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習盛沒有殺周習坤。他舍不得殺這個小弟。


    小弟的親娘死得早,從小流著鼻涕可憐地跟在自己屁股後頭,打都打不跑。還時常從口袋裏掏出幾塊捂得融化了糖,幾乎是諂媚地分給自己和其他玩伴。


    周老爺是踩了一塊滑青苔,犧牲在自己家後院的池塘的。那時候小弟也長大了,不再流鼻涕,反倒是出落成了個俊美少年。可周習盛就覺得他沒啥少爺氣質,成天的油腔滑調,滑頭滑腦,衝著誰都笑眯眯的像個狗腿子!


    自己去了日本,他也出去念書後,互相就很少見麵了,可小弟還是會一封封地給自己來信。前麵幾大段遣詞肉麻,述說思念之情,最後一段則是又需要多少生活費了。


    就這麽一個可憐得賤兮兮的,離不開自己的小弟,今天敢拿槍指著自己,那肯定是受了人的蠱惑。周習盛心中自責,感覺是自己太疏忽了,沒看好他,結果讓小弟誤入歧途了。他躊躇滿誌,決心要把小弟拉入正途。讓他明白外人就是外人,能對他好的隻有大哥。


    最後兩個人收槍言和。周習坤把勃朗寧手槍放進了西裝裏貼身的口袋。周習盛有些心驚,隱隱感覺到小弟隨身備槍,那都是為了提防自己的。周習坤壓根不去管大哥想的是什麽,他站起身,把西裝褲提貼得筆挺,把襯衫紮進褲子扣好皮帶。出房間時,掃了一眼鏡子,手撫過鬢角,然後飛快地走出房間。


    周習盛站在窗口,看著他在夜色裏鑽入了黃包車,□鼓鼓脹脹,熱量湧上頭,燒炙著大腦。幾個聽到槍聲的下官,擠擠縮縮地站在門口,想又不敢地探頭往裏麵看。


    周習盛轉過頭,一揮手:“去把,夏副官給我叫來。”他話音剛落,果然就有一個身材修長,漂漂亮亮、五官標致的年輕副官走了進來。


    “師座。”夏副官保持著軍人的站姿,帽簷下的一雙眼睛卻極為活潑,熠熠閃爍著神采,左顧右盼地將房間和他的師座看了一周。


    周習盛眉間戾氣纏繞,朝他一揮手。那人便乖乖地走了過去,微微笑著說:“又和七爺鬧不愉快了?怎麽還動了槍?”


    “臭小子,欠教訓。”周習盛皺著眉頭說完,當下就把夏副官摁到了床上。夏副官也不驚,一雙手還忙著幫人解皮帶扣子。


    周習盛想要的沒吃到,將就著發泄了一場。


    周習坤到家的時候,蘇老爺和其他人都已經睡下了。他輕手輕腳地上了樓,腳步還有點虛無,那是逃過一劫的不真實感。同時頭腦裏的每根神經又都是繃得緊緊的,今天的事讓他越發有了緊迫感。不會每次都這麽好運氣。


    他輕飄飄的腳步,承托著沉重的心思,走到了客房門口。推開門,裏麵竟然是亮著燈的。床上的被子隆起一個人形,露出頭短絨絨的黑發。


    周習坤往裏麵走進了幾步,蘇時征就從被子裏坐了起來。他揉了一把惺忪的眼睛,絲綢睡衣讓他扣串了一個扣子,鬆垮地領子露出一片白的肌膚,想隻小狗似得爬到了床邊:“姐夫,你迴來啦。”


    “你怎麽在這?”周習坤在這個時候不太想說話,可也盡量用柔和的語調說話。


    “姐夫,我一直在等你呢。你真太厲害了!姓嚴的那個小子晚上給我打電話了,說要請我出去當麵道歉呢。”蘇時征滿臉興奮地說。他本來今天一天都過得提心吊膽的,原來緊張了一天是白緊張了,還得了個天大麵子。姐夫在他眼裏簡直成了個英雄!


    “就是說這個?”周習坤對這件事雖然有些詫異,但是也沒表現出更多的興趣,雙手忙碌著去解領帶。


    “是啊。”蘇時征跳站在床上,伸手幫著拿下領帶,順手掛在了自己脖子上,樂顛顛的沒看出周習坤的情緒:“我就說他有什麽好拽的。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


    “嗬…。”周習坤笑了一聲,並不對此話發表看法。


    “誒,對了二姐夫找你有事麽?”蘇時征忽然說。


    周習坤著才抬了下眼皮。


    “他今天偷偷問你來著。”蘇時征說。


    周習坤知道白聞生是關心船票,不想與蘇時征繼續這個話題。他拿了下人早已預備好了的幹淨的睡衣,不發一言轉身去浴室。蘇時征本來滿心歡喜,結果被姐夫這不冷不淡的迴應弄得一楞。他無聊地坐在蓬鬆的床上彈了彈,心裏還有些不甘心。他們兩個有什麽事,都不告訴自己!


    就在蘇時征生悶氣的時候,周習坤已經滑進了暖熱的浴缸裏,隻將頭仰靠在池壁,熱水泡開了他那一身凍結了般的血液,慢慢舒緩著放鬆了肌肉。腦子裏的迴憶像是一個個埋在深坑的小黑人,如今躍躍欲試地要往上竄。周習坤克製著摁著他們的腦袋想將他們壓迴去。經曆過一次死亡的人,才會知道夜不算黑。


    忽然,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周習坤下意識地猛地抓住了那個手腕,用力一旋。整個人從水裏站起來,嘩啦啦帶落下一地的水。


    “哎呦,哎呦!姐夫。疼,疼…!”蘇時征的手反扭著,像個麻花。


    周習坤看清楚了人,怒鬆開他的手,失控地吼道:“你進來做什麽!?”


    “我,我……。”蘇時征隻是想來找姐夫說話,沒想到他會這麽生氣,目光落在周習坤水淋淋地身上走了個上下,半天才想出個好理由:“我,我想尿尿……。”


    周習坤臉色鐵青,跨出浴缸,甩了條毛巾係在腰上。蘇時征心驚膽戰地站在馬桶前,掏出小弟弟。他沒有尿,有尿也被嚇沒了。一雙眼睛隻盯著周習坤背,淺麥色和腿的顏色有些不一樣,脊柱陷下在腰彎出一個弧度,翹到了臀卻正好被毛巾給擋了住。


    他忽然覺得姐夫比想象中的還要年輕很多,這是用胡子欺騙了大家的眼睛。想著,看著,蘇時征心裏又起了些壞念頭。他想把那塊浴巾掀了,看看本來顏色!可是到底他還沒這個膽子,隻能對著意想一番。


    直到周習坤走出了浴室,他才有尿沒尿地擠出了幾滴,然後跟著溜了床。周習坤這時已經緩過神來,發現剛才對蘇時征的語氣是不太好。所以補償似的把縮在身邊的人往懷裏摟了摟。


    “今天遇到了些心煩的事,所以語氣重了。”周習坤盡量用溫柔語調說。


    “姐夫,是因為嚴家麽?他們還敢給你臉色看?看我不教訓他們!”蘇時征像是立馬就要挽袖子出去揍人般道。


    “不是。沒事了,睡覺吧。”周習坤倦累地閉上眼睛。


    可忽然他又被人給搖晃醒了,蘇時征眨著一雙精神奕奕地眼睛正看著他:“姐夫,二姐夫找你到底有什麽事?”


    “沒事。”周習坤睜開些眼,又閉上。


    蘇時征又抓著他胳膊晃了晃:“我不信。”


    周習坤湊前一些,開口道:“他要我幫他向一個要出國的朋友告別。”


    “哦,什麽朋友?”蘇時征來了興致。


    “同學吧。你二姐夫想讓他放心出國,告訴他自己在蘇家過得很好。不然,你幫我這個忙?”


    “沒問題啊!不過要怎麽做?”蘇時征感覺自己接到了一個很重要的任務,翻了個身,趴成了小狗樣,看著周習坤。


    周習坤貼在他耳邊都耳語了幾句。蘇時征興奮地點頭,就差沒晃起了小尾巴。周習坤見他活潑,忍不住在他胸口那小粒上掐了一下。


    蘇時征立馬彈成了一個球,笑哈哈地抱住自己胸,嘴裏直嚷嚷:“姐夫你做什麽?欺負我!”


    周習坤一抖被子,轉過背去:“睡覺!”


    蘇時征又像個小動物一樣纏了上來,不過這迴真是老實了,閉眼睡起了覺。心裏想著還好家裏有這個姐夫,不然自己連個說話人都沒有。


    第二天大清早的蘇時征吃了早飯就出了門,以前他總是在這個時候睡個迴籠覺的。可一記著有重任在身,他就興奮得什麽瞌睡都醒了。姐夫幫自己擺平了嚴家,自己就得迴報他個忙。即使這事看起來是在幫二姐夫。


    蘇時征別的沒有,狐朋狗友倒是有一票。有公子哥也有學校的同學,還有的甚至是街上的混混。那些人其實都是圍著蘇時征想討點好處占個便宜的,所以蘇時征有事情吩咐也願意效勞。很快蘇家二小姐和白家少爺的恩愛故事就傳遍了大街小巷,甚至到了下午還有報社出了號外,上麵印刷著的是白家少爺追妻情路,恩愛不相棄的感人誓言。


    所以舞場裏麵的女人在談論這事,弄堂裏的阿婆們也在說這事,拉黃包車的車夫也在說。風言風語傳到了蘇成泰的耳朵裏,他雖然覺得這陣風來得邪乎,可是覺得還頗為滿意,為即將舉行的婚禮造勢也沒什麽不好的。


    可有一個人不高興了。那就是這幾天為了張船票跑斷了腿的張賀祥。他是個典型的讀書人,擁有著讀書人共有的特點,心高氣傲,臉皮薄。可是他因為這一張船票,找了多少不願意找的人。說了多少不願意說的話。身體裏累,心更累。不但是因為厚起臉皮,硬起頭皮去找票的事,更是一想到沒買到票白聞生會有多失望,就滿懷歉疚。


    他惴惴不安,感覺白聞生在蘇家是受了萬般苦難,所以自己也吃不好睡不下。可忙到頭,竟然耳邊聽到的,是人家兩夫妻多麽情深的故事。張賀祥的心頓時空了,既然這樣那還唬我說那些做什麽,還要船票做什麽?


    是,是,是。自己哪裏有蘇家的萬貫家財,跟著自己受氣受窮,兩個男人不會有真正的出路,是不會有出息的。白家以前欠了那麽多錢,都是蘇家幫忙還清了債務。現在白聞生報答他們也是應該的。


    張賀祥自怨自艾,越想越覺得白聞生離自己越來越遠了。他垂頭喪氣,不再去找船票。而是迴到了飯店。呆望著牆壁,一邊晾著腫痛酸麻的腿,一邊等待出國告別上海告別白聞生的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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