹地看了清楚。小弟那笑著模樣,就像是在對他說“哥,以後該輪到你怕我了。”他越看越覺得有點不認識。以前小弟是挺無賴,可無賴得還有活潑可愛天真的成分。而現在,周習盛覺得自己是要開始認認真真,重新對待認識他了。兄弟之間變得要提防與小心,周習盛覺得自己心上壓了石頭。


    到舞會場麵開始熱鬧混亂開。周習坤不知道拉了哪家的太太在場中跳舞,在人群中翩翩如燕子一樣的飛來轉去。周習盛靠在一扇窗戶旁邊,目光一直緊緊相隨。看周習坤現在活動自如,想那腿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周習盛看得用心,全然把中村領事晾在了一邊。


    這位中村領事的臉上多有皺紋,可是皮膚卻白,嘴巴眼睛都是細細框框的,堪稱一張老白臉。現在老白臉喝了點酒,所以泛著粉紅。中村見到周習坤時覺得這位弟弟性格圓融,活潑健談,是個相當識時務的俊傑。那麽哥哥應該也差不到哪去。可見到周習盛後才發現自己的想法錯了。這兩人實在不像是一個爹爹生出來的。不過這些都不要緊。周習盛現在不識時務,他就讓他看清楚,認清楚。中國的成語“大勢所趨”,想必他會不知道。


    中村心中這麽想,可他開口與周習盛說話的機會並不多。因為會場中聲音實在太大,這位周師長的聽力又好像有點問題。所以中村幾次冒著震撼的舞樂開口說話的話,都掩了過去。周習盛簡直如同完全沒聽到,頭都不扭一下。終於到換曲目的時候,他這才又有了機會發言,連忙抓緊時間說:“周師長,怎麽不去展現一下舞技?”


    周習盛這下聽到了,好像楞了一下緩慢轉過頭:“這個實在不敢獻醜。”


    這個迴答正合了中村的意思,說道“既然不跳舞,我們一起到樓上說話,如何?”


    “中村先生,你覺得燕棠的舞跳得怎麽樣?”周習盛忽然沒頭沒尾地說道。


    中村一楞,腦子裏拚了命地開始揣測這話裏的玄機。


    周習盛笑著釋疑:“我說,我弟周習坤。”


    中村恍然大悟,雖然他覺得這話實在不像是用來迴答自己問題的,不過他還是道:“好,好,真的棒極了。”


    周習盛笑得似乎有些得意道:“我也這麽覺得。”


    中村閉了閉嘴,納了悶,又道:“周師長,令弟是我朋友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也把周師長當做朋友。”


    “燕棠他就是愛結交朋友。”周習盛點了點頭道。


    幾句對話下來,中村這算是發現了,眼前這人三句都離不開自己弟弟,而且擺明了是顧左右而言他。於是提點著道:“看來周師長很喜歡弟弟,所以才讓人保護著他。在巡捕房的那幾人都是中*人,我沒說錯吧?”


    “既然都是朋友,所以不過是誤會一場。”周習盛表現的滿不在乎,可他心裏也緊張了一下。日本人善於小題大做,雖然他的那幾個部下對於這次上海的防禦工程並不清楚多少,但是畢竟是到了日租界,進了日本人的巡捕房。周習坤與人作戲是假,可以一旦有些人想借題發揮,弄假成真也是容易的事。


    “周師長說是誤會,就一定是誤會。”中村微笑說。


    周習盛笑不太出來,對方正抓著他的軟肋捏呢。可他既然來了,也意料到了有這一出,日本人半威脅半拉攏這套,他很是清楚。


    他嗬嗬了兩聲,說道:“他們也不過是聽我弟弟的行事,不明狀況多有冒犯了。不過既然我們是朋友,那我就不用擔心了。”


    “當然不用。”中村愉悅地道。周習盛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知情識趣,以後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他忽然擊了一下掌,就像變魔術似的,在人群裏變出了分別穿著一白一紅旗袍的兩個女人。紅色旗袍上繡的是牡丹爭豔,那女人身材婀娜,唇色豔麗,嫵媚而又風騷。白色的上麵則是深穀幽蘭,所以那女子也是溫婉恬靜,相當惹人憐愛。可再仔細看她們的五官其實又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分明就是一對姐妹花。她們攜著手步履緩緩,笑容妍妍地走近,簡直是一道耀眼的風景。


    周習盛也微微驚歎了一下。


    中村笑道:“英雄身邊怎麽能沒有美人呢?陪我這個老人說話,真是挺無聊的。聽令弟說,周師長很會跳舞,不如就請展現展現。”那兩個女子帶著笑簇擁在周習盛兩旁,果然是英雄與美人的畫麵。


    周習盛左右看了看,根本就無法推拒。便不說二話地抓了其中一個人的手,領著人到了舞池。舞場裏兜兜轉轉,周習盛麵容嚴肅。幾次周習坤與周習盛擦肩而過,他都沒差點笑出來。這活活是一個鐵麵包公,摟著一個美嬌娘。美嬌娘秋波蕩漾,無奈對著的是個石頭。


    周習坤看著看著忽然腳步就亂了,一不小心居然踩上了自己舞伴的腳。舞伴花容微有些失色,卻更多的是嬌不勝羞,眸色在眼底流轉了一下抬起頭正要說話時,卻發現周習坤倒退了一步,麵無表情地說了一句抱歉,然後轉身就穿進了跳舞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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