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低下頭看著地上積雪, 沉默了一會,又抬頭看著洛神:“我明白的。其實說起來, 以前我是很想弄清楚所有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總是很想問你這樣, 或者是那樣的問題,但是我苦苦忍住了。現在漸漸地,隨著自己離真相好似越來越近,我卻又變得退縮了起來。有些東西,我很想明白, 卻又不敢明白,這種感覺當真是難受得緊。”


    洛神沒答話, 微垂的眼眸裏湧出一絲看似苦惱的意味,過得一陣,她握住我的手, 問道:“你手很冰,迴屋去好麽?”


    “恩。”我點點頭:“聽阿卻說雨霖婞還在昏睡,惜顏則醒了, 我想過去看看她們。現在我先送你迴去,你這個病人少吹些外頭的風,合該好好躺著休息下。”


    “我不想睡,陪你去。”洛神將我的手捏緊些, 微微一笑:“媳婦去哪裏,我就跟著去哪裏。”


    “我發現你每次睡醒,就喜歡胡說八道。”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撐好紙傘,牽著洛神一路往雨霖婞的宅院走去。


    雨霖婞住的是主宅院,分外氣派,院裏院外筆直種了許多青針樹,白雪披掛。沿著石子小道進去,一路上遇上了許多墨銀穀的守衛,每人的右臂上都纏了白紗,麵色凝重而嚴肅。風駿的死,再加上雨霖婞現在的這副情形,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打擊。


    雨霖婞的房門是半開的,我輕輕探頭進去一瞧,發現阿卻並不在裏麵,雨霖婞的榻旁,坐著一名淺色衣著的女子。


    長發垂下,隱約可以看見花惜顏靜謐的側臉。她的左手自然地擱在腿上,雨霖婞的半條手臂露在外麵,從我這個角度來看,她的右手似是剛好搭在雨霖婞的手上。


    我很自然地認為花惜顏是在替雨霖婞把脈,和洛神輕手輕腳朝她走近。花惜顏許是感到身後有人,騰地一下便直起身子,與此同時,她的手飛快地縮了迴來,看樣子是被我和洛神嚇了一跳。


    不過我也吃了一驚,花惜顏把脈時曆來沉靜,根本不會被外界變故所打擾,這次怎麽好像有幾分似驚弓之鳥一般?


    我尷尬地笑了笑,低聲道:“惜顏,嚇到你了?你先接著把脈,我們就隻是來看一下而已。”


    “師師,洛姑娘。方才把脈……把完了,我去拿凳子給你們坐。”花惜顏拿手撩了撩發絲,麵上竟染了幾絲紅潤,說著,就要站起身。她外貌本就生得白淨纖弱,加上之前腿傷,在陵墓裏吃了不少苦,麵色越發蒼白,這就反襯著她麵上的紅潤惹眼了起來。


    我連忙攔住她,好氣又好笑道:“你自個有腿傷,就該好生歇著,做什麽操這些閑心,管我們有沒有凳子?”


    我這樣說,花惜顏的身子越發直了,紅潤更添半分,看上去有些尷尬。我心道我也沒說什麽,她的臉怎麽紅成這樣,以往同她相處,她可不是這副模樣的。


    洛神瞥了瞥我,轉而看著花惜顏,輕道:“惜顏姑娘,你有傷在身,還如此記掛霖婞,我替她多謝你。”


    花惜顏這才正了正臉色,麵上紅潤退卻,道:“我是個大夫,這是我份內的事,算不得什麽,且我隻是腿傷而已,不算什麽重傷。倒是洛姑娘你,你的身子好些了麽?”


    洛神頷首:“好多了。”


    花惜顏道:“那就好。寒疾過後,你的身體還積累了一定的寒氣,最好是再添服一些暖身的藥。我之前要蘇大人拿了穀裏大夫開給你們的方子過來看,發現洛姑娘你的方子裏頭少了幾味暖藥,過一會我開張方子,叫他們煎藥的時候添進去。你的寒疾雖然是內寒之症,但是外頭也該注意,少吹冷風,衣衫也該穿厚實些,對你有好處。”


    洛神淡笑道:“我曉得。”


    花惜顏交待完畢,又看向我:“師師,你現在的那張方子是用來調理外傷的,在喝藥期間,就暫時不要再喝我以前開給你的藥了,兩兩相衝,最是不妥。”


    我連忙點頭:“今日我隻喝了外傷藥,以往的藥都是我自己煎服的,所幸這次還未來得及去煎。不過惜顏你之前開給我的藥,怎麽越喝越苦,還有很重的一股腥味,有時候真要咽不下去了。”


    花惜顏笑眯眯道:“我那張方子,藥量是越來越重的,所以才會越來越苦。你若是咽不下去,可以找人要糖吃。”


    “我這麽大人,還吃什麽糖,再說,找誰要?”


    花惜顏微笑不語,隻是看著洛神。


    我麵色僵硬道:“你看著她作甚,她又沒糖。”


    花惜顏依舊是笑,洛神嘴角弧度亦是淡淡一抹,不過也沒什麽特別的表示,我不由心急起來。正在這時,我聽到床榻上的雨霖婞發出了一聲含糊的呻吟,說是呻吟,卻又像是在說著什麽斷斷續續的話。


    花惜顏變得緊張起來,轉過身去瞧雨霖婞。雨霖婞的臉色很是憔悴,長發散亂,嘴唇微微翕動著,我側過身帖耳挨著她,細細聽下,發現她果然是在說著什麽。


    花惜顏將手伸進被衾裏,過了半晌,才舒了口氣:“雨姑娘脈象很平穩,無甚大礙。她傷在外麵的傷隻是輕傷,昏迷這許久,隻是因著她心底遭受的打擊過大,等她醒過來,靜養調理一陣就好了。”


    我皺眉道:“我方才聽了聽,發現妖女她好像在說什麽……沒……時間……,再聽,就聽不清楚了。”


    洛神道:“沒時間?”


    我點頭道:“對,她說這幾個字時,眉頭皺得很緊,嘴唇發抖,好像很怕似的。”末了,我又添了一句:“她做噩夢了?”


    之前洛神也說過夢話,神情亦很是懼怕,怎麽雨霖婞也來了這一遭?


    洛神沒說話,不知在沉吟什麽。花惜顏伸手細心地將雨霖婞的亂發撥了撥,再曲起手指,輕輕地在雨霖婞的眉心揉捏,隻是揉著揉著,雨霖婞的眼角,倏然落下一行淚來。


    花惜顏顯是被嚇到了,慌忙替她擦拭,雨霖婞並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她的淚,隻是在睡夢中流下的。


    所幸這之後,雨霖婞終於不再說夢話。三人在床榻邊上守了一陣,花惜顏道:“眼看就要中午了,我們先迴去,我叫阿卻進來照料。”


    我道:“那也好。”


    從雨霖婞那裏出來,我隻覺得心裏堵得慌。以前見慣了雨霖婞明朗妍麗的笑容,亦是聽多了她的百般玩笑話,最近卻總是見她愁眉苦臉,如今連睡夢中都會落淚,我實在覺得很不好受。


    洛神的麵色也不是很好,不知是她身子虛,受不得風寒,還是因著擔心雨霖婞,自外麵風雪中歸來,她麵上幾乎沒什麽血色。我讓她去榻上躺著,她倒是乖覺照做,摟著長生,躺下便睡。


    等我做好午飯,叫醒洛神,長生,三人吃過之後,洛神坐在桌旁,目光有些散,我收拾碗筷的動作停了下來:“很累麽?”


    “有一點。”


    “剛用過飯,不要立刻躺下,你先靠著床頭緩一會,待會再睡。”


    長生在旁睜著大眼睛,一本正經道:“白姐姐,累了就要好好睡覺。”


    洛神輕輕捏了捏長生的臉,跟著站起身來,我扶她去床頭靠好:“你在這休息下,我把長生送迴去,再去廚房洗碗,忙完後再來陪你。”


    “好。”洛神點頭,等我直起身,她握住我的手,在我手背上吻了一下,輕輕一笑,道:“給你糖吃,好不好吃?”


    我臉都紅透了,使勁瞪她:“睡覺。”


    “你不是要我等會再睡?”


    她的笑容很淡,聲音極輕,嘴唇粉色中透出幾分蒼白,與往常很不一樣。我看得一陣心疼,原本要說的話到嘴邊,竟不出口,隻得在她臉上輕輕摸了摸,轉而道:“我很快迴來。”


    送完長生迴屋,再陪了她一會,我又將食盤裏帶出來的碗筷拿去廚房清洗。期間,我有些恍惚,心底亦是空落落的,不管是雨霖婞,還是洛神,我都無法安穩地放下心來。


    不知是不是經曆了太多生死一線,太過緊張,我總是有一種無法舒展的感覺。平靜的生活,對我來說就是極大的安慰,現在,身邊的一切是平靜的,且能每日與洛神相伴,於我來說最是幸福,可是為何,我會感到這麽不踏實?總感覺,有一點似鏡花水月,虛無縹緲。有些東西,我明明抓住了,為什麽還會這般心慌。


    甚至於,心煩氣躁。


    胡思亂想之間,踏著積雪往迴走,走到一棵青針樹下,寒風一吹,我渾身哆嗦了一下,身子一滯,扶著青針樹低低伸出的枝椏。


    掌心是銳利硌人的枝椏突起,我心亂如麻,想也沒想,一伸手,隻一下,就將那整個枝椏都折了下來。


    與此同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我將枝椏往地上一甩,心思未定,身體早已作出反應,一把掐住了來人的咽喉。


    隻消用力一下,那人的脖頸,估計也會和那枝椏一般,整個都被折下來。


    那人受我鉗製,身子往後倒,駭得渾身發抖:“師師姑娘饒命,是我!是我呀!”


    我心裏沉了沉,定睛細看,就見端宴被我勒住脖頸,臉漲得通紅,一時也慌了神,急忙將手縮了迴來。


    端宴咳嗽了一會,戰戰兢兢道:“師師姑娘這是怎麽了,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我低下頭,歉意道:“對不住,我……”


    方才……我是想殺了他……


    沒有什麽理由,心中煩躁,就是想殺了他。不管站在我身後的是誰,端宴,或者是別人,我都會作出這種相同的可怕反應。


    這個想法,不可以告訴端宴。我手指發抖,有些不敢看他。


    端宴摸著他的臉,再用手指了指:“師師姑娘是不是以為我是壞人?哎呀呀,我可是良民呀,你看我這張臉,生得多俊啊,相由心生,我一顆心可是似我的臉這般好呢!”


    我捏了捏手指,輕聲呢喃道:“倒是很俊。”


    “師師姑娘……你看上去很不舒服。我扶你過去休息下罷?”端宴說著,就要過來扶我,狹長的眼睛烏黑沉澱:“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一定守口如瓶,不會說出去的。”


    我笑了笑:“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端宴搖頭似撥浪鼓:“哪裏哪裏,我膽子大,才不怕嚇!”說到這,又嘿嘿一笑:“不是不是,師師姑娘生得冰清玉質,怎會嚇人呢?就是……就是剛才眼睛紅紅的,嘿嘿,像兔子……”


    我心裏一沉,不過麵上還是假裝鎮定地摸了摸眼睛:“是麽?”


    “是……師師姑娘你眼睛疼麽?”


    “……有一點。”


    “那我們去那邊欄杆坐一坐。”


    端宴攙著我走到廊道欄杆處,他用手掃掉欄杆上的積雪,再拿衣袖擦了又擦,這才道:“可以坐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有事情耽擱,沒有按時更新,我這兩天會日更作為補償。


    明天還會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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