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洛神似忖了忖, 沒說話。我搓了搓手,道:“別管什麽白衣服不白衣服的, 我和洛神先去洗漱, 待會給你做肉骨蔥香濃湯麵。”走了幾步, 又道:“長生呢?怎麽也沒起來麽,我起得晚,她定是餓壞了。”


    雨霖婞道:“她也是個小懶包子,也不曉得隨了誰的性子,不叫她, 她通常就不起。我本想等你做早飯時去喊她起來,誰曉得你……”


    她話還未完, 我便咳了一聲,道:“多話。你現在去喊下她,待會就有早飯吃。”


    洗漱過後, 才發現起得太晚,麵都未曾發好,可如何下麵?隻得急急忙忙跑到臨街麵攤處, 向攤主買了些發好的麵團迴來,打麵搓揉,再細細切成均勻細絲,待得香稠的濃湯得了, 擱了麵絲下鍋去煮。火候剛好,將四份骨湯滾麵裝碗,撒上蔥花, 搬上木桌開吃。


    雨霖婞雖餓得很,姿態倒是優雅,慢騰騰地吸著麵條,就著熱湯又抿了口,發出一個看似饜足的歎息,道:“師師你昨夜沒有騙我,這麵的滋味當真絕了。”


    我淡道:“是你太餓,產生幻覺,普通一碗麵而已。”


    雨霖婞搖頭,一本正經道:“非也,這碗麵裏包含著師師你關切的感情與體貼的用心,自是絕了。”


    我被她酸得冒了層雞皮疙瘩出來,道:“別來惡心我。”說話間,給長生麵碗裏又夾了些爽口開胃的醬菜:“說真的。你一個姑娘家,雖然墨銀穀裏仆從成群,給你下廚做飯的可以排條長龍,但是總也得自己會料理幾道小菜罷。他們做的雖是美味珍饈,總比不得自個做的有味道,容我扯遠一些,若是你日後有了心上人,嫁人了,會做幾道菜寵一寵他,不也挺好?”


    言罷,又兀自笑了兩下。


    雨霖婞將木筷擱在碗上,瞥了我一眼:“別那樣笑,我曉得你這是編排我。說到那嫁娶之事,這世上要是有哪個男子要得起我,我立馬就嫁,絕不含糊。”


    我忙道:“以你的身家姿容,武功地位,想你的人定是許多,這要得起你的人麽,那倒是沒有。”


    聽了我這誇讚之言,雨霖婞這廝看似頗為受用,毫無羞色地展顏道:“可不就是。諒他們也沒那個膽,見一個,打一個,見兩個,砍一雙。再者,本姑娘又豈是那屈居於人下之人?”


    我臉莫名其妙地紅了些,辯解道:“這怎就是屈居於人下?你若歡喜那人,人……人下又如何了,你這倒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雨霖婞一起木筷,正欲接著吃麵,聽了我的話,哧地就笑出聲來,扭頭看著我,笑得越發厲害。


    我略微迴味,隻覺自己蠢頓非常,怎會說出這樣話來,這不就是明擺著那什麽……那什麽……來著,真是難以啟齒。


    側臉一看,洛神亦是唇角勾笑,她發現我在看她,笑意便愈發深了,連帶眉眼都染了層光似的。


    長生問道:“白姐姐和紅姐姐在笑什麽,好開心的樣子。”


    我哼了聲,惱道:“壞人才這樣笑。”


    長生顯是一頭霧水,洛神摸了摸長生的小腦袋,輕聲道:“我和你紅姐姐這般,像是壞人麽?”


    長生搖頭似撥浪鼓,認真道:“當然不是!白姐姐你們給我買許多好吃的,給我講故事,教我念書寫字,很疼我,怎會是壞人?”


    洛神點頭道:“好孩子,乖。”


    “……”我默默地起筷,吃麵。那邊雨霖婞樂不可支,幾乎要捶桌子了,我在心裏暗暗地咒她等下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湯麵嗆到。


    吃完麵,長生問洛神道:“今日我們就待在家裏麽?”言語之下,倒有幾分失望之感。


    洛神整了整長生的衣襟:“不,今日出去玩,明日就是元宵節,待會再給你買一身新衣衫,靴襪帽子也一並備齊。”


    我悶悶道:“那我也要。”


    洛神微笑道:“嗯,我給你。”


    雨霖婞撲過來,擺出一副無比嬌羞的模樣:“洛大人,元宵節,奴家,奴家也想要新衣衫,新靴帽。”


    洛神笑著推開她:“你作死麽。”


    我把麵碗盡數推到雨霖婞麵前:“大小姐,這吃也吃飽了,該幹活了,洗碗。”


    等到事情都拎清處理完畢,四個人抖擻精神,出門閑逛。


    先去成衣店給長生定做了一身新衣衫,鞋履店裏定了一雙靴子,囑咐店主明日元宵節上午來取。這裏元宵節時分,類似這種鋪麵的,上午都會開門揖客,下午和夜裏則是店主與家人團聚賞燈的團圓時候了。不過茶樓酒樓等到了元宵節生意倒是越發的好,是以會一直經營到明日夜裏,直至燈會散場。


    昨夜下過一場大雪,道旁屋頂映襯得一片雪白,有些攤位的雨棚夜裏未收,也堆了厚厚的一層。天亦是瑩白耀眼,恍若明鏡,與屋頂積雪兩相應和,有一種潔淨清爽的透明之感。街上喧嘩陣陣,偶爾積雪從雨棚邊沿跌落下來,落到地上,有些運氣不佳的路人,還會被那積雪捂了脖子,凍得慘叫一聲,惹得周圍眾人哈哈大笑。


    這是個白日安寧祥和的鎮子,景致靜謐,人亦是可親。縱然它到了夜裏,頗有些陰氣森森。


    我給長生買了頂白絨毛帽子,毛茸茸的,頭頂墜了兩隻圓乎乎的小毛球,襯得她那張粉嫩小臉吹彈可破,兩邊臉頰則各自暈了抹紅潤,分外可愛。


    在街上閑逛,買各色歡喜的物什。一直逛到下午時,聽說珍茗樓茶水不錯,洛神道以前她也算那裏熟客,經常去飲茶,便央她領著我們前去。


    四人在二樓要了一處靠窗座位,茶水上來,特地又點了茶樓裏的名點----芙蕖糕。


    我嚐了一塊,鬆軟香甜,透著一股淡淡的類似蓮子的味道,並不膩,確是不錯的。


    洛神隻嚐了一小口,便並不再去吃那芙蕖糕。雨霖婞一麵喝茶一麵問:“這可是店裏名點,你好歹給點麵子吃些罷。”


    洛神道:“這不是正宗的芙蕖糕。味道與我以往吃的不同。”


    雨霖婞咦了聲,道:“此話怎講?”


    洛神道:“這店裏原也是有芙蕖糕的,味道好極。後來撤了,如今又擺了出來,想來也是近來發生的事罷,不過味道並不正宗。”


    言罷,伸手去支起桌旁窗子,略微探頭,往下麵街道張望。


    她扶著下巴,看了許久,嘴角露出一抹,極淡的,卻又令人覺得溫暖的笑容。


    這種神情,似在安靜覽看一封故人寄來的書信,又似在看一本老舊的書本,混著一種類似懷念的味道。窗台上一層白雪,襯著她白皙肌膚,墨色長發,冰肌玉顏,當真美極了。


    我愣了下,也湊過去看,街上行人如川,並無特別。


    “看什麽?”我問。


    “看一個人。”洛神收迴目光,抬眸望向我,笑道:“已然走了。”


    與方才,一樣的笑容。


    不知怎地,我也安靜看著她,迴了她一個笑容。


    用過點心茗茶,雨霖婞又拉著我們去酒樓吃那所謂遠近聞名的圓子釀雞,一路上吃了這許多,這圓子釀雞不管如何人間美味,都吃不下了,剩下了許多。之後又前往梨園聽戲,或剝開花生,或用幹果,看到精彩的,也會隨著眾人,笑著去喝那一聲彩。


    如此恣意地玩耍一日,迴來時天已擦黑。路上寒風雖冷,我卻覺得心都被吹皺了,滿溢出來的都是歡欣愉悅。


    這才是過日子。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與身邊陪伴的人在一起,與歡喜的人在一起,與要疼惜的人在一起。


    春夏與秋冬,看盡這世間韶華,共攬這塵世清風。


    夜裏擁著洛神入眠,到了第二日,終究是到元宵佳節了。


    花惜顏在元宵節下午歸來。她道今日特地過來同我們過節,去拜會那位“友人”一事,將會定到明日。


    我聽了,心裏高興之極,下廚忙活許久,做了一桌子豐盛的菜,五個人滿足地吃了一頓,穿戴整齊,之後四個大人,一個小孩,相攜著上街賞燈赴會。


    這幾日我發現青萱到了夜裏,街上幾乎空無一人,安靜非常,但是今日適逢元宵佳節,卻是一反常態,分外熱鬧。


    街上行人比起白日來,竟還要多上許多,熙熙攘攘。道旁小攤小販簇擁得密集,各自挑了花燈在攤位上,勾著暈靄的光。許多行人也拎著各色花燈,光芒柔和,眾多匯集在一處,宛若地上銀河。


    正是魚龍一夜舞,火樹共銀花,燈火在喧鬧聲與煙花鞭炮聲中恣意流淌,空氣中四處彌漫著一股煙火味道,溫暖之極。洛神,雨霖婞,花惜顏,長生四個人的臉被那燈火映照著,分外柔和,我陪著她們在人流中穿梭,幾乎有種幸福到快要融化的感覺。


    叫賣聲最響的是各色元宵攤子,攤位前熱氣滾滾,食客亦多。


    我們挑了個地坐下,點了五碗元宵,我要的是尋常的芝麻餡。


    正吃著元宵,一個物事淩空而至,好巧不巧,正好砸到了我的背上。


    這一砸之下,倒是不疼,我彎腰撿起來,發現這是一個彩球。之前過來的路上,瞧見有個舞獅的班子在那作耍,四個舞獅人,兩隻大金獅子,神采奕奕,耍的是雙獅戲彩球的精彩把戲,莫不是那裏拋過來的?


    雨霖婞笑眯眯道:“師師,挺好運氣呀,今年一定財運人運皆亨通。”


    我白她一眼,正抬頭想要張望附近是否有舞獅班子,卻見麵前走過來一個人,頭上套著金獅子的頭,兩隻銅鈴大眼上下拉合著,瞧不清那人麵容,身上則披掛著金獅耀眼的舞獅戲服。


    那人舉著金獅子頭,對我略微做個禮:“方才一個失手,冒犯姑娘了,對不住。”


    那人的嗓音有些低沉,似是在刻意壓著嗓子說話,不過嗓音還是幹淨的。


    我心裏遲疑一下,笑道:“無礙,好彩頭。”


    說著,將手中彩球遞給那人,那人伸手來接,手心朝上,許是因著他疏忽,並未似尋常舞獅戲服那般將手也掩藏進去,反倒是將裏頭原本的衣衫露了些出來,是繡著精致銀線的白色。雖是男子的手,卻是修長白皙,指節分明,不過略微白得過了些,卻又顯得有點病態之感。


    那男子接球過去:“多謝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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