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婞聞言, 蹙眉道:“誰這麽大膽子,自這禁令界碑之後, 便是我墨銀穀的地盤了。自我爹爹死後這些年來, 除了穀中弟子, 還沒有過哪個人敢上山越界的。”


    我看了眼地上腳印,狐疑道:“看樣子這些人的確是在著急趕路,隻是他們上山來有何目的?”


    不知怎地,我想到墨銀穀在江湖上的名聲,樹敵頗多, 不由有些莫名擔憂道:“有沒有可能……是有人上山尋仇來的?”


    雨霖婞想了想,臉色有些凝重:“我爹爹性子狠怪乖戾, 確是有許多仇家無疑,雖然那些個仇家都各自在江湖上放出狠話,說有朝一日, 定要一舉搗毀我莫銀穀,但也隻是空話,說說罷了。白馬雪山是一處最好防禦的壁壘, 我爹爹在世的時候,是有過幾個不怕死的領著人馬上山來挑釁,但是下場非常淒慘。少有幾個出去的人,將我們墨銀穀傳得和惡鬼一樣恐怖, 久而久之,除非是亡命之徒,否則誰還敢上山?”


    我一哆嗦:“惡鬼, 這麽說來,你此番是欲要請我們上閻王殿?”


    雨霖婞拍了一下我的肩頭,啐道:“呸,淨胡說。就算當真是閻王殿,有我這閻王在,那些個小鬼還敢拿你不成?!”言罷,一擺手,說道:“走罷 ,接著趕路,別管這勞什子腳印了,若這腳印的主人心懷不軌,穀裏那麽多弟兄,還怕這區區幾個人麽,諒他們也掀不起大風浪來。”


    我想想也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關於眼前這些腳印,還有很大可能便是我們多心了,興許這幾個所謂的“高手”隻是上山去尋些奇珍異獸,抑或是些藥材,根本就沒動過去墨銀穀的半分心思,想到這,我倒也安心不少。隻是洛神目光深邃地掃了地上腳印一眼,也不知道在忖著什麽,不過看得出,她對這事還是頗有芥蒂,隻是她不說出來,估摸著是沒有把握,我也不好多問。


    寒風卷著大雪刮過來,刮得人臉生疼,眼看此地不宜久留,我們不再躊躇,當下開始專心趕路。過了界碑,離墨銀穀也不是很遠,再走了一段距離,麵前的針葉樹木便變得密集許多,這些樹被當地人稱作“青針樹”,樹身筆直,木質堅硬,是打造家什器具的上好材料。


    那些青針樹分作兩列,中間則出現了一條蜿蜒的青石台階,台階上鋪著一層薄雪,看其厚度,應當是不久前才被人清掃過一遍。


    雨霖婞見了那條石階,麵露喜色,迴頭道:“這便到了。”


    我們沿著石階,拾級而上,隔段距離便有兩名著黑衣,繡紅蓮的墨銀穀弟子靜立兩側,雨霖婞早就傳消息過來說她將於近幾日內上山,是以那些個弟子見了我們,並不吃驚,而是早有準備,皆是單膝跪地相迎。


    雨霖婞臉上斂著幾分肅穆,從容自他們麵前經過,我跟在後麵,對這陣勢倒是小小地驚訝一番。我們與雨霖婞相交至深,時常玩笑,若不是今日見到這相迎陣仗,竟忘了她貴為一穀之主的尊崇身份。


    台階走完,便見眼前聳立著一座巨門,巨門氣勢恢弘,與兩旁筆直的青針樹兩廂映襯,直入雲霄,在蒼白的天空襯托下,顯得分外威嚴。


    巨門左右分立著兩隻麵目猙獰的石獅,抬眼向上望去,兩方門梁上懸著一幅青石雕刻的對聯,上聯書:“求人求財求命”;下聯書:“問天問地問鬼。”


    隻是……橫批居然是:“狗屁不通。”


    我長這麽大,幾時見過這般意味的對聯,不由得咂舌,好奇之下問過雨霖婞,才知道這竟是她爹爹雨幕聲的大作。


    我聽了雨霖婞的迴答,靠著門口的石獅,捂住肚子,笑得眼淚幾乎都出來了,對雨霖婞說道:“你爹爹他……他當真是個有趣豁達之人,我恨不能早生幾年,也好同他相識一場。”


    雨霖婞擰我一眼,道:“你還敢取笑?等下看我不將你丟下山去,叫你在雪山上沒吃沒喝,活活凍死。”


    我連連討饒,直叫不敢:“哪裏,我說的全是真話!”


    我說的確是真話,這對聯雖然粗鄙,入不得雅韻,但是內裏的道理其實通透非常,且非常貼切雨幕聲這倒鬥大家的身份。墨銀穀曆來便是倒鬥門派,墓裏來,鬥裏去,目的隻有一個,便是為了那價值連城的陪葬寶貝,而此間又少不得同天相星理,地氣風水,各路神鬼打交道,算起來這副對聯也算是囊括倒鬥所有了。


    長生攥著洛神狐裘衣擺,天真問道:“姐姐笑得那麽開心,是說雨伯伯的對聯寫得很好麽?”


    洛神眉目含笑,一手搭著長生毛茸茸的氈帽,溫言道:“寫得當真好極。”


    雨霖婞臉通紅,說道:“早些年我爹爹他一時興起,隨意寫了這副對子,還說要用青石鑿了掛在大門前,我覺得這對子入不得眼,不許他拿出來丟人,他卻偏不依,硬要為之。我和穀裏的弟兄早就見怪不怪,算起來你們是少有的幾位客人,此番前來,倒叫你們看了笑話。”


    她話音剛落,從遠處又走過來幾名穀中弟子,中間那名青年男子披了件黑色大麾,玉冠束發,氣質文雅,緩緩踏雪而來,正是雨霖婞的得力助手----阿卻。


    阿卻走到雨霖婞麵前,單膝跪地,恭敬道:“屬下恭迎穀主迴穀。”


    雨霖婞與阿卻,風駿這兩人自幼一起長大,情誼極深,早已不是尋常主仆關係,而是形同兄妹一般,此番雨霖婞見了阿卻,眉梢眼角都透著喜色,上前將他扶起,說道:“天天跪來跪去,你也不嫌膩味。”話語一轉,又問道:“我之前要阿駿傳信吩咐的那些事,都備好了麽?”


    阿卻迴道:“早已準備妥帖。”


    雨霖婞笑道:“我早知道,有你辦事,我總是放心許多。”


    阿卻溫厚地笑了笑,轉而向我和洛神做了個揖:“兩位姑娘遠來是客,有什麽需要,隻管吩咐阿卻和其他弟兄便是。”


    我和洛神簡單迴禮,雨霖婞這才擺了擺手,說道:“阿卻你手藝好,先去廚房準備些酒菜,爬了半日雪山,我們肚子可餓得緊了。”


    阿卻點頭應允,身邊的風駿也道了聲同去,也隨著阿卻前去廚房幫忙,雨霖婞便領著我們踏著積雪,前去稍作休息。


    墨銀穀果然是江湖大派,基底雄厚,門下弟子眾多,放眼望去,隻看見白雪遮掩下,皆是層層疊疊的房屋院落,錯落有致,其中間以青針高樹,芙蓉冰花。兼之墨銀穀地處雪山,處處銀裝素裹,四方景致威嚴中透出幾分純淨秀美來,迷人不可方物。


    最終,我們隨雨霖婞走進一座最高的樓閣,正是前廳,廳中點了爽利甜美的淡淡熏香,令人心神寧靜,地上則鋪著柔軟的毛毯,中央燃著一大盆火炭,甫一進去,頓覺暖意融融鋪麵而來。


    爬了許久雪山,我早已累極,抖了抖身上雪花,隨意尋了個位置坐下。長生對這新地方充滿好奇,脫了洛神懷抱,一會看看這個,一會摸摸那個,最後看上了紫木架子上擱著的一對青碧雙凰玉璧,她個子太矮,隻得踮起腳尖去拿,我怕她將這東西弄壞了,正要出聲叫她,不想她小手一抖,紫木架子顫了顫,其中一隻玉璧便淩空跌了下來。


    我大驚,那邊雨霖婞急忙快步上前撈住玉璧,將那玉璧再次妥帖放好,擦了擦冷汗,對長生訕笑道:“小祖宗,這個可不能動,這是雨伯伯生前心愛之物,若是碎了,他晚上托夢過來,也是要掐死姐姐我的,你要別個什麽,姐姐給你拿。”


    長生懵懵懂懂地點頭,這時進來一名墨銀穀弟子,替我們每人送了一盞熱茶,用以驅散寒意。洛神一聲不吭地坐在座位上,安靜喝茶,我見她一直盯著中央牆上,目光忍不住追隨瞥去,就見中央牆上掛著一副畫軸,上麵繪著半麵妖嬈桃花,其間一名身著黑衣的青年男子,掩在桃花樹下,殤起眼角,正在愜意飲酒。隻見他眉目含笑,手中舉著杯盞,仿佛是在邀人同飲一般,渾身上下透著幾分放蕩不羈的風流,眼角眉梢的風情,居然和雨霖婞有幾分神似。


    人麵桃花相映成趣,這副畫軸畫麵昳麗,筆觸柔和,仿佛下筆者傾注了萬般感情一般,倒將那名男子給繪得活了。我細細看其落款,隻有日期,竟是二十二年之前的畫作,並且其落款筆觸旖旎柔媚,分明是女子手筆。


    雨霖婞見洛神盯著那畫看,便隨口道:“畫上這人,便是我爹爹雨幕聲了,這畫是他一個好友贈他的,他最是喜愛,便一直掛在前廳。”


    我恍然點頭,原本我以為雨霖婞這容貌應當是像她娘親的,想不到,她竟是繼承了他爹爹的皮相。


    我正想著,忽聽一名穀中弟子來報:“稟穀主,方才在石階前麵發現兩名賊人形跡可疑,鬼鬼祟祟,已被我等擒住,帶到廳外來,聽候穀主發落。”


    我吃了一驚,洛神也放下茶盞,凝眉朝那弟子方向望去。雨霖婞怔了會,才道:“賊人?”轉而坐到中間,沉聲道:“帶上來。”


    那弟子唱個喏,便轉身走了,過了片刻,門外突然變得喧嘩起來,隻聽一個男子的聲音罵咧咧道:“他娘的,你們幾個知道老子是誰?還敢捆我!老子認得你們穀主,和她可是熟人!……哎,你別推我!我真是你們穀主的熟人,我們還在一個鬥裏摸過寶貝呢,你們欺負我不會打架是不是!他娘的等下要你們好看!”


    我聽了那男子聲音,頓覺萬分耳熟,正暗忖間,先前那名通稟的弟子隨另外幾名穀中弟子捆了一男一女進來,迴道:“稟穀主,賊人帶到。”


    我和雨霖婞見了那一男一女,驚得下巴幾乎沒掉下來,隻見那名女子著一身淡色裘衣,麵上含著幾分溫婉的笑意,睜著烏黑雙眸,正定定地望著我們,並不慌亂,竟是許久未見的花惜顏。


    而那男子,修眉星目,花衣烏發,赫然便是端宴那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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