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看去, 脖子上貼身掛著的那一小塊黑色的印牌,不知何時已經露在衣襟外頭了, 這才恍然明白, 之前他的那般作為, 原來隻是為了看我這塊天官方印而已。


    這天官方印是我娘親留給我的遺物,便答他道:“是我娘親給我的。”


    雖說是我娘親的遺物,但是歸根溯源,這印牌卻是屬於昆侖的,算是她的標誌之一, 隻是後來昆侖將這印牌送給了我娘親,佑她福澤, 最終才轉手掛在了我的脖子上。


    不過那老七顯然被驚住了,顫聲道:“你……你娘親?”旋即又低下頭來,呢喃道:“她竟嫁人了, 她竟嫁人了……”


    我更是被他的反應弄得一頭霧水:“怎麽,你識得我娘親?”那邊那男人也對那老七咕噥道:“小兔崽子,你魔障啦, 什麽意思,你還曉得這丫頭的娘親不成?”


    那老七卻也不答,隻是接著問我:“你娘親,她現在還好麽?身體可還康健?”


    我雖是不解, 但還是歎了口氣,答他道:“我娘親早已去世多年,哪裏還有康健這一說。”


    那老七聞言, 身子一震,眼圈倏然便紅了,雙膝跪在地上:“她……她死了?!”


    我和洛神相互覷了一眼,再去看一旁抱臂立著的雨霖婞,雨霖婞已經不耐煩了,指著那老七道:“你也不要管她什麽娘親爹爹了,也不要管什麽死啊活的,我且問你,你們三個結夥來我墨銀穀,到底意欲何為?”


    那老七頹然道:“意欲何為,意欲何為……五姐她都死啦,死了,我還能意欲何為?”


    咦,我娘親甚時候成了他五姐了,這男人看上去斯斯文文,清秀俊逸,怎麽說話做事俱都糊裏糊塗,隨便認親,叫人摸不著頭腦。


    而那矮胖男人聽了老七的話,卻也驚了個實在,湊過來蹲下身道:“老五死了?這丫頭的娘親,就是老五?小兔崽子,你又在扯什麽犢子,瘋癲了麽,你看看這丫頭的年紀,這根本不可能!”


    那老七盯著我看了看,忽地又垂下頭,抬起頭時,麵上神情已然平靜了許多,正色道:“不對,確實不可能,是我一時傻愣了。按照年歲來看,五姐十年前都還未曾嫁人,怎麽一轉眼,會生出你這麽大的女兒來呢?”


    那男人在那老七頭上狠狠敲了一記:“蠢材,這下明白了吧!其他事都機靈得緊,碰上老五那事,你他娘的就是個傻子!”


    那老七痛得“嘶”了一聲,尷尬揉頭。


    這兩兄弟,可真是……


    我嘴角抽了抽,雨霖婞已經在咬牙了,正在努力壓製揍人的怒火,洛神不著痕跡地歎口氣,同時將扣在那老七脈門上的手,收了迴來。


    不過那老七卻執拗得很,依舊刨根問底向我道:“既然你娘親不是五姐,那你娘親這塊印牌,又是何處得來?”


    我頭疼得緊:“你說的五姐是誰,我都不曉得。怪我不好,沒說清楚,這印牌原是我師父兼養母所有,世上獨一無二,乃是她的標誌,後來她將這印牌贈給了我娘親。我娘親喚作師錦念,而師父名喚昆侖,你們可識得?”


    我話音剛落,那老七的臉色就凝固了。


    而那矮胖男人張大嘴,下巴幾乎都要掉下來,老半天,才擠出三個字來:“他,娘,的。”


    我心說你們兩大男人這是在做什麽,都老大不小的年紀了,從一開始裝粽子嚇人,到現在變臉唱戲,還挺能折騰啊。


    雨霖婞按著我的肩膀,咬牙切齒:“師師,我真想……抽死他們兩個。”


    洛神將身子往外挪了挪,直接無視那兩人存在,拎起水袋對我道:“話說太多,喝點水。”


    我一直處於一種口渴狀態,忙接過水袋喝了口水,正低頭之間,就聽那老七用極輕的聲音說道:“小師師?”


    我一口水噴了出來。


    慌忙拿衣袖胡亂擦拭一番,抬眼望去,就見那老七唇角彎了彎,望著我,眸子透亮:“你是小師師,是也不是?”


    我愣了片刻,在頭腦裏搜刮了半晌,最終憶起來,從小到大,叫我做小師師的,也就隻有那麽一個人。


    那是一個日日臉上掛著溫煦淺笑的少年,奉昆侖的話為無上旨意,我和昆侖在師叔伯的幫助下,十年前逃出皇宮,來到蜀地,他曾無微不至地照顧過我和昆侖。我那時失了娘親,受了極大打擊,身子也剛病初愈,整日裏也不說話,像個悶葫蘆似的,誰也不理。


    他卻不計較我的冷淡,同我說話,編故事給我聽,常常領著我四處逛。他輕功極佳,有時會抱著我飛上一棵又一棵大樹,在樹上麵摘野果子吃,摘了一大堆,兜在衣袍裏,拿衣衫袖子擦一擦,算是幹淨了,兩人捧著果子便開始在樹上蕩著雙腿開吃。


    往事種種,隨風而逝。十年已過,他的麵貌於我來說,已然模糊了許多,不想在這雪山陵墓裏,我卻還能聽到相同的低喚。


    怪不得那男人叫他老七,怪不得他喚昆侖作五姐。怪不得我覺得他和那個男人,如斯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原來如此。


    我將水袋放下,問他道:“你是七叔?”


    他欣喜地點了點頭,拉著呆愣在旁的那個男人過來,道:“這是你朱四伯,以往他待你特別兇,總是喜歡拎著你的衣領子提來提去,你那時憤恨不過,曾經張口咬過他的手呢,你記不記得?”


    那男人尷尬地咳嗽了下:“嘖嘖,小丫頭一轉眼就變得這麽大了,性子也柔和許多,也不會咬人了,倒是不錯。”


    我也尷尬地笑了笑。雖然終於曉得他們的身份,但是多年未見,如今突然之間認了親,但也不會變得似小時候那般親近,似隔了層紗一般,隻是有幾分欣喜和驚詫罷了。


    四周都安靜了下來,洛神眸子裏微有訝色,雨霖婞的臉色更是難看之極。


    我自然曉得雨霖婞的難處,她要捉的三個冒犯墨銀穀的賊人,居然都是我的師叔師伯之輩,她是該抓還是不該抓,是審還是不該審?


    這邊七叔顯是十分驚喜的,坐在地上,開始向我問詢一些事宜,不消說,都是和昆侖有關。


    他目光熠熠,細細地朝我打聽著昆侖近況,我曉得他一直十分記掛昆侖,也不想讓他難過,凡事都往好處說,連昆侖殘廢了雙腿的事,都沒有告訴他。


    說到後頭,雨霖婞忍不住了,哼了聲,道:“你們是師師的師叔師伯,那又如何?闖我墨銀穀,毀我雨家祠堂,這筆賬我們也來拎得清楚一些,都來算上一算!”


    七叔抬頭看向雨霖婞,笑道:“你是雨哥的女兒?”


    雨霖婞冷笑:“什麽雨哥,別把我爹爹叫得這麽親熱。”


    七叔溫言道:“我們師兄弟三人闖入墨銀穀,確是不對,我曉得雨哥禁令,外人不得入穀,江淮在這裏給你陪個不是。至於那雨家祠堂,卻不是我們毀壞的,若是我們做的,自當認罰,絕不推脫狡辯。”


    四伯也應和道:“就是,我不過就是砸了雨烏龜的牌位,吃了他幾個果子罷了,還給他畫了隻烏龜送他,那是他該受,可沒把那祠堂搞得烏煙瘴氣,亂糟糟的。小妖精,你怎麽也不問問,你那死鬼老爹,五年前,曾做過些什麽事?”


    雨霖婞眼睛都紅了,咬牙道:“我爹爹五年前便去了,他能做過什麽事!”


    四伯氣哼哼迴道:“我們這次上山來,就是來討債的!你爹爹私吞了一件漢武帝墓的絕世奇珍,那是我們師兄弟拿血和命換來的,他倒好,心肝壞透了,出去後造個仿品敷衍欺騙我們,大騙子,若不是前些日子,師父出關之後辨別出來,我們可要被這混蛋蒙一輩子!”


    我也不曉得他們五年前什麽恩怨,倒是一旁歇息的洛神忽地直起腰來,冷眸睨著四伯,道:“你說什麽,劉徹?”


    她的眸裏似壓著怒火,我很少見過她這副模樣,不由有些心驚。


    且,她居然直唿武帝名諱,劉徹。


    作者有話要說:所謂師叔師伯都不是拿來認親的,是拿來揭露真相的。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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