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轉身繼續奔跑。這時候,他已經徹底喪失了方向感,像一隻無頭的蒼蠅,在沙漠中左衝右突,感覺黑暗中到處都是那個朝鮮人!


    他已經沒有希望跑出沙漠了,隻想擺脫那個矮小的身影。


    一個多鍾頭之後,漢人實在跑不動了,看到一個沙丘,一屁股坐下來,大口大口喘息。四周一片死寂。那個朝鮮人不可能找到他,在這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沙漠上,兩個人隻要走散了,就永遠不可能再相遇。


    坐了一會兒,濃濃的困意襲來,漢人的眼皮就像兩塊軟糖粘在了一起,很快就睡著了……


    在夢中,那個朝鮮人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


    漢人想站起來戰鬥,可是他四肢麻木,一動不能動。


    這個朝鮮人惡狠狠地盯著漢人,慢慢解開衣服上的扣子,露出瘦小的肚皮,上麵切了一個長長的口子,黑糊糊的,像一扇特殊的門。他把手伸進去,竟然掏出了一把鏽跡斑斑的短刀——他的身體就是一個刀鞘!


    他舉起血淋淋的短刀看了看,露出古怪的笑容,突然一揚手,把它****了漢人的肚子……


    漢人一下醒過來。


    此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一個黑影蹲在他的麵前,正直勾勾地看著他。


    漢人的腦袋“轟隆”一聲就炸了——他不是那個朝鮮人,那個朝鮮人沒這麽高大!他是那個蒙古人!


    漢人驚恐地左右看了看,竟然看到了那塊木牌,還有那匹幽靈一樣的淡金馬,它依然在沙漠上慢悠悠地啃著草。漢人依靠的沙丘,正是埋葬蒙古人的墳墓,這個被慘殺的蒙古人從沙丘裏爬了出來!


    這時,漢人感覺到肚子涼颼颼的,夜風好像正在朝裏灌。他低頭看了看——肚子上被切了一個血淋淋的口子,腸子流出來,兩三米長。一把短刀扔在地上。


    漢人有個朋友得了喉癌,在嗓子那裏把氣管切開了,他對漢人說,他的唿吸一下就開闊了,順暢得令人恐懼……33年來,漢人的生命之門似乎第一次被打開了,他一下就和那個朋友有了某種同感。


    他不知道自己死沒死。


    他一邊把自己心愛的腸子收迴肚子,一邊不甘心地問:“你為什麽要殺我?”


    蒙古人用純正的中國話迴答了他,他一字一頓地說:“你,去,問,馬,吧。”


    然後,蒙古人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漢人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拎著那把短刀,奔走在沙漠上。


    他已經被剖腹,他的血已經流光,可是他要去尋找那個朝鮮人。


    茫茫沙漠,找到他比找到樓蘭的希望還渺茫。不過,隻要他還有一縷意識,就不會停止尋找。


    他把背包扔掉了,那裏麵有海鷗照相機,水,錢包。照相機沒用了,他已經不可能在膠卷上顯影;水沒用了,他的肚子是漏的,水會流出來;錢和糧票都沒用了,變成了一張張糖紙……


    天亮之後,漢人終於又看到了那個大坡,又看到了那身暗格子西服。


    朝鮮人似乎察覺到了危險,他一直不迴頭,走得飛快。但是,漢人還是很快就接近了他。


    他聽見背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被迫停下來,轉過身,一雙眼睛透過白框眼鏡惡狠狠地射向了漢人。兩個人靜靜對峙。他當然知道漢人要幹什麽,昨天夜裏他有過同樣的想法。


    漢人高估了朝鮮人的戰鬥力,實際上,他殺掉他隻用了半分鍾的時間。


    朝鮮人軟軟地躺在沙漠上,蹬了一下腿,就不再動了,像一頭瘦小的豬。


    漢人在他的肚子上切了一個口子,小心地掏空內髒,把短刀塞了進去,然後,用沙子把他埋葬了。他的墳墓比蒙古人的墳墓小多了。


    朝鮮人一直沒有閉上眼。


    漢人把沙子一捧捧撒在他的身上,最後,他的身體都被埋住了,隻露出兩個眼鏡片,下麵是兩隻充血的眼珠子,定定地望著半空。


    黑暗的遠方傳來動物的噴鼻聲,肯定是那匹孤獨的汗血馬。


    漢人低低地對他說了一句:“不管有什麽問題,你隻能去問馬了。”


    然後,他用最後一捧沙子埋住了他的眼睛。


    太陽升起來了,伸了個懶腰,一下就高了許多。


    漢人的口袋裏隻剩下了那個記事本,他把生前死後經曆的一切,都寫在了記事本上。


    然後,他在大坡上選了個地方,挖了個深深的沙坑,躺進去,抓起沙子,一把把揚在自己身上……


    多年之後,有個9人車隊穿越羅布泊,傍晚的時候,他們來到那個大坡下,紮了營。有個人在營地附近轉悠,發現了那條從沙子下伸出來的胳膊,肌肉已經爛光,他又在不遠處撿到了那個記事本,翻了翻,立即跑迴了營地。


    其他人看了記事本上的內容之後,嚇得夠嗆,趕緊拔掉帳篷,離開了……


    聽完了這個故事,我問令狐山:“你相信嗎?”


    令狐山說:“我不是打醬油的。要是不信,我就不會來羅布泊。”


    我說:“你為什麽相信?”


    令狐山說:“因為當年我父親就是那個9人車隊中的一員。”


    我說:“他給你講的?”


    令狐山說:“如果他還活著,我才不會冒著生命危險來找真相。”


    我說:“他……去世了?”


    令狐山說:“他們那個車隊,隻有一個人跑出來了,就是他把那個記事本帶了出來。”


    我說:“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令狐山說:“我父親遇難那年,我13歲。”


    他現在25歲,那應該是12年前了。我在百度百科看過很多遍羅布泊的介紹,並沒有人提到,2001年有8個人死於羅布泊。看來,關於羅布泊,世人不了解的事件太多了。


    我說:“等等,你不是說你和父母一起種葡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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