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戰鬼狂


    看到這女人銀發下的臉, 我終究是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些事。


    腦海裏光影晃動,都是些淩亂之極的碎片。


    我不知道這些碎片在我的骨血裏掩藏了多少年, 如今卻全都探出了頭來, 漸漸融合, 最終,拚湊成了一幅鮮血淋漓的畫卷。


    畫卷陳舊,而殘忍。


    恍惚中我的身體好似變小了,變成了一個孩童模樣,正縮在屋裏一根巨大的石柱後麵躲著窺看。


    這間屋子很大, 桌椅擺設都是由白色巨石琢磨而成,可是我縮在柱子後麵, 卻是一動也不敢動,眼睛隻是緊緊盯著那石桌前不遠處立著的兩個人--一個臉上戴著修羅麵具的黑衣女人,還有一個身著華服的年輕男人。


    那男人渾身是血, 右邊袖管下麵空蕩蕩的,失了一條手臂,垂著頭, 佝僂著背站著。而那麵具女人手裏握著一把劍,那把劍的下端準確無誤地,刺入了男人的胸口處。


    我渾身發冷,隻聽那麵具女人冷冷道:“你已經被你那發了狂的妻子斬去了一條手臂, 你以為,你還是我的對手麽--蒼擘?”


    蒼擘,蒼擘。


    好熟悉的名字。


    那被喚作蒼擘的男人嘴巴張了張, 臉上卻掛著一絲淡笑,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你……縱然……得到了……日後也會後悔……也會後悔莫及。我將在地獄裏……好生看著你。”


    他哆哆嗦嗦地說完,身子便委頓了下去,朝後仰倒在地上,烏黑的長發蔓蓋了他半邊臉,而他漆黑的眼珠子轉了轉,卻又望向了我這邊。


    他安靜地看著我,嘴唇翕動,隻是朝我無聲地說了兩個字,我辨得他的口型,他是在說:“孩子。”


    跟著,他的笑容凝固在他年輕的臉上,眸子裏光芒漸漸地,漸漸地黯淡了下去,最終也沒有閉上眼。


    這畫麵定格在我眼前,我躲在柱子後麵,渾身瑟瑟地發著抖,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可是又怕被那麵具女人聽見,隻能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哭。


    我也不知道那個死去的男人是誰,隻是覺得他的麵容,既溫柔又熟悉。看見他活生生被那女人殺掉,死在我麵前,我心裏好似被活生生地挖出了一個大洞來,裏麵充溢著撕心裂肺的痛楚。


    那麵具女人沒有發現我,手一揚,將插在男人心髒處的長劍拔了出來,霎時鮮血四濺,有幾滴飛濺到了我短靴的白色緞麵上,便開出幾朵刺目的紅花來。


    “我怎會後悔。”那女人呢喃一聲,隨手將長劍扔在地上,隨即將臉上的修羅麵具取了下來。


    而這一刻,我看見了她的麵容。


    冰削一般,和眼前黑袍女人銀發下的臉,一模一樣。


    我恍如從噩夢中驚醒,猛地一睜眼,眼前依舊是黑壓壓一群人影,我旁邊則站著洛神,此時她正捉著我的手,眸子裏卻滿是詫異和驚恐:“清漪……”


    我掙開了她的手,緩緩地,一步一步朝中央走去,她顯是被我嚇住,急忙又過來攥住我的衣袖,顫聲道:“清漪,你……你怎麽了?”


    我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那種絕望的聲響,幾乎都能將我的耳朵震聾。我聽見自己用一種格外嘶啞的聲音對她道:“後麵去,別……別靠近我。”


    她渾身發起抖來,卻仍舊是不鬆手,我硬下心腸將她一推,她踉蹌著步子後退幾步,不可置信地望著我,跟著被隨後追上來的雨霖婞給扶住。


    我壓著嗓子對她和雨霖婞道:“退後。全都不許過來。”


    對不起。


    求你,求你別靠近我。


    我閉了眼努力不去看她和雨霖婞,轉過身,盯著那滿頭銀發的女人,問她道:“你是誰?”


    那女人見我過來,先是有些吃驚,之後便換上了一副不屑的表情:“你是在問我麽?”


    “你是誰?迴答我。”我咬著牙重複了一遍,將背上拴著的錦瑟拔了出來,而與此同時,人群裏臉覆修羅麵具的男人們都抽出了各自手裏的兵器,卓段暄也將□□立在地上,尖聲細氣地喝道:“放肆,怎可如此對主上說話!”


    我放肆?


    嗬,我倒要放肆給你們看看。


    我昂著頭,睨著他們。


    那女人饒有趣味地望著我,低低地笑了起來,對我身後的洛神道:“洛,你的這位朋友是怎麽迴事?當真是有趣得緊,我什麽地方得罪她了麽?”


    我聽見後麵悄無聲息,一片死寂,洛神並沒有接話。我雖不敢迴頭看洛神,可是我能猜到她臉上此時的表情,大約是無助,淒然,苦痛之類的。


    我明白,打這女人一出現,不,準確地說,是洛神先前瞧見屍體上的修羅麵具那一刻起,洛神便再也沒有快活過。


    都怪她,都怪這個女人!


    記憶中,她還當著我的麵,殺了……殺了……那個名喚蒼擘的男人。


    她該死!


    我想到這,身子越發燥熱起來,可是聲音還是冷冰冰的,道:“你膽敢再叫她一聲‘洛’,再叫她難受,我便將你的手砍下來。”


    我說完,那女人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慍怒來,不想這時候人群裏突然傳來一聲輕笑,跟著一個白衣男子撥開人流,從裏走了出來。


    竟是那尹墨寒。


    他手上抱著一把重劍,眉目清雅,朝那女人微微笑道:“姽稚,你可別動怒,帶著你的人先退到一旁去。”


    那女人皺了皺眉:“姓尹的,你什麽意思?”


    尹墨寒依舊是笑:“沒什麽意思,你看戲就可以了。她是我的,所以接下來的事,由我來處理。”他說完,側過臉去,附耳對那女人說了幾句悄悄話,聲音含含糊糊,我一個字也聽不清楚。


    那女人一聽,表情微變,也沒再說什麽,做個手勢,她手下那一群人立刻朝後麵退了幾大步,她也跟著站過去,目光陰冷地朝我這邊望來,好像真的想看一場好戲一般。


    尹墨寒見人群退卻,便徑自走到我麵前,笑道:“韶兒,我來會你。”


    我一動不動,也不說話,隻是死死地盯著他,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胸膛幾乎都要被身體裏肆虐的火焰磨折得裂開了。


    他將他手上那把劍懸在空中,目光涼涼地瞧著我:“我知道你想殺她,可是你在殺她之前,先要和我打。”


    跟著,他那雙蘊含春雨的眼閉了一閉。


    睜開的時候,已經變作一雙血紅的眼。


    此時他白衣紅眼,仿佛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可他臉上卻依舊掛著笑:“來,韶兒,讓我看看,你的真正實力。”


    我看見他那雙眼睛,鮮紅若血,仿佛紅色寶石一般,不知道為何身體越發的戰栗起來,既是恐懼,又帶著幾分興奮,不由得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錦瑟。


    因為我不止一次在夢中看見自己,也擁有和他一樣的紅色眼睛。


    我的視野也漸漸變得紅了起來,襯得尹墨寒身上穿著的白衣,仿佛披上了一層晦暗的紅色。


    下一刻,我再不遲疑,抄起錦瑟便狠狠地朝他劈了過去,這完全是出自身體本能的反應,我渴望和他打,渴望打鬥過程中帶給我的歡暢淋漓之感。


    人這一生多少業障,最重的莫過於殺業。


    小時候聽昆侖說過,殺業過重的人會被打入最底層無間地獄,受盡世上最殘忍的折磨,穿心剖肚,日日重複。


    我那時候聽了昆侖的故事,被嚇壞了,生怕自己日後死了會下到那底層地獄去,受盡百般苦楚,所以那一段時間我每天過得戰戰兢兢,將昆侖書櫥裏的佛經翻出來一遍遍地看,聊以慰藉,甚至有一次不小心踩死了一隻螞蟻,我都哭了半天。


    因為我怕啊,怕入那恐怖的地獄。


    可是現在想來也不過如此罷了。我這人,也許本就是那地獄裏的惡鬼,渾身上下都充斥著各種殺孽業障,這些沸騰的殺念融入我的骨血深處,將我操縱著,使我變成一個毫無感情的殺人鬼。


    嗬,我怕下什麽地獄。


    就如眼前與我對打的男人,我現在恨不能立刻將他的脖子擰下來。


    而等我殺了他之後,就該輪到那姽稚了。


    好極,好極。


    世界從此幹淨了。


    突然,不知怎的,我的腦海裏又闖進了一張熟悉的清麗麵容來,洛神臉上淒淒然然,而她那雙以往令我神魂顛倒的幽邃眼眸,正似有怨怪地望著我。


    洛神。


    如果洛神此刻站在我麵前,我或許也會毫不猶豫地,將她……


    我想到這,幾乎都要瘋掉,不敢再往下想,身上冷汗直冒。抬眼一瞧,就見尹墨寒的重劍不知何時已經當空朝我斬了下來,我立刻醒過神來,竟忘記自己已然和他鬥了多少迴合,隻看見他渾身浴血,眼睛裏充斥的血紅幾乎都要爆將開來,我急忙將錦瑟一揮,格開了他隨即而至的重劍。


    我這一擋之下,渾身抽疼得厲害,低下眼睛一瞧,身上的衣衫早已變成血紅一片,來來迴迴都是被尹墨寒惡意割開的口子。


    “哈哈,韶兒,我真快活,好久沒有這般快活了!我真開心!開心極了!”尹墨寒咬牙切齒地笑,襯上他蒼白的臉上那雙紅色眼睛,極是癲狂,高聲道:“韶兒,你就該是這般模樣!你身上流了一半戰鬼一族的血,你就該在戰鬥中找到你的定位!礙事的人你需要統統殺個幹淨,對我也不要留情!你殺了我啊!殺了我啊!”


    什麽戰鬼?


    亂七八糟的瘋子。


    我悶哼了一聲,渾身就像被點燃了一般,衝過去毫無章法地和他對砍,豈料他腿一曲,頂在我的膝蓋上,我的膝蓋骨好似立刻就要裂開,再也支撐不住,跪在了地上。


    而他迅捷如獵豹,手上的重劍再次高高揚起,直接朝我頭上劈了下來。


    與此同時,我聽見身後洛神一陣帶著哭腔的嘶喊:“不要!”


    我聽到洛神的聲音,心中一凜,橫起錦瑟便擋了迴去,頓時重劍與我的錦瑟相接,發出刺耳一聲錚鳴,我的手在這刻幾乎都要被折斷一般,而隻聽“哢嚓”一聲,我的錦瑟居然斷成了幾截,散落在了地上。


    我的錦瑟就此廢了,而尹墨寒的重劍被彈了迴去,卻又再次來到我的麵前。


    生死關頭,我不知哪裏冒出一股狠勁,徒手抓住了他的重劍劍鋒,那鋒利的劍鋒頓時割進我的肉裏,皮開肉綻,幾乎都切到了骨骼。我顧不得手中疼痛,壓著嗓子喊了一聲,將困在我手中的重劍一擰,那劍被我硬生生地擰成了兩半。


    我抄起那一半巨劍的殘片,朝他腿上一割,他腿一抖,跪了下來。而下一刻我的身體便彈了起來,傾身上前,將他壓在地上,手中半片殘劍遞過去,直接抵在了他蒼白的脖頸處。


    終結很快便來臨,我聽見自己野獸一般低低的喘息聲。


    除此之外,四周一片死寂。


    “我輸了,韶兒,你將我殺了罷。”尹墨寒被我牽製著,大口喘息著,滿臉是血,卻好似有些釋然一般,朝著我咧嘴一笑:“決鬥中輸掉的戰鬼,是沒有尊嚴活在這個世上的。”


    我嘴角扯了扯,殘劍又朝他喉間近了幾分,挑起他的下巴,冷笑:“我不是韶兒,對不對?韶兒這人,她到底是誰?”


    他眸子裏的血色褪去,換上了一貫溫潤的神情,定定地望著我,恍若出了神,卻並不答話。


    良久他才笑道:“殺了我罷,多年前,我就該死在韶兒手上,可是她不給我這個機會,如今換做你來,也是一樣。”


    他眼神迷蒙地盯著我的臉,好似歎息一般,重複道:“一樣,當真,一模一樣。”


    “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我周身沸騰的殺意火焰並沒有熄滅,高高舉起手中重劍的殘片,自上睥睨著他。


    我正要真正結束這場爭鬥,不想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清漪,放下。”


    我心裏一顫,僵硬地迴過頭去,就見一片紅慘慘的視野中,洛神腳步輕緩,正一步步朝我走來。


    “洛神……”我呆了呆,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你若殺了他,你……你便再也迴不到從前了。”她朝我伸出手,臉上斂著一絲淒楚的笑,柔聲道:“不要殺人,放下劍,到我身邊來。”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晚上熬夜把我的大綱整理了一下,從故事最開始起因的發生時間到現在的故事,整理成了一張事件時間發生表。


    這文的主線隻有一條,貫穿各個朝代,跨度非常大。但是每個角色之間的關係又都組成了很多支線,支線和主線組合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


    這文跨度很長,我埋了很多伏筆,有時候伏筆小到一個台詞裏帶出來的信息,也許你們不會記得,但是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每一個地方我以後都會給予解答,所以不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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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飄下去繼續複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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