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邊往後退, 邊死死地盯住前方那片濃稠的黑暗。


    三人都將武器抄在手中,我那把匕首太過短小, 近身肉搏的時候倒還能得心應手, 倘若是遇上體型巨大的敵人, 無法近身,那根本就頂不了什麽事,不過為了心中安慰,我還是反手將那把匕首握在了手心。


    這下麵空間過於廣闊,前後左右都望不清遠路, 也不曉得出口到底在何方,我們朝後退了幾步, 轉而往階梯相對的那個方向慢慢移去。現下我們肯定還未到陵墓深處,這座陵墓走向為南北延伸,倘若設有出口的話, 那麽十有八九,應該就處在階梯相對的這條線上。


    提心吊膽地走得一陣,耳邊那踏步聲響漸漸地竟變得清晰起來, 好似聲音原先是在遠方,現在離我們越來越近,甚至於,我都能感覺得到, 腳下的地麵正因著那東西的靠近,而微微地顫動起來。


    那男人猛吸一口氣,粗著嗓子道:“慢著, 不對!好重的一股臊味,好像……是個大……大家夥……他娘的,居然是正往咱們要走的這條路上過來了呢……咱們這不是趕急著將自個送到它嘴巴裏去麽……不成,咱們得退迴去。”


    洛神纖眉微蹙,也似為難得很,點頭道:“如此,那我們先退到原先那階梯上方的墓道裏去,來者體型不小,這裏既是它的巢穴,應當不至於攀爬那階梯追過去,再者,那墓道過於狹窄,興許也塞不下它。”


    這麽一合計,為了安全著想,貌似我們也隻有後退這一條路可以選擇。因著之前那間墓室與耳室之間被一堵堅硬墓牆所隔,斷了出路,我們要進到陵墓深處,同雨霖婞他們會合,這或許是必經之地,但是此處太過危險,我們賠不起性命去淌這趟水,需得再想別的對策。


    眼見那東西的腳步聲越來越響,三人趕忙掐滅了火折子,拿出夜明珠,改變方位,轉身又朝那階梯方向發足狂奔。


    我心中驚懼交加,奈何之前我的身體便已虛弱至極限,連走路都有些困難,再似這般劇烈跑了一陣,連心髒都快破碎得四分五裂,即刻便要從胸腔裏跳將出來。


    迫不得已,腳步漸漸變得緩慢起來,前麵洛神感知到了,重又跑迴來,拉著我的手,氣喘籲籲地接著往前跑。


    我腿腳發軟,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匯聚到了頭頂,一下子頭重腳輕,眼前發黑,一瞬間,甚至連夜明珠的柔光都瞧不見了。到了後頭,身體根本就似失了知覺,跟具死屍一般,被洛神拖著一路往前飛奔。


    而就在這時,身後忽地突兀響起一聲野獸的嘶吼,恍若響雷,震得地麵顫抖不已,緊接著,腳步聲震天作響,又是一股腥臭的颶風猛地掀起,自腦後掃了過來。


    我料不到那東西之前還離我們很遠似的,這會子居然就欺到我們身後了,三人被那颶風一衝,有些站不住腳步,洛神拉著我,即刻選擇停了下來,那男人見狀,也停下了奔跑的步伐。


    我亦明白,眼下我們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停下來,一動不動。


    通常野獸都有一個習慣,那就是趨動。麵對運動的獵物,它們會顯得更為興奮,更有食欲,倘若獵物靜止,它們倒不敢如何輕舉妄動。


    而還有一個理由便是,我們已然被那東西追到如斯地步,幾乎欺到身側來了,倘若再似之前那般不顧一切地奔跑,反而會越發地惹怒它,興許它一下子發了狂,一口將我們的腦袋咬掉也未可知。


    這般忖著,緩緩側過肩,垂下眉眼覷了麵前那東西一眼,心一下便涼透了。


    我總算曉得,這東西為何會這麽快,便追上了我們。


    一隻蝸牛,因著它身子太小,不管它速度多快,短時間內都不可能爬出很遠。而眼前這隻,體型無比巨大,它那一踏步,輕輕一躍,便相當於我們跑幾十步。


    無怪它能似颶風一般,輕而易舉地幾步奔至我們後頭。


    三人靠在一處,大氣也不敢出,眼睜睜地看著那東西緩緩地走到我們跟前,低下碩大的頭顱,冷而怨毒地盯著我們。


    這是一隻幾近三人高的野獸,仿佛一座巍峨的小山,容貌和那鎮墓獸一般無二,約有幾分像是豹子,臉部周圍則圍了一圈厚而秘的白色鬃毛,似豹非豹,似獅非獅。


    眼眶裏養著兩顆金黃色的眼珠,滿嘴武裝著尖利賽過鋼刀的長牙,麵目顯得格外猙獰可怖。


    我心說之前遇上的那隻大白饅頭那麽小,瞧著也可愛,堪堪惹人憐惜,怎麽它的爹娘竟是這副駭人尊容?


    人說七歲看老,這眼睛都快看瞎了,我也看不出那大白饅頭長大之後,竟會變成這般模樣。


    更稀奇的是,這畜生身上不知為何,竟自披了一件鎧甲一般的物事,上麵銀色的甲片閃閃發光,宛若明鏡,四肢也捆了銀甲護腿,打扮得倒像是那套了馬鞍的戰馬一般。


    此時,它冷冷地望著我們,口一張,對著我們噴出一口白氣,泛著酸腐的氣味,差點沒把我熏暈過去。


    那男人不動聲色地往後一挪,朝我們這邊貼近了些,低低罵道:“他娘的,這玩意有日子沒用牙粉洗牙齒了吧……口臭得緊……果然是吃多了不消化……”說話之間,不知為何,他又“哎喲”一聲,身子不受控製地扭了一下。


    那畜生見那男人動了,突地又爆出一聲嘶吼,這一吼,差點沒將我的耳朵震聾了。


    洛神輕聲叱他:“別動,動一下就死。”


    那男人身子依舊在微微扭動,似是痛苦難耐,粗著嗓子道:“不怪老子,老子背上好癢,快受不住了,丫頭你快躲著幫我撓撓……”


    我看著那東西巨大的鼻子湊過來,同我眼對眼,幾乎都要貼到我麵門了,當下唬得牙齒直打顫,道:“這種時候還撓個什麽勁,老祖宗……朱四爺爺……求你歇歇罷。”


    那男人嘟囔:“你這……丫頭……真是不體貼……不懂尊老……老子可要癢死了……也不曉得是怎麽迴事……”


    我心裏暗道,我現下對你體貼,下一刻我們就要去閻王殿尊老了。你就是癢死也比被這畜生吃下肚中來得好,至起碼還能留得一具全屍,若是激怒了這畜生,它那血盆大口一下來,哼都來不及哼,便要立時滑到它的肚腹之中去了。


    那男人痛苦道:“你不給……老子撓……老子自個撓了……”


    洛神咬著牙,聲音極輕,幾乎是從喉嚨口裏擠出來,一字一頓道:“你,且,撓,一,下,試,試,看。試,一,下,你,就,死。”


    那男人被嚇住,忽地便不再說話了,不過能聽到他磨牙和倒抽冷氣的聲音,好似格外難受。


    時間過得格外慢,那畜生卻遲遲不采取行動,隻是貼著我,從我臉上一路往下嗅,輾轉到我的肩頭,然後是腰,我幾乎都能感到它尖利的牙齒隔著衣料,觸到我的肌膚,冰冷刺骨,牙齒上好似還長著細細的倒刺似的,每碰一下,我渾身都要激出一層雞皮疙瘩。


    這種感覺,世上興許再沒有第二人,能同我一般體味得到。


    在之後,它的鼻子已然沿著我的大腿往下,再去往靴子處,我抖得雙腿打顫,心說我日日熏香沐浴,也沒甚異味,至於這般聞得仔細麽?


    閉上眼,伸手緊緊攥住洛神的手,她的手心滑膩膩的,也冒了一層冷汗出來。


    漸漸地,我覺得有點不對勁,這畜生作甚總纏著我,且還在我身上嗅來嗅去的。照理說,這東西應當本性兇殘,吃東西都不會嚼一下,直接囫圇下肚,為什麽現下遲遲卻不對我們下口?


    莫非……我身上有什麽值得它顧忌的……惦念的?


    忖了一會,我猛然醒悟,我和洛神,還有那男人的不同之處,對於這畜生來說,應當是我身上有之前那隻大白饅頭的氣味。


    那大白饅頭既是它的孩子,而我之前曾經伸手摸過那大白饅頭,還被其咬住靴子不放,身上自是染了它的氣味,野獸嗅覺靈敏,也許……這畜生是認為,我偷了它的孩子?


    睜眼一瞧,就見那畜生在我靴子處嗅了許久,這才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我,忽地對我低低嘶吼起來。


    我頓時了然,心裏忽地有了一個對策,深吸一口氣,對一旁洛神低聲道:“等下我會往我左手邊跑……你和大叔在我跑開的同時……立刻就往右邊跑……它不會去追你們,我保證……右邊就是階梯方向,你們兩趕快禦起輕功跳上去……明白麽……?”


    洛神狠狠地迴捏我,語聲顫抖:“你瘋了!”


    我更用力地迴捏她,仿佛這般,才能透過這手心膠貼的觸感,將她銘記得牢一些,道:“聽話……以往我聽你話,現在你該聽我的。隻有我身上有它孩子的氣味,它認為我偷了它的孩子,在沒有找到它的孩子之前,它不會傷害我……”


    洛神怒斥我:“住口……!”


    我不敢抬臉看她,怕看到她熏紅的眼眶。


    這是在賭,且是豪賭,賭注代價,便是我的命。


    其實,我早就曉得我快不行了,表麵上看我也許可以被洛神攙著,來迴慢慢走動,或者開口說話,但是內裏其實幾乎都壞掉了似的,身子忽冷忽熱,有時會莫名地發起抖來,別個不清楚,我對於自己的身體,卻是心如明鏡的。


    所幸雖是殘破的身子,總歸還是可以借此搏上一搏,也不是似之前那般毫無用處,隻得拖累洛神。


    我咬咬牙,不再遲疑,將洛神往右邊猛地一推,同時從她手裏抽身而出,身子一擰,便往左邊一側跑去。


    這係列動作俱都在電光火石之間完成,我根本無暇去顧看洛神和那男人的反應,而那畜生立刻暴起發怒,掀起一隻前爪,將我一推,推出老遠,我身後撞到了一個硬處,好似撞到一麵牆上,在這猛烈撞擊之下,我的五髒六腑仿佛破布一般,被擠到了一處,癲來覆去,痛苦不堪。


    隨即那畜生欺身過來,低下頭,金黃色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我同傲月,九尾相處甚久,對於動物之間的一些事宜,卻也明白得七七八八,雖然它們口不能言,但是從它們的舉動和表現,我可以明白它們想要什麽,有著怎樣的情緒,又有著怎樣的喜惡,而且在很多時候,它們其實都是可以聽懂人言的。


    它的眼神透著怨恨,似是在問我:“我的孩子呢?”


    我被它碩大的爪子按在牆上,發著抖,說話斷斷續續:“想要麽……你的孩子……?”


    它低低地嘶吼了聲。


    我在心底盤算,從方才我跳開,到現在,也過了些許時間,在這段時間裏,以洛神和那男人的輕功,加上沒了我的拖累,他們定是足以踏上台階,迴到那高處的墓道的,不由得又開心起來。


    我笑了笑:“你的孩子……我之前確也憐惜過它……但是我曉得……它長大後,應當也會變得和你一樣……生啖人肉,冷血無情。我在想……我下輩子倘若有幸轉世為人……定要做個鐵石心腸……的……人……因為……有些東西,我……縱然憐憫於它,它的本質……卻也不會變的……就像狼一樣,該吃人的時候,也是要吃的……你說對麽……?”


    它張開血盆大口,再度對我怒吼。


    我閉上了眼。


    這時,我忽地覺得肩頭胸口按壓的力道撤退了去,隻聽一聲大吼,那畜生似被激怒了,變得十分狂暴,立時便朝一旁飛奔而去,我勉力一看,卻見洛神手裏正舉著弓弩,她半邊身子隱在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而那畜生的腦袋上,已被刺了半根利箭進去。


    那男人竟也沒走,拎著武器伴在她身側,在遠處對我吼道:“丫頭夠仗義!老子也不能丟份!”


    那邊戰局一觸即發,而那畜生已然發了狂,衝著洛神方向張嘴便咬,洛神忙飛身蕩開,隻是那東西速度當真極快,身子又生得碩大無比,隻聽“哧”的一聲,從聲音來判斷,竟好似是洛神身上的衣衫被咬了一塊下來。


    我扶著牆壁,顫抖地站起來,顫顫巍巍地往前走了幾步。原先由洛神捏握的夜明珠跌在地上,照出一小範圍的柔光,借著那光亮,就見那畜生拍出一隻前爪,狠狠地拍在那男人身上,饒是那男人身子重,也被拍得飛了出去,蜷縮在地上,吐了一大口血出來。


    很明顯,此番,我們處在下風。洛神仗著身形敏捷,那畜生短時間內卻也奈何不得她,但是若拚體力,洛神想來是拚不過的。


    這時洛神瞅準機會,對著那畜生又射了一箭,一麵往我這邊怒喝:“你這傻姑娘,愣在那做什麽!往階梯那邊跑!”


    我心裏苦笑一番。你才是傻女人,先前不是要你走的麽,那麽好的機會,白白糟蹋掉。


    且,我也跑不動了啊。


    我渾身發軟,幾乎就要倒下去,這時忽然身側又是一陣腥臭颶風掃將過來,伴著另外一聲狂號,黑暗被猛地撕裂開,又衝出一隻體型相較方才那隻更為巨大的鎮墓獸來,恍若泰山壓頂,張開幽幽巨口,一下便將我淩空叼在了嘴裏,下一刻,便要開始準備絞殺。


    我抬手便可摸到這第二隻畜生嘴裏的利齒,還有柔軟若蛇的舌頭,聞著它嘴裏的酸腐之氣,心卻似麻木了一般,絲毫也感覺不到恐懼,隻是就著眼角餘光,最後往洛神那邊掃了一眼。


    洛神迴過頭,看見被舉在半空的我,手裏的弓弩兼巨闕,同時跌了下來。


    以往與她隔花相見,但見她迴眸,終是朝我淡淡微笑。


    如今她這一迴眸,便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我,被吞入腹中,屍骨無存。


    恍惚中,我有了錯覺,四周的聲音仿佛放空了一般,安靜得可怕,懷裏有一個帶著體溫的東西滑了出來,溫潤細膩,貼著我的鎖骨,越過肩頭,直接自高空跌到了地上-------那是洛神贈給我的那半邊血色琉璃玉佩,以往我一直貼身收著的。


    我閉上眼,聽到那半邊玉佩,觸到地麵,發出清脆的聲響,想是已經碎成了好幾塊。


    就這樣吧。


    我在心底,輕歎一口氣。


    佛說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人生下來,雖然要入世曆經許多磨難,但是生命繽紛多彩,快活之事總是多過苦難之事,是以不苦為一;我也還青春年華,並未老去,不苦為二;雖是久病,有心愛之人伴著,亦不引以為苦;死本就是世間倫常,誰也無法阻止,我也不覺得有多可怕。


    我也從未真正地怨過別人,恨過別人,怨憎會這一說,於我來說,也是空談。至於愛別離,洛神自始至終,從未離我而去,即使在我將死這一刻,她也伴在我身旁,何苦之有?


    隻有求不得,於我來說,才是苦楚。


    我與洛神自春相識,如今入了深冬,光陰潺潺而過,將將過了一年光景。我也從十八,入了十九的年歲。


    這一年中,我與她相識,相知,相戀。


    唯有與她相守,求而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白天都要念書,我都在晚上寫新章節。


    昨晚上熬夜碼完這5000字,心情有點悶,爬到床上閉上眼睡了一陣,做了個夢,夢見師師真的死了,半夜醒過來後,又腦補了一個玉碎的畫麵,居然就哭了,掉了眼淚,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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