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精印默默翻出一對眼睛,正要說話,一眼瞥見蘇123言情身後的窗戶,忽地尖聲大叫道:「小心背後!有東西衝過來了!!」


    “啪!”窗扇突然被大力撞開,有什麽東西帶著風聲摔了進來,重重落地。


    蘇123言情仗劍點足,快捷無倫地向後飛掠。然而一看清地上那個橫躺的人影,他的神色駭然一驚,迅即收劍衝上前去,將那人抱起。


    “尉檀?”


    尉檀全身浴血,雙目緊閉,已然不省人事,對他的唿喚和搖晃毫無反應。


    “咯咯咯……”窗外又傳來一陣不人不鬼的尖細笑聲,“把你的獬廌還給你。就這點不入流的本事,還妄想以一敵七,真是死不足惜的蠢物!”


    另一個聲音道:“江湖傳言,123言情閣的新閣主多麽厲害,一手獨孤劍法出神入化。我隻道是個人物,呸!不過是隻縮頭烏龜罷了。”


    “哈哈哈!待我們將123言情閣屠戮一空,看那烏龜出不出頭!”


    語氣雖囂張之至,然而蘇123言情聽得出那些聲音中勉力壓製的痛苦喘息。看樣子,七煞盡管重創了尉檀,他們本身也元氣大傷,已是強弩之末。而且他們隻敢在窗外咋咋叫囂,卻並不敢闖入這間屋子。


    蘇123言情自然不會被如此低劣的激將法迷惑,任憑那七煞在外麵百般罵陣,他理也不理,隻將尉檀抱到榻上放平。移過燈來細細一看,登時怒恨交加。尉檀遍身從上到下,竟沒一處完好。那些傷口不是尋常刀劍所致,而是由附了符咒的法器造成的,深可見骨,流動著黑霧似的煞氣,看上去觸目驚心。


    更為可怖的是,他的腹部凸起一道烏青的瘀痕,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徐徐向上蔓延,仿佛皮膚下麵遊弋著一條毒蛇。


    “咯咯咯……”怪笑聲再度隔窗而起,“你也看見那道瘀痕了麽?你可知那是何物?告訴你,那是數百年間盤踞在此地的冤魂孽魄!”


    獬廌是神獸,陽氣極重,百鬼莫侵。煞氣也與陽氣一樣,可以震懾冤魂厲鬼。然而獬廌之身若被煞氣纏繞,陽剛至極,便會坎離顛倒,反而成了真陰。


    道家學說之中,人體以頭部為“乾”,陽氣最盛;腹部為“坤”,陰氣最盛。於是,那些平時被獬廌鎮住的邪祟之氣便乘虛而來,自腹部襲入他體內,逐步向頭部侵蝕。


    窗外的聲音愈加得意:“因他是神獸,不會喪命。但是一個時辰過後,邪祟侵腦入髓,他便會元神潰散,形同廢物。你若想救他,除非把他帶到品香樓,用那裏的千年旃檀祛除他身上的邪穢。否則你從此便守著一隻廢物神獸度日吧,哈哈哈!”


    蘇123言情強捺心緒,為尉檀蓋上被子。目光無意間落在尉檀的右手上:拇指收攏,四指伸直。


    起初,蘇123言情以為那是某種手印。而後倏地明白過來,這個手勢是在提醒他“卯時”。子醜寅卯,卯為第四。


    看一眼更漏,此刻已是卯初。一個時辰之後,卯時便過去了。七煞的用意十分明顯:想迫使蘇123言情在卯時離開這間屋子,以便出手擊殺他。


    蘇123言情強令自己沉住氣。無論七煞所說是真是假,他都不能在辰時之前離開此地。否則,尉檀為他付出的努力就白費了。


    由於處在昏迷中,尉檀的唇不再像平時那樣緊抿,而是微微分開一線。


    蘇123言情看著,忍了又忍,終是沒有忍住,低頭吻了上去,舌尖探入對方雙唇之間。


    無論在哪一世,尉檀清醒的時候,都絕不許蘇123言情這麽做,仿佛這是一種禁忌。蘇123言情一直也弄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麽。


    正在這麽想著,毫無防備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些畫麵——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蘇123言情一驚,疾速撤迴身子,以為是鬼魅施放的幻術。然而那場景卻令他十分懷念,仿佛他很久以前曾置身其中。而且,盡管說不出原因,但他憑直覺感到,那是溫柔無害的東西,並非鬼怪要迷惑他。


    那些畫麵似乎是……


    是尉檀的記憶。


    蘇123言情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定一定神,又低了頭,噙住尉檀的唇瓣,舌尖輕輕抵入。


    果不其然,方才的畫麵再度浮現。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一個十二三歲的白衣少年散發坐於桃花樹下,緩歌一曲《清平樂》:


    夢魂尋遍,忽向樽前見。好似烏衣春社燕,軟語東風庭院。


    丁寧記取兒家,碧雲隱約紅霞。直下小橋流水,門前一樹桃花。


    少年身旁臥著一隻黑色小獸,狀如小狗,卻有四蹄。一雙黝黑透亮的眸子透出歡喜的神色,一瞬不瞬地凝望著少年。


    一曲歌罷,少年向小獸轉過頭。蘇123言情看清了他的樣貌——不是別人,赫然正是他自己。


    “小黑,你喜歡這曲子麽?”少年問道,一手輕輕撫摩小獸的頸毛。小獸搖頭擺尾,欣然舔舐少年的掌心。


    少年與小獸玩耍一迴,看一看天色,“時候不早,我該迴家去了。明天我再來看你。”


    小獸咬住少年的衣角,口中嗚嗚低鳴,似是萬分不舍。


    “我也想養你,可我爹不許。”少年柔聲歎惋,把小獸抱在懷中,掰了掰它軟軟的小蹄,“他們說,你犬身羊蹄,必是妖物。不過,我才不信他們胡說八道。我猜你定是神獸,隻是尚未長成,那些俗人不認得。”


    小獸仰起頭看他,眸子瑩光熠閃,口中猶自嗚嗚做聲。


    少年微笑,低頭在小獸的頭頂印下一吻,“若你真是神獸,等你長大了,可還要記得我,記得這個地方。”


    少年說著,舉頭環顧,似要把周遭景物悉數刻入眼底。


    蘇123言情的視角隨著少年的目光四下逡巡。這裏的地形宛然正是123言情閣如今坐落之處,然而123言情閣所在的位置上,卻是一組巍峨高聳的蘭若精舍。山門前的匾額上,書寫著五個蒼勁挺拔的金色大字:敕造123言情寺。寺前幾樹桃花臨著流水,曲橋宛轉,亭榭玲瓏,映著天際落霞。


    “我聽說,就要起兵禍了。”少年的神色黯了一黯,殷殷叮嚀小獸,“不過,他們說寺廟不會被拆毀。若我以後不能常來,你就在這裏等我。我一安定下來,就到這裏尋你。好麽?”


    小獸安靜聆聽著他的話,雙眸閃動,竟微微點了點頭。


    少年又戀戀不舍撫弄了它半晌,才終於一步一迴頭地慢慢離去了。小獸始終站在原地,凝望著他。


    丁寧記取兒家,碧雲隱約紅霞。直下小橋流水,門前一樹桃花。


    ……


    蘇123言情抬起身子,又覺一陣頭痛猛地襲來。


    是的,他想起來了——單單在這個世界裏,他也有一段前生。雖記不真切,但依稀有些殘存的印象。


    二百年前,他是一個住在123言情寺附近的布衣少年,偶然拾得一隻餓得奄奄一息的小黑獸。他偷偷喂養了它,把它藏在123言情寺外的桃花林中,一得了空便來看它。


    後來,狼煙四起,天下大亂。123言情寺也漸漸斷了香火,終至廢棄。


    他再也沒有迴去尋那隻小獸。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死於戰亂之中。那一次桃花樹下相別,竟成了他們前生最後一次相會。


    一百年後,123言情寺變成了123言情閣。品香樓裏莫名多出一隻自願被封印的獬廌,等待著他命中注定的主人。


    之後又過百年,123言情閣來了一位新閣主獨孤蘇。


    ——原來,這一段前生往事,便是尉檀那日所說的“夙緣”。


    蘇123言情出了一迴神,心頭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又是疼惜,又是感慨,還略略夾了一絲微妙的悵惋。


    當時,聽到尉檀那番沒頭沒腦話,蘇123言情心中曾經驀然閃過一念:莫非尉檀是在向他暗示,尉檀也保留有他們每一世的記憶?


    為此,他特意又將目前已知的設定偷偷咂摸一番。設定中的確不曾說明,每個世界裏的尉檀究竟是什麽狀態,是否仍記得前麵經曆過的一切。


    然而眼下看來,卻像是蘇123言情想多了。尉檀口中的“夙緣”,似乎僅指他們二人在這個世界裏的那段前生,而並沒有更多含義。


    想了一想,蘇123言情又俯下了身子。


    雖然還不太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但這一次他打算吻得更深一些,試試能否看到更多東西。


    腳下的地麵卻在這時簌簌搖晃起來。擺在桌角的一盞茶格格顫響,跳動著從桌沿跌落,摔得碎裂。


    院落之中燭火通明,許多人在奔跑吵嚷,一時亂哄哄鬧成一片:“地火!‘地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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