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冥殿(下)


    “怎麽了?在看什麽?”洛神一把托住我的腰, 將我攔了下來,側過臉來, 輕聲問我。


    我擦了擦冷汗, 指著那青年男子道:“我在看這個男人, 我覺得他……他有點眼熟。”


    雨霖婞聽見我的話,湊上前來,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臉沉痛地看著我,說道:“眼熟就對了, 師師,也許他是你失散多年的哥哥。”


    “呸。”我聽見這妖女這會子還來調侃人, 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啐了她一口,道:“他才是你哥哥, 你給我正經點。”


    雨霖婞眉眼彎彎笑了笑,洛神則凝眉看了眼壁畫上的青年男子,道:“周穆王曾經在出遊的時候接見過這名青年男子, 從後麵宴饗賓客的這幅壁畫來看,這青年男子當時應該是頗得周穆王的賞識的。而且上麵這個舞劍的巨人,原先應當是和這青年男子一路的,畫壁畫的人刻意將他們兩個放到了一起。”


    我聽了洛神的分析, 道:“那就是說這男子和那巨人原先是好友,一同謁見王,且都受了王的封賞?如果先前我們遇到的那個巨人將軍就是壁畫上這個舞劍巨人的話, 那當年周穆王應當是賞了那巨人一個將軍的職位?”


    洛神眼裏似乎仍有些狐疑之色,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十有□□是這麽迴事。不過時間過去得太久遠,我們也無從考證。”


    我自然是明白她的顧慮,畢竟歲月曆史有如長河,帶走了太多的秘密,如今我們要從裏麵將一切窺視透徹,還是非常困難的。


    我正想著,突然雨霖婞插話道:“奇怪,這不是大周公主的陵墓麽?怎麽冥殿的壁畫上盡是她爹和那青年男子的事情?”


    雨霖婞這麽一說,我也反應過來,這四幅壁畫上麵,居然連公主的一張臉都沒露過。


    這是怎麽迴事?


    這時,端宴邊往前走,邊接著雨霖婞的話喊道:“興許那嬌滴滴的公主殿下還在後頭呢,幾位姑娘快來,這裏還有壁畫呢。”


    聽端宴這麽一喊,我心中越發好奇了,迫不及待地想去看這壁畫的後續。這壁畫上麵分明是在用圖畫講述一個故事,我此時非常想知道這個故事,到底是如何的結局。


    等我看到第五幅壁畫的時候,畫麵又換成了周穆王和他的群臣。隻見周穆王身著朝服,端坐在朝堂之上,地下文武百官跪地,正在商議朝堂大事。朝堂上跪在最前麵的是一個頭戴高帽的男人,此時他幾乎是全身匍匐在地,雙手則往前伸平攤在地上--這是臣子覲見天子的最高禮儀,他身後跟了一大群官員,看這場景似乎在對周穆王勸諫什麽。


    而周穆王此時的臉色非常陰鬱,似乎聽到了什麽令他十分震怒的話。


    跟著畫麵鬥轉,換到最後一幅,繪的又是先前那名青年男子。隻是壁畫上的場麵此時變得非常殘忍,隻見那男子的頭,雙手,雙腳都被捆上了繩索,繩索的另一端拴在五匹馬上,身旁堆了黑壓壓的一群人,居然是這青年男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五馬分屍了!


    這故事最終的結局令我們大吃一驚,雨霖婞睜大眼,哆嗦道:“怎麽迴事,那男人究竟犯了什麽大錯,會被周穆王下令五馬分屍?”


    我現在完全是一頭霧水,也不知道怎麽接口迴答雨霖婞。姑且不論這些壁畫上根本沒有出現大周公主的影子,光是這個神秘莫測的青年男子,就足以令我暈頭轉向了。這男人到底是誰?怎麽會被處以如此殘忍的極刑?畫麵上那青年男子被繩索束縛,仰麵懸空躺著,臉上明顯露出一種怨毒神色,死得似是非常得不甘願。


    我看得冷汗直冒,因為前麵幾幅壁畫和最後一幅殘忍的壁畫一比較,兩廂對比差異太大,我一時之間還不能緩過神來,不想耳邊突然聽到洛神懶懶道了一聲:“惜顏姑娘,你在找什麽?”


    我轉過身,就見身後洛神眼睛微微眯起,盯著花惜顏,淡道:“惜顏姑娘,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花惜顏臉色有些蒼白,好似有些尷尬,不過還是微微笑了笑,平靜道:“沒找什麽,我是看見冥殿後麵有東西,還是個大家夥。”


    “哦?是麽?”洛神淡淡瞥了花惜顏一眼,那雙幽邃的眸中漾起幾分意味不明的神采,我連忙下意識去看冥殿最後麵,發現那裏果然放著一個體型巨大的物事,渾身漆黑,看那模樣,居然是一具棺槨。


    棺槨和普通的棺材不同,是指安放屍身的棺材外麵還包裹了幾層別的保護部分,就像給棺材套上了幾件衣衫一般,材料根據墓主人的身份分為各種質地等級,石套,木套,玉套等等都有。我記得在周朝的時候棺槨才變得製度化,規定最高地位的天子棺槨四重,其他王公貴族按照地位,重數依次往下降。


    端宴見了那棺槨,非常激動,快作幾步飛奔過去,口中道:“這麽大一個棺材,我打賭裏麵肯定有不少好玩意!洛姑娘,在棺材裏的東西總不會噴著毒吧,若是噴了毒那裏麵的主豈不是要糟?”


    我知道這家夥一心惦記著寶貝,隻得無奈歎口氣,也隨眾人走到冥殿後頭。


    那裏修葺了一個梯台,最中央放著一個巨大的棺槨,莊嚴肅穆中,還帶著幾分陰涼詭異。等到我細細去看時,才發現這棺槨的外層居然是用透晶包裹的,因為透晶通透,所以我看見這棺槨呈現黑色,其實是裏麵第二層墨玉套的顏色。


    更離奇的是,棺槨的四個角方向延伸出來四條透晶鎖鏈,準確地說是從棺槨裏麵探出來的,鎖鏈裏麵充斥著猩紅的顏色,好像是血液一般,這種血色刺目,甚至有種裏麵的紅色正在流動的錯覺,因著鎖鏈上刻著祭祀鬼魂的殄文,連帶著上麵的細小字體也好像動起來一般,叫人感到說不出的毛骨悚然。


    我看得直哆嗦,就見那四條血紅的鎖鏈往後懸空延伸,一直鑽進了後頭一麵巨大的青銅壁板裏麵,而看那青銅壁板,中間隱隱一條細縫,上繪篆字鳥獸紋刻,居然和外麵那扇青銅巨門一般模樣,隻是縮小了許多罷了。


    “這莫非就是那大周公主的棺槨?我怎麽瞧著它這麽詭異呢。”雨霖婞用手摸了摸那棺槨外頭,立刻又縮了迴來,凍得“嘶”了一聲,看樣子這棺槨溫度非常之低,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我道:“這不是公主墓麽?如果裏麵葬的不是公主的話,那會是誰?”


    雨霖婞扶著下巴想了想,道:“這棺槨上麵四條血紅的鎖鏈怎麽看怎麽像是鎖了怪物似的,哪像是高貴的公主安歇的地方。本來我還想著能不能將這棺槨弄開,看來這下不妙,不妙。”


    我聽了雨霖婞的話,覺得她的話有些在理。這些刻滿殄文的紅色鎖鏈是從棺槨裏麵延伸出來的,那就意味著,其實這些鎖鏈的一端是和棺槨裏麵的屍體相連的?那紅色鎖鏈的另一端穿過青銅壁板之後,又是連在何處呢?


    這詭異棺槨呈現出的姿態,分明不是為人安息所用,而像是有其他的用處。


    是某種鎮壓的陣法?


    還是某種祭祀的古老儀式?


    想了這許多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越看這渾身烏黑的棺槨,越覺得頭皮發麻,抬眼一瞧,發現洛神居然不見了,我一慌,連忙叫了她一聲,才聽到她的聲音從棺槨後麵傳了過來:“我在這裏。”


    我繞過棺槨來到後頭,看見棺槨後麵竟然還並排放著一個玉台,上麵血跡斑斑,而洛神此時手搭在玉台上,伸出手指在那玉台上的血跡處擦了擦,隨即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我很是奇怪,便問她道:“這玉台是做什麽用的?”


    洛神搖了搖頭,隻是道:“應該是鎖人用的吧。”


    她冰涼的目光掃了眼玉台,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發現玉台上麵竟然連著一副手銬和一副腳鐐。


    我見了這玉台上的情景,居然有些顫抖起來,從這手銬和腳鏈之間隔著的長度,好像這裏曾經鎖著的人是一個小孩一般。如果要捆綁一個成年人的話,成年人身體已經長開,手長腳長,是不會使用間隔這麽近的手銬和腳鏈的。


    這些手銬腳鐐刺痛了我的眼睛,恍惚間我覺得我的手腳都抽疼了起來,而花惜顏就站在這玉台前,神色複雜地看著我,隨即轉過身去,又自去看鎖鏈穿進去的那扇青銅壁板,目光四下搜尋,好像真的如洛神先前所說,在找什麽一般。


    現在我也無暇顧及花惜顏的反常舉動,隻是怔怔地看著玉台上的手銬腳鐐。


    到底是誰?


    誰當年被鎖在這玉台上麵?


    玉台上麵的血跡還殘存著,年代肯定不會太久遠。


    洛神見我發著呆,走過來將我肩膀攬了,柔聲道:“清漪,別待在這裏了,這裏有些壓抑,我們去外麵吧。”


    我迴過神,見她目光柔軟地看著我,伸出手來擦了擦我額頭的冷汗,又道:“走吧。”


    我點點頭,不敢再看那玉台,跟著她從棺槨後麵走出來,正好看見雨霖婞興衝衝地跑到我們二人麵前,揚了揚手中一個渾身漆黑的盒子,激動道:“你們看我發現了什麽!”


    跟著卻是端宴苦著臉,從她身後探出頭來,道:“是我發現的,你這強盜。”


    “閉嘴。”雨霖婞白了端宴一眼,道:“以本姑娘多年的經驗來看,這盒子裏肯定裝了很不得了的東西。”


    洛神瞥了眼四周,問道:“這盒子是在何處尋到的?”


    雨霖婞就問端宴:“姓端的,你說你在哪發現的?”


    端宴聳了聳肩:“我在地上撿的。”


    撿的?


    我從雨霖婞手裏接過那盒子,發現那盒蓋並沒有和盒身扣在一起,原本盒身和盒蓋的銜接處應當掛著一把鎖,可是如今隻剩下兩個鎖扣,上麵的鎖已經被人扯掉了。我用指甲伸到盒蓋與盒身的縫隙處,輕輕一啟,那盒蓋便打開了來,就見這盒子裏麵填了一半墨玉,墨玉中央則被挖出了一個細長的凹槽。


    我看著這個凹槽,心中一動,拿出我那根狴犴玉簪放到凹槽裏比照了一下,那凹槽比玉簪體型稍微大上一些,但是輪廓居然是相吻合的。


    眾人一看,臉色一變,而我的冷汗一下子便滴了下來:我的玉簪,原先竟是放在這黑色盒子裏的麽?


    我記得來姑蘇前,昆侖曾經告訴我,那時她發現我的時候,我是靠在冥殿的青銅巨門外麵,手裏卻攥著狴犴玉簪。如果這裝玉簪的盒子是在青銅巨門裏麵,因著這青銅巨門的鎖眼是陰陽鎖,倘若一個人要從門裏麵進來,他需要我的玉簪,而他要從門裏麵出去,也同樣需要我的玉簪。


    所以,照此推測,這玉簪應當是我……我從冥殿裏麵帶出來的?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怎麽半點印象都沒有了?


    我的頭因著這些混亂的想法而劇烈地疼痛起來,這時卻突然聽見,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聲冰涼甚至帶著幾分譏諷的聲音。


    那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


    那聲音隻說了一個字。


    “洛。”


    我的心,因著這聲唿喊而高高懸了起來,隻覺得胸腔發悶,喘氣都喘不勻稱。


    洛……這好像是在喚洛神?


    誰會這樣親密地喊洛神的名字?


    聽到她被人這樣唿喚,我的心裏突然像被尖刀狠狠刺了一下,第一次有這般難受的感覺,不甘與嫉妒盡數湧上了心頭。


    我都沒有這樣喊過洛神,到底是誰,敢這樣喊她的名字?


    而洛神在聽到這聲唿喊後,渾身似僵硬的玉像一般,定在了原地。我看見她白色袍袖下掩著的手指,竟然瑟瑟地顫抖起來。


    可是她對那聲音並不迴應,隻是呆立著。


    她一動也不動。


    四周安靜得可怕,隻有洛神輕顫的吸氣聲,而在場所有的人都在看著她。


    雨霖婞麵色慘白,終於呢喃了一聲,哆嗦道:“我沒聽錯吧?死鬼,我……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叫你……”


    洛神垂著頭,沒有迴答雨霖婞,白皙的臉被垂下來的墨發遮了半邊,單薄地立在我旁邊。而我僵著脖子轉過頭去,就看見在我們身後,一個瘦削的黑色影子打頭立在冥殿中央,身後不遠處則是黑壓壓的一片人影,他們站得太遠,我隻能看到模糊一片輪廓。


    我渾身不可自抑地發起抖來。


    這些人……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跟著,那女人的聲音從那堆人影裏又響了起來,冷冷地,甚至帶著一絲譏誚:“洛,你知道我來了,卻不打算迴過頭,看我一眼麽?還是時光過去得太過長久,你已然將我忘記了?”


    該死的。


    這個女人,她是誰?


    洛神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我說不清楚那是怎樣的眼神,驚懼,愁苦,甚至,還帶著幾分釋然。


    她朝我淡淡笑了笑,眸子裏的光芒卻黯淡了下來。


    隨即,她緩緩地,緩緩地,轉過了身去,眸子平視前方,安靜地看著身後喚她的人。


    我聽見她以很輕的聲音,低低地迴應了一句:“姽稚。”


    姽稚?


    我聽了洛神的低聲迴應,心裏突然湧起了一種非常異樣的感覺:姽稚這個名字……怎會如此熟悉?


    等等,我好像在哪裏聽過?


    我僵硬著身子,在腦海裏搜尋一番,終究是找到了這個名字的根源--先前在楚王妃陵墓裏,我和洛神從“投石問路”的機關處掉落後,洛神寒疾發作,我記得那時候她神誌不清地重複了很多次“姽稚”這個名字,還叫這名喚“姽稚”的人殺了她,模樣很是痛苦。


    之後我曾經向洛神問過姽稚是誰,可是那時候的洛神悶悶的,性子非常得冷,並沒有迴答我,我也沒法子,在意了一陣子,便將這個名字淡忘了。


    作者有話要說:姽稚發音:guiz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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