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婞說到這, 語氣頗有些發酸。而我又瞥眼覷了覷,發現花惜顏並沒有接口說話, 好似並不想反駁, 麵上雖是掛著同平常那般柔和的淺笑, 但是內裏卻又透出一股寡淡的意味,連眼神都有些冷。


    從這兩人細微的表情變化來揣測,雨霖婞在上頭為了阻止花惜顏下來,十有八九說了些不甚好聽的話,惹惱了花惜顏, 花惜顏這才不願要雨霖婞來扶她一把。


    照理說,花惜顏的氣度算是頂好的了, 以往雨霖婞因著放不下心中芥蒂,幾次三番同她作對,甚至出言譏諷, 她卻也沒有如何放在心上,這迴也不曉得雨霖婞同她說了什麽難聽的重話,居然會拂到花惜顏的逆鱗上。


    不過在這世上, 能將花惜顏這尊菩薩般的人兒給惹出脾氣來的,估計也就隻剩下雨霖婞一人了。


    我也不好明著將這層窗戶紙戳破,隻是叮囑花惜顏一句:“惜顏,等會跟緊我們些, 千萬小心,莫要觸了傷口。”


    洛神也淡道:“若是實在受不住,便返迴上麵去, 迴房裏好生歇著。”


    花惜顏笑著頷首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雨霖婞輕輕哼了聲,轉過身去,伸手拉了拉垂下來的探鉤索,示意上麵的風駿等人可以著手準備,接著下到這洞裏來了。


    這時洛神已經走到右手邊那條橫向的盜洞口處,舉著火折子往裏麵窺探虛實,花惜顏也隨著她一並過去,趁此機會,我扯了扯雨霖婞的衣袖,壓低聲音道:“你之前對惜顏說了什麽,她好似惱你了。”


    雨霖婞不屑道:“惱我便惱我,我又沒說什麽。”


    “她脾氣那麽好,若不是你說了重話,她會如此麽?”


    “我……我還真沒說什麽。我要她迴房歇著,她死活不肯迴去,我口水都說幹了,她哪裏肯聽,硬是要下來。這心裏一急,便罵了她一句,說她那點破皮毛醫術也管不上什麽事,反而盡添亂,還不如滾……”


    雨霖婞說到這,見我愣了愣,急忙改口道:“不……是走迴去。”


    我壓著嗓子,惱然道:“她是個大夫,自是極為看重自己的醫道。她自個說自個醫術不精,那是她的自謙之言,旁人又怎可出言詆毀?你還要人滾迴去……你真是……換做是我,我早就想掐死你。”


    雨霖婞自知理虧,訕訕道:“我這不是被她……氣極了麽,我是好心,這下麵這麽危險,生怕她傷病加重,哪知道她的心跟豆腐似的,一說她,便碎了。”


    我無奈道:“我曉得你是好心,但是好好地同她說話不成麽?偏得弄得兩人心中都不快活。”


    雨霖婞捋了捋肩頭垂下的長發,拉著我,低聲道:“師師,我和別個都能好好說話,怎麽遇上她,我這心裏便不大暢快似的。其實我自從知道她不是我要找的那個壞女人之後,心底也變得不是那麽討厭她了,可是一瞧見她那張臉,我偏生就想損她兩句。哎,你說這是怎麽迴事?”


    我失笑:“怎麽迴事,我看你是撞鬼了。”


    雨霖婞桃花眼一瞪:“什麽撞鬼,這可是在地底下,積點口德,可莫要胡說,別真的把那些東西引來了。”


    “清漪?”正說話間,不遠處又傳來了洛神的聲音,“到這邊來。”


    “來了。”我連忙應了聲,和雨霖婞兩人互望一眼,隨即一起朝洛神和花惜顏所在的位置走去。


    這時,端宴和風駿一幹人等也順著繩索下來了,人員皆齊聚在那橫向盜洞的入口處。我就著洛神手裏的火折子光芒,往裏麵仔細一打量,發現這個盜洞修得比尋常的盜洞要高出許多,一般盜洞隻容人爬行通過便可,而眼前這個盜洞,卻完全可以供人稍微彎下腰,矮身而過。


    我心中有些疑惑,這挖掘盜洞是個體力活,很是勞神勞力,工事自然是越精簡越好,像這般挖一條如此高盜洞的,我還從未遇見過,這高度,都能抵得上半個橋洞了。


    正暗忖著,洛神卻朝那盜洞洞壁一指,道:“你們看,以這洞壁上這條土線為分界,上下土質顏色不大一致,且下鏟的方法也有差異,下麵的挖得工整些,方見棱,圓見弧,卻是大家手筆,上麵的則略顯匆忙,很明顯是前後開挖的年代不同,開挖的人亦有不同。應當是在早年挖開之後,後來又被另外一個人增高擴寬的。”


    我順著洛神所指瞧去,見那土線上下的土質顏色果然深淺不一,心中不由越發狐疑。


    洛神續道:“你們想想,在什麽情況下,需要將一條矮小狹窄的盜洞擴開增高,並且時間還是在很多年後?”


    端宴自後麵探出頭來,覷了覷,聳肩道:“洛姑娘,這還用想麽,肯定是在吃不了撐著了的情況下。”


    洛神側過臉,淡淡瞥了端宴一眼,端宴立刻低下頭,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再說話。


    我試想了一番,才道:“倘若我是後麵開挖的那個人,需要擴張一處洞口,原因很明顯,那肯定是我嫌原先的那條盜洞太過狹小。遇到這種情況,原因許是需得同時容納許多人過去,又或許,是想搬什麽東西過去。但是……過人的話,卻也不需要擴充成這般模樣,難道是想搬物過去?”


    洛神點頭道:“盜洞裏頭腳印淩亂,當時的確有人數眾多的一批人自這裏通過,且他們的腳印下陷得厲害,也許他們是在通過這處擴張的洞口,來搬運什麽大型重物。若是換做原先那種隻能匍匐而行的低矮盜洞,卻是遠遠不夠的。”


    花惜顏輕聲問:“大型重物,那具體該是什麽東西,還非得從外界搬到這陵墓裏頭?”


    洛神搖頭:“年代太過久遠,這便不得而知了。”說完,舉著火折子,彎下腰,矮身率先進入洞口,我們見狀,也跟隨著走了進去。


    若是能站直身體的話,這盜洞頂大約齊我脖頸處,此番彎腰彎得久了,我覺得有些腰酸背痛,正想捏捏脖子,卻見一旁彎腰的雨霖婞抬起頭,蹙了蹙眉,麵色竟有幾分凝重。


    她沉吟半晌,突然低聲道:“這盜洞下麵最先挖開的那部分,好像是出自我爹爹的手筆。”


    說著停下腳步,伸手摸上了一旁的洞壁,我們循著她的手勢看過去,就見她擱手的附近,刻著一個簡單的符號,一排刻著兩行細線,總共三排,十分對稱。


    這符號我再熟悉不過,正是那先天八卦圖中的坤位圖案。


    雨霖婞皺眉道:“我爹爹挖盜洞的時候,有一個習慣,那就是他會在盜洞牆上刻下先天八卦的卦位,好標注方向,一條盜洞打完,若是還要改變走勢方向,他再開挖一條,又會標上另外一個卦位。你們看這個標記,正是坤位,而坤位代表北方,也就是說,我們現在一直是在朝北走。”


    雨霖婞說完,眾人都安靜了片刻。很明顯,第一個過來打穿這盜洞的人,正是雨幕聲,這裏頭的古墓,也是由他最先發現。


    但是那個在雨幕聲多年之後過來擴張盜洞的人,卻又是誰?


    還是雨幕聲他本人麽?


    在這盜洞裏頭耽擱久了,頗為辛苦,前麵洛神作個手勢,示意繼續趕路,於是大家都收起心思,接著朝前走。


    所幸這條盜洞較短,往前走了大約一陣子,發現前麵散落了許多青磚,雜亂地堆積在地上,籠在火折子幽幽火光之下,顯出幾分冷寂之感。


    再走了幾步,便又瞧見一方青磚修築的墓牆,墓牆中央,則被人卸開了一個大洞。


    從這墓牆的厚度來看,墓牆比較薄弱,應該是屬於陵墓的後壁。先前我們一直朝北走,那這陵墓很明顯是前朝北,後座南,正好順應了龍氣流通之脈,當真是占了一處好風水,這也難怪雨幕聲當年會把家墓修築在這座不知名的古墓上。


    眼看著就要進到墓裏頭去,我心裏不免有些緊張,捏了捏手心,跟隨眾人小心跨過墓牆中央的洞口,走到了一條較寬的墓道上。


    這條墓道大約可容兩輛馬車同時經過,掃眼過去,靠洞口旁邊蹲著一隻石頭雕築的動物,大約半人高,麵貌有些像是獅子,一隻眼珠子凹陷了下去,好像是眼睛處缺損了一角似的。


    墓道則朝東西兩頭延伸,都有路可走。我們對這座陵墓一頭霧水,連最基本的情況都沒把握住,一時半會也拿不定主意該朝哪邊走,最後眾人一合計,還是選擇往左,也就是西邊方向走。


    為了將照明範圍擴大,我們這迴統共點了四隻火折子。火折子的光在墓道裏麵晃動,墓壁上光影搖蕩,一片區域黃慘慘的,一片區域又黑乎乎的,兩廂對比,竟然有幾分猙獰之意。


    四周圍透出一股冷颼颼的寒意,大家都沒說話,安靜得可怕,隻能聽到眾人並不一致的腳步聲在耳畔響起。


    有時恍惚之間,聽著這腳步聲,還以為後麵還有另外一批人在隨著我們,迴過頭一看,卻又什麽都沒有。


    沿著這條墓道走得半晌,便出現了一處分叉口,這次我們果斷選擇往北而行。古墓中墓道不出意外的話,都是四方對稱的,有了雨幕聲當年刻下的坤位做基礎,墓裏的方向也比較好辨認了,不會似往常那般摸黑抓瞎。


    又這般悶著走了約摸半盞茶功夫,我有些受不住了,正要開口打破這種死寂,卻聽花惜顏輕聲嘀咕一聲:“奇怪,我們……好像又繞迴來了。”


    我一看,眼前赫然便是我們方才進入的那處洞口,青磚散亂,旁邊還蹲著那個獅子模樣的石雕,脖子上不由得冒了一層冷汗出來:“不對,我們後麵一直是選擇往北走,應該是順著這陵墓後方一直朝前趕,墓道直來直去,方向總是不會變的,怎麽還會繞迴來?”


    洛神擺了擺手,話語果斷:“我們再走一遍,這次的起始方向,改朝右邊走。”


    眾人點頭,又順著那曲曲折折的墓道走了半晌,迴來一看,洞口還是那個洞口,石雕還是那個石雕。


    端宴這下急了,一抹腦門上的汗:“他娘的,我們這迴算是遇上鬼打牆了,這裏頭估計有什麽東西攔著,還不願意讓我們進去呢,得,這不是鐵了心要趕我們迴去麽?”


    鬼打牆又叫鬼遮眼,是一種迷路的現象。陷入鬼打牆之局的人,來來迴迴,不管怎麽繞,最終還是會迴到最初始那個相同的位置,永遠也走不出這個死局。在民間,有時候陰氣重,體質弱的人夜裏經過墓地,也會遭遇鬼打牆,一般遇上的這些人,後來多半都被嚇死了。


    一咬牙,我們第三次沿著原先那條墓道,重新走了一遍,依舊繞迴到了這處洞口,我頓時一陣絕望,問雨霖婞道:“妖女,你以前下墓的時候,有沒有遇上過這種事?”


    雨霖婞搖頭道:“鬼打牆可不常見,一遇上幾乎就等於困死其中,兇得很,我倒是沒遇上過。不過我爹爹早些年遇上過,他那時候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硬撞撞出來的,那可做不得數。”


    花惜顏歎口氣,麵色蒼白道:“來迴走了這許久,也都累了,我們先坐下來歇息下,養精蓄銳,歇息之餘,也好想想對策。”


    我一想也對,這般急得團團轉也不是個事,還不如坐下休息,看花惜顏的臉色,走了這麽長的路,她那傷病的腳,估摸著也受不住了。


    於是大家席地而坐,喝了點水,暫作歇息。


    我靠著身後那個獅子模樣的石雕,偏頭忖了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道:“對了,我記得我小時候,昆侖跟我說起過我那幾位師叔伯的一個故事,好像就和鬼打牆有關。好像是說,五位師叔伯結伴去掏前朝的一個古墓,看見棺材裏躺著一個女人,身上衣飾華貴非凡,尤其是她那一對三寸金蓮,上麵裹著一雙極為精致的繡鞋,壓金弄玉,是個絕品。昆侖道師門倒鬥有個規矩,便是倒鬥時可以順走墓主的寶貝,但是墓主的屍身卻要好生敬著,身上穿的衣衫鞋襪都不可剝離。但是我那四伯眼饞,趁著其他人不注意,便順走了那女人腳上的那雙繡鞋,後麵退身迴去的時候,他們一行五人卻怎麽也走不出去,總是圍著那女人的棺材打轉,後來還是七叔叔想了個主意,才將這個鬼打牆給破了。”


    說到此處,我眼風一掃,卻見坐在我旁邊的洛神側著臉,隱在火光邊沿,麵色竟有幾分古怪。


    她一邊聽我說,一邊居然摸了一隻手套出來,緩緩地套在了她的右手上。這種手套是雨霖婞備下的,由軟皮所製,妥帖地黏著肌膚,倒不會影響手指的靈活程度。


    墓裏有些東西髒得很,並不可用手直接去觸摸,須得備上手套,以免惹上事端。


    我嘴上說著,心中不由得嘀咕,她這是要做什麽?


    跟著就見洛神側過身去,在地上摸了摸,轉迴來時,她套著手套的右手上,竟握著一隻小巧的東西。


    她掃了我們一眼,低聲道:“我們這次遇上的倒不是女人,而是一個小鬼。”


    我一看她手裏握著的東西,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那……那居然是一隻小孩穿的鞋子。


    隻見這鞋子通體紅色,邊沿滾了金邊,鞋麵最前頭縫了一隻金色的小布老虎,看模樣竟是富貴人家才能用得起的貴重之物。若是在外,看到這鞋子,隻會覺得憨厚可愛,但是此番擱在這陵墓裏,卻是萬分詭異。


    端宴大驚失色:“這玩意是誰丟這的,缺不缺德!洛姑娘你還不快些扔了,晦氣!”


    洛神麵上淡淡,道:“怕什麽,這東西沒有嘴,也不會咬人。能下到這裏頭來,便要做好心理準備,怕也無用。”


    端宴縮了縮頭,雖是嚇得夠嗆,卻不敢再吱聲,我聽得也有點羞愧,連忙定了定神,心道這有些什麽可怕的,我得冷靜一二,若是當真怕的話,我當初就不該下來。


    洛神頓了頓,隻是問我:“你七叔當年是怎麽處理的?”


    我搜腸刮肚地迴想了一番,汗顏道:“昆侖是夜裏臨睡時說給我聽的,她拿這倒黴故事來哄我睡覺,我那時年紀小,後麵聽得幾乎快暈過去,就差沒掉眼淚了,隻依稀記得七叔當時說什麽,扔掉…還給你…跑……之類的。”


    話音剛落,就聽遠處不知哪個地方,竟突兀地響起了幾聲小孩“格格”的笑聲。


    這聲音細細的,乍聽之下雖是在笑,卻又帶著點哭腔,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我聽得寒毛倒豎,雨霖婞則擦了擦冷汗,道:“誰家倒黴娃笑成這樣,比起小長生來差遠了,忒不可愛。”


    我猛地推了雨霖婞一把,低聲大叫:“你管她可不可愛,還不給我快些走!”


    眾人齊齊起身,如臨大敵,洛神將手中的那隻紅色小鞋朝準左邊那條墓道方向,猛地甩手一拋,隻聽耳畔嗖嗖一陣風聲,也不知道她將那東西甩出多遠,跟著就聽見極細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跌跌撞撞的,好像是朝那個小鞋方向奔去了。


    一隻冰涼的手牽住我的手腕,就聽洛神冷道:“來得正好,都跟我跑。”


    作者有話要說:還是白天更新好……捂臉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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