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路途


    聽到洛神這般說了, 我頓覺先前的諸多疑惑終於得以解開。


    也是,端宴那時忙著去昆侖之丘準備離央複活的祭祀, 定然心急如焚, 又怎可能有閑工夫將洛神困在那般遙遠之地。時間與路途上皆說不過去, 除非有旁人幫他,替他完成此事。


    隻是那名少女,究竟是何人?


    那名少女是受端宴所托,既是托付,一般而言便與命令有所區別。且端宴平素獨來獨往, 身旁未曾有什麽少女出現,想必那少女並非他的仆從, 而是以往結識過的友人之類的。


    端宴活得比我們兩人更久,他又身懷絕技,識得一些個能人異士, 也是在理。


    但我舊惑雖解,卻添新問,向洛神道:“你說你意識昏沉, 隻能隱約聽見那少女所言,可那夜你與我都中了毒。這毒極是罕見,即便我體質本就耐毒,化去此毒的速度竟遠遠不及此毒侵蝕速度, 以至於被端宴帶往昆侖丘時,一路上也都在昏睡,你怎地卻會有意識的?”


    那毒就連二伯父與二伯母那般的十六翼都扛不住, 曾因此著了端宴的道,最終葬送性命。


    洛神她隻是凡人,又如何撐得下去。


    想到此處,我心中陡然一酸。


    許是她平素太過強大,她身邊之人有時甚至會忘卻她是一介凡人的事實。而實際上,被刀劍砍傷,她會流血,沾染劇毒,她會毒發,遇到迷煙,若她未曾防備,也會因此昏厥。


    她在這千年中一路走來,那般出神入化的武藝,渾厚內息,玄妙陣法,機關造詣,淵博學識,皆是她從年少時開始,靠著聰穎天資與日日勤學才得來的,一步一步,皆是汗水。


    個中辛苦,又有誰能真正知曉。


    而她以凡人之軀經曆這諸般艱難險阻,得多謹慎入微,才能似如今這般安然無恙。


    洛神道:“你被帶走後,我仍留在萱華軒內,躺在地上毫無知覺。之後是那少女走進來,給我服了解藥,我才恢複了意識的。”


    “她給你解了毒?”我聽到此處,愕然不已。


    “正是。”洛神點頭道:“不過她雖解了毒,我卻仍昏昏沉沉,渾身沒有半點氣力,就連眼睛都睜不開。當時我隻想去尋你,卻難以起身,那少女道,讓我莫要白費氣力,隻要她待在我邊上,我便不可能保持清醒。”


    “為何?”我嘴唇抖了抖。


    洛神麵色斂著,邊迴憶邊道:“當時我也不曉得為何,但很快我便發覺那少女所言不假。當時我口不能言,目不能視,腿難以行,隻能依稀聽到她的聲音,她道若她願意,我就連聲音也聽不到。但她覺得這樣甚是無趣,若她路上說話,無人聽著,她會覺得悶得慌,不好玩,便特地給我開了些許聽覺。”


    我越聽越是悚然,世上怎會有這般人存在?


    聽洛神所言,那少女似能夠隨意操縱人的五感與四肢經脈,她想封閉,便封閉,想放開,便放開,世人在她眼中,豈不是如同任她拿捏的布偶人一般了?


    這實在……可怖至極。


    且那少女說的是不好玩,這分明便是孩童心性,難道這對她而言,竟如頑戲了麽?


    “那她可說了什麽旁的?比如端宴是她何人,怎會識得她?”我問道。


    “我不能開口,自然無法問她,隻能從她路上的隻言片語中揣測一二。”洛神接著道:“她說過,端宴曾替她打過一陣子雜,卻不要報酬,隻希望她能許他一個人情,日後若有需要她相助之處,她得應他。她覺得有趣,便應承下來,此次端宴要她幫忙之事,便是請她將我帶走。”


    “打雜?”我卻覺得少女口中的這個說法甚是蹊蹺:“偃師是機關奇才,會甘心給她打雜?”


    此話是少女所言,不管事實究竟如何,偃師在這少女心中的印象,卻是個打雜的。


    我一時分不清究竟是這少女心性高,還是她玩心重,瞧什麽都瞧不上眼。


    洛神道:“她從頭至尾將端宴稱作偃師,那她必定是曉得偃師本事的。”


    我大抵明白了些什麽,道:“偃師一直使用各種化名,假臉,端宴此名也隻是遇上我們以後,才換上的。但那名少女卻知曉偃師的本名,偃師欺罔世人,可從不在這少女麵前隱藏底細,莫非他們二人很久之前便識得了?”


    “我也是這般想。”洛神輕聲應道。


    “那去的路上,那少女待你如何?”我忙道。


    “她待我倒很是禮遇,不然也不會給我解了毒,那時封閉我的五感與經脈,也隻是怕我逃走的權宜之策。”洛神淡淡道:“她道她是守信之人,雖不曉得偃師與我之間有何仇怨,但她既然應允了偃師,便要踐行當初承諾。她將此事當做她手頭的一件任務,這任務對她而言很是簡單,便是將我困起來,不得離開。”


    我越聽,越是唏噓,歎道:“端宴千年來陷在與離央天人永隔的痛楚中,已然癲狂,他知我壽數無盡,無非是想讓你與我分開,讓我也飽嚐那般年歲久遠的分離滋味。”


    仔細想想,他那時用我心頭活血祭祀三器,引來神主神識,複活離央,可能並未當真有取我性命的打算。


    雖以他的本事,並不足以駕馭地煞劍,但地煞劍即便隻得幾成威力,亦是駭人的。


    當年我娘親流韶乃魍魎城戰鬼王女,卻更是第一戰鬼,即使是她的父親戰鬼王,亦是她手下敗將。


    若非我娘親發狂自盡時,借戰鬼之力,更用了地煞劍,旁的什麽兵器又怎能奈何得了她?


    戰鬼好鬥,我娘親一生無敗,最終也隻敗給了她自個。


    地煞劍那般煞氣,霸道至能取走我娘親性命,可我被地煞劍取了心頭血,卻仍活著,隻能說明當時端宴並未刺中要害,否則我恢複不了那麽快。


    他托付少女,讓少女帶走洛神,亦是他一早便盤算好了。


    如今我才真正知曉端宴的真實意圖,他心中隻念著離央,本就不想殺我。


    他隻是想等複活離央以後,不再蹚渾水了。讓少女帶走洛神,一是他當時的確無暇顧及,二是他能當一個甩手掌櫃,從此與離央長相廝守,而我的注意力都隻能先放在尋找洛神身上,一時半會來不及尋他麻煩。


    他便可躲在暗處,再看我因著與洛神分離而痛苦。


    我在世上多活一日,便痛苦一日,偏我年歲無盡,隻要我一日尋不到洛神,便每一日,都過得似他走過的漫長歲月那般絕望。他心思早已被千年分離所扭曲,隻盼著我重走他的舊路,永墮離別深淵。


    這盤算確然是狠。


    比直接殺了我,要狠得多了。


    隻是他終究算不到,離央根本不可能活過來。


    我理清了思緒,更是百感交集,還好洛神得以平安歸來,不然我恐怕真的會與端宴一般,陷入瘋狂。


    “你說你即使快馬趕迴,也用了將近一個半月,那你去的路上,所花費的時間定也是這般久才對,這一來一去,加起來便是三月了。”我想到了此處,又難過道:“那你被困在北寒之地不算久,應當也隻得短短數日,還好也都昏睡了,如此看來,反倒是你被少女帶往北寒之地的路上,五感封閉,渾身無力,吃了些苦頭。”


    洛神卻輕輕笑了笑,安慰我道:“去的路上,時間遠不似迴來路上這般久,且倒也未曾吃什麽苦。清漪,我若告訴你,去的路途所花時間,你定不敢相信。”


    我現下也能猜到那少女很不尋常,那應當不至於與洛神迴來時那般騎馬出行,而有旁的特殊趕路方式,能將時間縮短。


    我若乘坐傲月出行,傲月行動似風,又精力充沛,若我隨傲月一起前往北寒之地,隻是悶頭快速趕路,不去顧及其它,算上夜裏休息時間,十日左右便可到達。


    傲月吃飽喝足,還不耍它那性子,會更迅捷。


    但洛神卻道我不敢相信,那我自然要往更快了猜,便道:“六日麽?”


    洛神搖頭:“當時我尚有意識,她帶我抵達北寒之地,隻用了一日光陰。”


    我大為驚訝,那少女究竟是何人?


    不過如此一來,去的路上便可忽略,刨去洛神迴來時路途上的一個半月,先前的大部分時間,洛神竟都被困在了北寒之地。


    “她用的什麽趕路方式?”我忙道。


    “其實我並不是很知曉,隻能猜測。”洛神細致地與我道:“她將那封閉術又鬆了些,我得以勉強走動,脖頸亦能活動,表達點頭或搖頭,但雙眼始終瞧不見,隻能憑借手的感知。感覺自個被她攙著,走入一處地方,在她指定的椅子上坐下來。那地方似是十分寬敞,有桌椅等擺布,應是一間房。”


    “房?”我仿佛在這短短用飯時間內,聽完了一年的稀奇事,道:“趕路怎會要走入房間的?”


    洛神道:“之後我便感覺腳下地麵動了起來,且能聽到窗外唿嘯的風聲,那風聲極大,幾乎震耳。她當時問我可冷麽,我搖頭,她便笑道,她也不冷,便一直開著窗。”


    “這便是在趕往北寒之地的路上麽?”我問她:“可房子如何能動,動的不該是房子才對。”


    “嗯。”洛神低聲道:“我懷疑她將房子修在了什麽活物上,動的是那活物,從窗外風聲寒氣來看,這活物可以禦空飛行,且若要修建一座房子,那活物的脊背定然要十分寬敞才成。”


    這兩年我見多了詭譎之事,若世上當真有這般活物,我定然是信的。


    狴犴身軀便十分龐大,若非狴犴身上不平整,皆是倒刺,不便工事,我還能在它背上修個木屋子。往後坐在木屋裏飲茶,讓狴犴馱著一家人出門溜達,也不算難事。


    但這隻是我的想法,若當真做來,怕是要被姑姑罵死。


    作者有話要說:狴犴:憋瞎胡鬧,o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探虛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君sola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君sola並收藏探虛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