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你個混賬粽子,誰許你走的!”雨霖婞驟然彈起身, 對著那石門高聲大罵。隻是可惜石門此時已然緊閉得嚴嚴實實, 聽那沉悶的聲響, 料想這道門定是奇重無比。


    石門外麵傳來淮陽子低低的聲音:“這位姑娘,洛大人沒叮囑過你,點穴要點準一些的麽?若是點得不到位,我很容易就能將穴道衝開的,哈哈。”


    葫蘆嘴入口處嗡嗡作響。淮陽子的這種低聲, 並不是因著他說話聲音很小,相反, 是他大聲吼出來的。而石門過於厚實,他縱然是吼出來的,傳遞過來時, 聲音也是細微得可憐。


    “你個下三濫的家夥!”雨霖婞衝過去,直接就朝著石門踢了一腳,約摸吃痛, 又立刻縮了迴來。石門紋絲不動,宛若小山。


    我被軟鞭束縛,並不起身,也不急著起身, 隻是冷眼覷著。洛神走上前去,聲音帶出幾分惱然,低聲對雨霖婞道:“找機關。”


    雨霖婞壓下怒火, 同洛神,十四三人一起舉著火折子與夜明珠,在石門附近細細地摸索起來。


    淮陽子的聲音又輕慢地響起:“洛大人,我曉得你現下正忙著找機關,沒用的,莫要浪費時間。這是外合關,在門的這頭,且石門為皓嵐石所打造,重若高山,以你心思,該明白你們目前是何等處境的。”


    我蹙了蹙眉。


    鎖龍沉淵是西周周穆王時期,為了困鎖惡龍而修建的,平常是大兇之地,可以說從未有人敢貿然前來,他又怎會將裏麵的機關暗石知曉得這般清楚。莫不是之前就來到龍淵,細致地摸清了底細?倘若當真如此,那以他這般的膽識與心機之深,未免也太過可怕了些。


    洛神直起腰,停下了手中動作,冷冷道:“你對此,倒是了解得很。”


    淮陽子聲音漸弱,狀似帶出幾分得意:“這世間,再沒有其他任何一人,能比我更加了解此處。”


    我揣摩著他話中意味,心裏猛地一沉。


    淮陽子接道:“現下約莫是戌時三刻了。再過半個時辰,你們所在龍淵外圍積年的瘴氣,就會從外圍陰溝裏湧出來,融掉人的肌膚,化掉人的骨骼,最後變成一灘水,那個中滋味,可當真是蝕骨銷魂呐,美妙極了。哦,我記起來了,洛大人你體質曆來特殊,是不懼瘴氣的,所以放一百個心,你會活得好好的。另外阿瑾……”


    我側過頭,聽著他的聲音悶悶地自門外傳來。


    “另外阿瑾,以你的身子,自然就更不用怕了。大哥哥我往日最疼愛你,怎會令你受瘴氣之苦,再過一陣子,便會來龍淵看你的。至於其他人,你們還可活半個時辰,有什麽遺言,可莫要忘記交待給洛大人與阿瑾。”


    雨霖婞聲音明顯出現慌亂:“你個粽子胡說些什麽,本姑娘可是嚇大的,什麽瘴氣化人,少在這妖言惑眾,我會怕你麽?”


    門外一聲大笑:“姑娘,我胡說不胡說,半個時辰之後,自會見分曉,我又何必與你多費唇舌。洛大人,阿瑾,你們兩人可要給我好好地活著,等我手頭之物準備妥帖,自會到此與你們二人再會,莫要叫我失望了。”


    雨霖婞大怒,對著石門猛踢,卻被洛神攔下。等得一陣,門外半點聲響也無,想是淮陽子已然走了。


    “早知道他如斯狡猾,方才就該將他剁成碎片省事!”雨霖婞著惱地走迴來,挨著我坐下,道:“如今我們竟是被困在這鬼地方了,且不說水糧遠遠不足,困了幾日,便要渴死餓死,就單是那所謂化人皮骨的瘴氣……”


    十四也席地而坐,倒是並不緊張:“雨姑娘,你方才不是說不信那瘴氣的麽?”


    雨霖婞臉一紅:“我自然不信。我隻是擔心水源與幹糧,聽說渴死或者餓死的人,死狀俱都難看的緊,本姑娘才不想落到這般地步。”她看向十四,又道:“那粽子說縱然瘴氣升起來了,師師和死鬼也不會死,死的隻是我們兩,小十四,你就不怕的麽?”


    十四道:“殿下不怕,我自然不怕。”


    雨霖婞森森地嚇唬她:“你家殿下不會死,她當然不怕,死的可是你。”


    十四麵色像一塊石頭,木然道:“臣願為殿下而死。”


    我蜷縮著身子,默默地將臉撇開。天可憐見,我終於比烙餅重要了。


    “你們兩個,都不是正常人!”雨霖婞撇嘴,將腦袋歪在洛神肩頭,握住她的手,作小鳥依人狀,戚戚然地道:“死鬼,這就我們兩正常。人家,人家現在就隻有你了。”


    我現在就想著把她那雙握住洛神的手,給啃下來。


    洛神麵無表情地瞥了雨霖婞一眼,推開她的腦袋:“對不住,霖婞,實話同你說,我也不正常。”


    “你這壞東西,傷我的心。”雨霖婞裝模作樣地歎氣,頓了片刻,複又斂容,嚴肅道:“你們說,現下該如何是好?”


    十四與洛神一同陷入了沉默。我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因著雙手束縛在身後,隻得曲起膝蓋,歪歪扭扭地站起來,洛神伸手過來扶,被我不著痕跡地躲開了。


    我隻是望著她,她不緊不慢地縮迴手,臉上淡淡的,沒什麽表示。


    我轉身就走。


    “師師,你去哪裏!”雨霖婞在後麵叫道。


    我不理會她,自顧自地往前走。不曉得為何,現在我就算身上不曾有照明物事,眼前景致攏在黑暗之中,也算瞧得頗為清楚,隻是看起來有些重影,搖搖晃晃的,略略帶點暗紅色。


    一直走到一處深淵旁,我才停下。其實說是深淵,裂開的口子也不算是特別寬,從那裂開的烏黑縫隙裏,逸出一股酸腐且又帶著硫磺氣味的古怪味道。


    身後火光靠近,洛神,雨霖婞和十四俱都跟了上來。


    雨霖婞拍了我一把,惱道:“師師,你一聲不吭,擺這副冷臉子給誰看呢。”


    我側著身子躲開,雨霖婞這才瞧清楚眼前之景,許是嚇住,道:“這莫不是那粽子口中所說的,外圍陰溝?”她湊過去嗅了嗅,立馬退開,臉色都白了。


    “好難聞,我有點想吐,還有點發暈。”雨霖婞撫著胸口,訕訕道。


    十四也皺了眉,道:“我心口也堵得慌。”


    雨霖婞看向洛神,道:“死鬼,你有沒有不舒服?”


    洛神淡淡搖頭,道:“陰溝裏麵裏麵想必是積存著大量的瘴氣。我是不怕瘴氣的。”


    “師師,你呢?”雨霖婞又問。


    我沒說話。


    雨霖婞這才真真正正地害怕起來:“這麽說……這麽說,那粽子說的,都是事實?”


    我截住她話頭,終究冷冷地道:“滾出來。”


    “什麽滾出來?”雨霖婞道。


    “自然是說我滾出來了。”話音剛落,黑暗裏悠悠然地晃出一抹惹眼的雪白。一名身著銀白裝束的年輕男子出現在眾人麵前,玉冠束發,清雅俊秀,尤其是那雙眼,內裏仿佛含著春雨,在這森森的龍淵外圍,竟是帶出幾分煙雨江南之色。


    他在我麵前站定,微微一笑:“韶兒,你好耳力。”


    我麵無表情地望著他。


    “尹墨寒,怎麽是你!”雨霖婞拿手一指,憤憤道:“你活膩了,竟會跟蹤我們。”


    尹墨寒撐開玉扇,悠然扇風,微笑道:“姑娘此言差矣。在下並非跟蹤你們,而隻是跟著韶兒。”


    “那石門已然關了,料想你是在石門關之前進來的。”我哂笑道:“怎麽,眼睜睜看著淮陽子衝穴出去,合上暗門,你也不怕的麽,竟會留下來。龍淵裏如今什麽境況,你該清楚得很,是想尋死麽?”


    尹墨寒輕笑:“我怕什麽,我又不會死,區區瘴氣,卻又能奈我何,隻得那些凡俗皮肉才會經不住。淮陽子自去關他的門,與我沒有幹係,我待在這,覺得歡喜得很。韶兒,這般,我就能永遠同你待在一處了。我覺得好極。”


    他這話說得實在露骨,我心底內火瞬間就躥出來,心裏暗忖著,到底我是掐死他好,還是砍死他好。


    下意識扭頭去看洛神,我以為她聽了尹墨寒的話,會有什麽反應,她卻隻是垂著眸,臉略微側向一旁,看著那陰溝,神色淡極了。


    我心中一緊,又是一鬆,黯然半晌,默默地在心底暗示自己,這……這樣也好。


    雨霖婞惡狠狠地審起尹墨寒來:“莫非方才引我和師師前來的白衣男人,就是你?”


    尹墨寒繼續搖著扇子,隻是微笑。


    雨霖婞看不過眼:“大冬天的,扇什麽扇,一個大男人,做什麽這麽騷?”


    尹墨寒含笑道:“我不扇便是。”語畢,將玉扇折了,收於腰際。


    我道:“那日元宵賞燈時節,舞金獅的男子,以及前陣子在我們住處轉悠的白衣人,可都也是你。”


    “是。”


    我冷笑道:“你跟我們很久了嘛。我們來青萱多久,料想你也待了多久,躲在一旁瞧著,心裏很痛快麽。”


    尹墨寒道:“躲在一旁瞧著韶兒,遠遠比不得現在近距離地瞧著你好。”他好整以暇地打量了我一陣,才道:“韶兒,你怎會被你這些所謂的朋友給捆起來,如此行徑,又怎做得你的朋友,尤其是……”眼睛微眯,又看了眼洛神,道:“尤其是至為親密的友人。若是我,斷斷是舍不得箍了你的手腕,那得多疼。”


    洛神依舊冷冰冰的,一句話也不說,連看都不看他。


    我沉下臉:“我的事,不用被你管。我樂意被她拘的。”


    尹墨寒道:“你的事,我自然要管。至少,我曉得你需要我。”


    我道:“那倒是,我需要你去死。”


    尹墨寒卻也不著惱。他若是不紅眼癲狂,平素瞧著卻也是彬彬有禮,微笑道:“韶兒,我願意為你死,這有何難。另外我是說,你這左邊眼睛,不是疼得很麽,這世間,隻有我,才能夠幫你。”


    說完,他唇角勾出一絲戲謔之色,略一低頭,又抬起眸來,轉瞬,便是一雙鮮紅似血的眼。


    少頃,那眼底的紅色,卻又輕輕鬆鬆地退了去,變迴了他春雨般的雙眼。


    我隻覺左眼疼痛非常,死死地盯著他。


    尹墨寒輕聲道:“瞧見了麽,這才是,真正的戰鬼,你還不是。若是拖著,韶兒,你的眼睛受不住體內煞氣衝擊,會瞎掉的。”


    我後退兩步,洛神已經轉過身,有些發怔地看著我。


    “縱然瞎了,也是我的命,用不著你來管。你滾遠點,別讓我再看見你這張臉,我會瞎得更快。”我一咬牙,邁開腳步,沿著龍淵外圍那道陰溝邊沿,緩步走著,身後眾人的腳步聲,緊隨而來。


    我一麵走,一麵掃視著陰溝內裏,細致視下,有隱隱約約的白色霧氣正從裏麵冒出來。等到了我心中所想的目的地,堪堪停下,身後的雨霖婞與十四,突然開始幹嘔起來,洛神遞水給她們二人,她們喝了幾口,又都吐出來了。


    如淮陽子所說,瘴氣一旦升騰起來,雨霖婞和十四就會沒命。


    我深吸一口氣,道:“跟我走,我帶你們越過這瘴氣淵,到龍溝內圍去,那裏沒有瘴氣。”


    雨霖婞歪在洛神身上,麵白如紙,聲音已經變得幹啞起來:“怎麽……怎麽過去,這深淵太寬,沒有橋梁,是無法過去的。”


    我淡淡道:“誰說沒有橋梁?若是當真沒有橋梁,困在龍淵內圍的人,以往又如何能出去。”


    雨霖婞駭然道:“內圍是什麽地方,怎麽還會有人?”


    “以前依稀記得有人,現在沒了。”言罷,我目光一掃,抬起右腳,直接懸空踏在了暗沉沉的深淵之中。


    在此刹那,洛神慌忙衝過來,攬住我的腰,胸口低低地起伏著,麵色蒼白,抬眸望向我,看起來緊張之極。


    我怔住,迴頭看她,心中澀然又溫暖,驀地朝她笑了。


    她看著我腳底正實打實地踩在空中,卻不曾跌下,亦是一怔,旋即麵上恢複冷淡神色,退開身去。


    我看了她片刻,才道:“如你們所見,這裏是有橋的。隻是這裏黑漆漆的一片,岩壁是黑的,地麵泥土是黑的,而這座石板鋪就的橋,亦是與四周一般黑色,渾然一體,若是瞧不細致,根本無從發現。”


    雨霖婞喘息著道:“師師……你……你怎麽曉得這麽多?”


    我沒答她,隻是道:“跟我走。黑橋很窄,隻得一塊石板鋪就,每塊石板俱是方形周正,剛可容納一人過去。隻是石板有虛有實,若是踏錯,便會直接墜入瘴氣深淵,萬劫不複。”


    作者有話要說:貌似頁麵恢複了,更新可以抽出來了= =


    總之下次看到我更新,但是文章頁麵卻沒有新章節顯示,就果斷去點下一章,或者在地址欄後麵直接綴上新章節的章節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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