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知道漿汁兒死了,你是那麽難過,你把地球上僅有的一塊天物送給了她,一起埋進了黃沙之下……你忘了嗎?


    漿汁兒離開之後,小5坐在你旁邊的副駕位置上,你總誤以為她是漿汁兒。你是那麽的懷念她!她在你身邊的時候,你遇到什麽都不怕,她離開之後,你覺得做什麽都沒有意義了……你忘了嗎?


    當漿汁兒再次出現,你知道死去的原來是複製的她,當時你多麽高興啊,似乎全世界的花嘩啦啦都開了……你忘了嗎?


    漿汁兒又一次失蹤之後,你放棄了離開,剩下孤零零一個人,在空天曠地中尋找她,尋找她……你忘了嗎?


    當你找到漿汁兒之後,你曾答應她,出去之後就和她結婚,你說就是背,你也要把她背到舉行婚禮的地方。要是半路走不動了,你們就躺在沙漠上,把天當被,把地當床,緊緊抱在一起……你都忘了嗎!


    我沒忘。


    我想對你說的是,這就是愛情。


    任何事物都是變化的,我們隻能相信眼下的心情和誓言。


    如果給我一個辯解的機會,那麽我想說,我認真想過,吳瑉說的那些話是正確的,我怕我辜負漿汁兒的信任和愛情,我怕我承擔不起她漫長的未來。能看出這一點,是成熟。


    從某個角度說,吳瑉可能更適合她。就是說,漿汁兒和吳瑉在一起,也許比和我在一起更幸福。


    如果我愛漿汁兒,為什麽不讓她幸福呢?


    另外,漿汁兒年齡小,並不堅定,當她聽到她和吳瑉前世是一對兒之後,她明顯鬆動了。


    我的眼睛裏揉不得沙子。


    你可以說我挑剔,小肚雞腸,沒辦法,從小到大,我對異性一直是這個態度。


    不過,我還想告訴你另一個真實心態——當我決定疏遠漿汁兒的時候,我的心是那麽的空落……


    漿汁兒應該感覺到我在迴避她,她沒有問什麽,一個人早早躺下了,她的帳篷黑糊糊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另外兩頂帳篷的應急燈先後關閉。


    整個羅布泊又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吞沒了。


    我獨自坐在高一點的沙坡上,想心事。


    生命沒剩下多少天了。


    女兒美兮現在在幹什麽?


    她那個國度應該是下午,也許她剛剛放學,乘坐公交車迴家。說不定有個帥氣的法國男孩正在護送她。


    她談戀愛了嗎?


    她8歲去法國生活之後,我真的不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了,竟然不了解她現在有沒有男朋友……


    我是不是該給她留封信呢?


    噢,按照標準說法是——遺書。


    我寫了,用一塊石頭壓在這片荒漠上,有一天她會看到嗎?


    如果我沒有被困在羅布泊,如果我在正常的世界中,那麽,我要死的時候,寫下遺書,不管是放在床頭,還是裝進口袋,還是任意貼到網上,她都會看到。


    而現在,我想最後對女兒說幾句話,都已經是一件很難實現的事了。


    我抬起雙手在胸前比了比,做了個“心”的形狀,隻是兩個食指並沒有挨在一起,而是離開了一點距離,成了個變形的“m”,m是美兮法語名字的第一個字母,我用這個手型告訴她:美兮,爸爸愛你!


    如果有千言萬語不知道怎麽表達,如果隻能選擇一句話,那麽肯定就是這一句了。


    我給季風講過一個故事,叫《空前絕後》——有一男一女從喜馬拉雅山脈下來,發現這個世界上一個人都沒有了……


    那個故事裏描述的處境,和當下多麽相似。


    沒有人,沒有聲,沒有風。沒有光。靜得像史前。


    在城市裏的時候,我們經常被噪音困擾,川流不息的車的聲音,沿街大音箱裏震耳的流行歌曲的聲音,舉行婚禮放鞭炮的聲音,小孩在小區奔跑叫喊的聲音,老人吹薩克斯或者圓號的聲音,小販無休無止的叫賣的聲音,城鐵駛過的聲音,飛機響徹雲霄的聲音,建築工地刺耳的電鑽聲音……


    現在,想聽到這些聲音已經是奢侈的了,哪怕鄰居家鍋碗瓢盆的聲音……


    我在那個故事裏寫到了一首悲涼的歌謠,此時此刻,我似乎隱隱聽見它再次響起來——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買藥,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來,十兔子問他為什麽哭?九兔子說,五兔子一去不迴來!……


    有個讀者叫@怪物商店--jin,他(她)還專門為這首歌謠畫了一幅版畫,裝裱之後,寄給了我。現在這些,我感覺很溫馨。


    還有個讀者,在周德東貼吧寫過一篇文章,從這首歌謠裏找出了67種殺機。


    是啊,追憶那幅版畫中的10隻兔子,它們有表情,有關係,有語言,有情感,有動作,有陰謀……在這漆黑的夜裏,我越想越恐怖。


    最後我甚至很害怕一個最簡單的問題了——它們為什麽突然開口說話了呢?


    連幼兒園小孩都可以迴答我:叔叔!那是童話!


    寶貝,叔叔知道那是童話。我在想另一個問題——如果在現實生活中,有那麽10隻兔子,它們真的開口說話了,難道不會把人嚇死嗎?


    在羅布泊上,其實發生了很多類似的現象。


    如果兔子真的開口說話了?我該怎麽辦?


    我隻有傻傻地看著它們,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


    我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把那個讀者送給我的畫燒掉!


    天亮了。


    大家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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