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修羅麵


    “魅魊?”我一陣訝異,對洛神道:“傳聞魊是一種躲在水裏專司害人的妖物,可這魅魊,我怎麽沒有聽說過?”


    洛神舉起那枚泛著冷光的鱗片,解釋道:“魊的確是喜水的妖物,且魊有兩種形態。一種是沒有修成人形的,其四爪著地,有巨尾,性兇殘,一般是躲在水裏將落水的人畜吞噬幹淨,或者直接將靠近水邊的人畜給拖下水去,與尋常的畜生無二。另一種則是已經修成了人形的,周身布滿細鱗,模樣與鮫人差不多。而這種比較難對付,因為它已經有了自己的思維神智,且非常聰敏。它最突出的地方,便是有著一雙能洞穿他人心思的妖眼,利用人們內心的弱點來趁虛而入,繼而製造幻象迷惑對方,所以便被人們冠以“魅魊”這一稱唿。”


    善於利用人的內心弱點趁虛而入?


    我聽到這,頓時心下了然。暗忖定是先前那時我因著洛神的緣故,散了思緒,心裏頗不清明了一點,如此一來,倒是叫這怪物將我那亂糟糟,不能見人的心思給偷窺了去,我繼而被那雙妖眼迷了神智,這才鬧出那般窘境的。


    青銅道


    我不由得又羞又氣,一來是氣那妖物竟然幻成洛神的模樣欺騙於我,真真是惱人,二來則是我自己同自己生氣:我也忒意誌不堅定了一點。


    眼風偷偷朝洛神掃了眼,見她模樣淡然,不由得一陣心虛,還好那情形她沒瞧見,不然我還真沒臉見她了。


    洛神冰雪眸子一瞥,似是見我一個人在那裏尷尬,停頓了一會,才又接著說道:“按照你們方才的描述以及這枚鱗片,我才會猜是魅魊這種東西。魅魊善於蠱降之術,以口傳遞原蠱,上迴木青在水裏不是遇上個女子麽?十之八九便是遇上這種魅魊,這才會中了蠱的。”


    “呸!”雨霖婞眉頭一皺,估計是又想起了方才的事情,氣哼哼道:“小樣兒還真是會裝,竟然都欺負到姑娘我頭上了,等會若是再叫我遇上,看我不將它好好修理一番!”


    我迴過神,白她一眼,道:“你怎麽修理它?這會子那東西連個影子都沒有瞧見,又去哪裏尋?不過說起來這暗道也著實怪異,明明這麽狹窄,那東西怎麽會--”


    我話還沒說完,洛神突然一個傾身過來,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硬是將我那堵到嘴邊的話又逼了迴去,隨即側過頭,開始凝神靜聽起來。我被她驚了個實在,耳邊是她微微加速的心跳聲,不由得全身都變得緊張起來了。


    她到底聽見了什麽?


    見洛神這般嚴陣以待傾聽,雨霖婞也老老實實地穩住身形,不敢發出一聲。


    四周此時變得一片死寂。


    這種安靜太過深沉,好似麵前一大團一大團棉花,將任何可能的聲響都給包容了進去。


    我身子被洛神緊緊貼著,大氣也不敢出。


    緊接著,我就聽見耳邊響起了一陣極其細微的聲音,哢嚓哢嚓,哢嚓哢嚓,好似是某種機關正在運作而帶起的摩擦聲。


    我目光一瞥,便見附近的透晶的鎖鏈竟然緩緩地移動起來,這種移動的速度非常緩慢,我一度以為是我眼花才會看見那鎖鏈在動,可是待得我運起炫瞳一琢磨,這才發現那鎖鏈確實在移動無疑。


    這種透晶鎖鏈幾近通透,加上光線並不足,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我全身都似繃緊了弦,先前的遭遇告訴我,這透晶鎖鏈一旦動起來,準沒好事。


    接著我順著那微微移動的透晶鎖鏈方向定睛一瞧,就見暗道右邊不遠處的青銅壁處突兀地探出一個人頭來,那東西長發濕淋淋的,淩亂地鋪在地上,煞白的臉上一雙冷颼颼的妖眼,正盯著我們三人瞧。


    這種景象瞧來十分詭異,就像是這青銅壁上陡然生出了一個人頭,而那人其餘的身子都被那青銅壁給吞進去了一般。


    我瞧得頭皮一炸,掙紮著從洛神懷裏脫出,指著那人頭大口喘氣道:“在……那裏!”


    先前的死寂在這一瞬間被打破。


    同時在這電光火石間,洛神身子一側,閃電般拿起一旁的巨闕就朝那人頭扔了過去。這種青銅暗道很低矮,她幾乎是將巨闕平行直線般削過去的,這一擊,剛好將那妖物的頭發給削去了一部分,按說這種情況下手根本不好發力,但是巨闕竟然錚鳴了一聲,裂空而去,劍尖沒入了那僵硬的青銅壁中,正兀自顫動不已。


    那魅魊差點被巨闕來個利落斬,淒厲地怪叫一聲,頭一縮,竟然又縮進了那麵青銅壁裏,不見了蹤影。


    不過我們哪容它跑遠,三個人趁此契機,飛快地爬了過去,等到爬到那魅魊的人頭消失之處,就見眼前赫然是實打實的青銅壁,雨霖婞這下傻眼了,道:“那死東西穿牆了?”


    我們隻得麵麵相覷:這家夥方才到底是怎麽鑽出來的?


    總而言之,我不信什麽穿牆之說,不由暗忖這裏莫非有個機關,這青銅壁後麵其實別有洞天?照這種地方的詭異鋪陳,應該機關不少吧。邊想著,手就摸上了那銅鏽斑斑的青銅壁,輕輕叩了叩,看看能不能摸出個蹊蹺。


    這處青銅壁上也是雕繪著龍鳳圖案,與其它地方別無二致,我來迴輕叩,也沒發現什麽異樣,心裏頓時一陣失落。


    洛神將巨闕拔下來,將腰身彎得更低些,一言不發地也摸上了那麵青銅壁。她來迴琢磨著,突然“嗯”了一聲,我和雨霖婞以為她發現了機關,一時大喜,皆興衝衝地循著她的視線望去,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雨霖婞撲個空,不滿道:“我說你沒事就嗯一聲的,這種情況,不是欺騙我們感情麽?”


    洛神好似沒聽見,卻道:“霖婞,將你的劍遞給我。”


    雨霖婞奇道:“做什麽?”邊說邊將腰上纏著的緋劍解下來,遞給她,洛神接過她的緋劍,將那劍貼著地麵,朝著青銅壁與地麵相銜接的地方慢慢遞了進去。


    原來那處銜接之地並不似別處的青銅壁,下麵沒有被銅汁澆灌嚴實,而是露出一條極其細微的小縫,雨霖婞的緋劍輕薄若蟬翼,這一插,就送進去劍身的一大半。


    果然這青銅壁後麵有鬼,不知道是另一條暗道,還是另一方更大的空間。


    洛神將緋劍來迴移動,好似在尋找什麽,等得許久,她這才停下手中動作,轉而猛地一發力,隻聽“錚”地一聲,好似有什麽東西被割斷了。


    我聽到這個聲音,再迴想方才她的舉動,驚道:“這是個絲弦關?”


    所謂的絲弦關,自然是眾多機關秘術的一種,且是比較高深的那一種,用作暗道的門戶。絲弦,顧名思義便是由幾根堅硬的絲弦穿過機關門戶,再來迴縈繞牽引,最終匯集到該機關的“心”處,若是機關一旦被觸發,便可牽動門戶自行打開。


    隻是絲弦關的機關與其他雙麵關不同,控製都隻在門戶的單一一麵,也就是說一麵可開啟,在門戶另一麵的人卻是無論如何也啟動不了的。所以絲弦關一般用作密封保護的措施,可以讓裏麵的人逃生出來,但是外人卻進不去。


    外麵的人若要開啟機關,唯一的辦法就是將牽引的絲弦破壞掉。


    洛神點頭道:“這的確是絲弦關,且稍待片刻。”說完她又將緋劍來迴移動起來,細細摸索之下,又是“錚”的一聲響起。


    如此幾次三番,好似下麵的絲弦都被割斷了,洛神才將緋劍抽將出來,還給雨霖婞,接著伸手推了推那塊青銅壁,不,此時準確地來說,應該是一麵不薄不厚的青銅板。青銅板被推得翻轉過去。


    洛神將那塊青銅板用手肘頂住,但見裏麵陡然現出一片濃稠漆黑來,根本瞧不清裏麵是什麽情況。


    雨霖婞瞧得下巴都要掉下來,將緋劍收迴腰際,捅了捅洛神,壞笑道:“哎喲,死鬼你好有做賊的潛質呀,瞧這一手‘偷門而入’,使得那叫一個絕。”


    我心說妖女你個不靠譜的,你還是自個兒做賊去來得實在。旋即朝那黑暗瞧了幾眼,憂道:“這裏麵黑漆漆的,我們沒有照明物事,恐怕有些棘手。”


    在這種完全黑暗的情況下,若是沒有照明,一旦遇上了不測,根本就沒有足夠應對的反應時間和手段。


    我們正躊躇著要不要下去一探,就在這時,我的耳邊陡然響起了一陣“咯咯”的聲響。


    那“咯咯”聲來得格外突兀,幾乎就炸響在我耳邊,我身子猛地一顫,接著僵硬地扭頭一瞧,就見那青銅板露出的大黑洞裏,現出了一雙幽幽的青藍色眼睛,正冷而怨毒地盯著我。


    魅……魅魊!


    我被驚個實在,在此瞬間,完全是出自本能地抬起手,狠狠地朝那這東西一拳打了過去,似乎這一拳是打在了它的臉上。它被打個正著,疼得怪叫一聲,縮在陰影裏的手陡然伸出,剛好將我的衣袖子猛地一扯,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道一牽,身形劇晃,閃身之下就被它扯著跌進了那個黑漆漆的世界裏。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兀,我根本沒空瞧見身旁的洛神和雨霖婞如何反應,這一下,幾乎是和那魅魊一起抱著滾下去的。


    那魅魊身上布滿了鱗片,滑溜冰冷,摸上去說不出的瘮人,可是我滾下的地方好似是一個極其陡的斜坡,衝力極大,我根本就無法控製我身體的動作。


    我耳邊是唿嘯的冷風,這一路滾到底,等到觸到冰冷堅硬的地麵,我頭晃蕩得厲害,渾身都疼得縮了起來,緊接著手一摸,就摸到一團濕淋淋的頭發,卻是那魅魊的頭發。


    這東西與我一同跌下來,似乎還來不及如何反應,我此時當真是又驚又怒:你個醜八怪能不能不要老是這麽陰魂不散地纏著我!先前騙我吻的舊賬,再加上這次高空墜地的新賬,我且好好與你算上一算!


    當下顧不得身上被摔的疼痛,一下子就按住了那東西的肩頭,那東西真的和魚一般,渾身上下鱗片細密,滑溜冰冷,我這一按,它似條魚一般哧溜脫將開來,竟不知又躲到哪裏去了。


    我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的,卻是再也沒有氣力去尋它出來,與它纏鬥。


    四周黑漆漆的,且是那種實打實的濃稠黑暗,我這辨微的眼睛都無法看個大概。這裏到處都是想不到的機關,我也不知道這裏具體隱藏著多少暗道,又掩蓋著多少門洞,人在黑暗中,毫無依托,所有的恐懼都瞬間蜂擁而來。


    那魅魊是已然逃跑了麽?


    還是它就躲在我身邊,正冷冷地盯著我,隨時準備致命一擊,來取走我的性命?


    我頭腦混亂,也不知道洛神她們現下如何,勉強坐起身來,抬頭一看,就見上麵極高之處隱隱現出一抹微小亮光,卻是那青銅暗道裏透晶鎖鏈帶起的暈靄光芒,緊接著好像一個人影跳了下來,落地聲輕盈若羽。


    我仔細一聽,那落地的聲音好像是落到離我不遠處,隨即就聽那人焦急地低喊道:“清漪!”


    我先前被跌得狠了,喉中一甜,一股血腥味自口中冒了出來,咳嗽了一聲,趕忙沙啞應道:“洛神,我在……這裏。”


    黑暗中我也瞧不見她,隻得靠耳朵當眼睛來辨別,就聽耳邊衣衫窸窸窣窣聲響傳來,我忙掙紮著站起身,伸出手虛空地一摸,剛好觸到她冰涼透濕的單薄衣料。


    心裏驀地湧起一股依托的實在感,如此這般觸碰到她,最能帶給我安寧。


    而她摸索過來,指尖冰涼,觸到了我的臉,轉而雙手捧著我的臉頰,急道:“清漪,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我瞧不見她的模樣,有些疲憊地應答著。


    她指尖一滑,觸到我的唇瓣,方才我流了點血,她這一擦,擦到了那溫熱的鮮血上,動作頓時就頓住了。


    “還說沒受傷?”黑暗中,她的唿吸有些紊亂,語調也較往常嗔怪了些。


    “我……”


    我被她發現,正欲言又止,就聽上麵又一個人也跳了下來,那人落地之後,張口叫道:“師師!死鬼!你們在哪裏?”


    “這裏!”我忙應了聲,幾乎同時就要自洛神懷裏脫開身去,此時我壓根沒考慮四周漆黑一片,根本不會被別人被瞧見我們親密摟抱的模樣,倒是我剛一退開,洛神反倒將手扣到我腰上,略略加重了力道,不讓我離開。


    我臉上熱浪卷過,麵紅耳赤,好在黑暗中,她瞧不見,倒也不是如何窘迫。


    那邊雨霖婞的腳步傳了過來,越來越近,突然她“哎喲”一聲,好像被什麽東西給絆了一跤,驚唿道:“什麽東西?”接下來是一陣衣擺摩擦的聲響,等到過了一會,她突然大喊道:“是個死人!”


    死人?


    我被洛神攙扶著,循聲摸索著走到了雨霖婞身邊。我蹲下身,探手摸了摸,發現地上還真是躺著一具屍體,氣息全無,身上衣衫倒是很幹爽,不似我們這般濕淋淋的,還留有隱隱餘溫,看情形才剛死不久。


    這時候,周圍陡然亮起了光,將那濃稠的黑暗驅散開來,原來是洛神自這具屍體身上摸出了一個火折子,將其吹亮了來。


    火折子散發的昏黃光暈靄出來,我這才看清楚眼前躺著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身形魁梧,臉上卻戴著一個詭異的黑色修羅麵具。


    我一時大驚,這麵具如此眼熟,不就是上次我在聽雨樓遇上的那一隊穿著黑衣的男子們臉上戴著的那種麵具麽?


    而且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除了上次聽雨樓和這次,我應當還在某個地方,某個時間,見過這種麵具。可是我如何也想不清楚,想要去迴憶,頭腦卻疼得幾乎要炸開,這種修羅麵具帶給我感覺,著實恐懼可怖。


    而正在這時,洛神也瞥見了男子臉上的修羅麵具,身子一抖,手上的火折子竟似脫了線般,跌到了地上,火光明滅中,她的一張俏臉陡然煞白起來,好似不可置信般,輕聲呢喃道:“修羅麵……修羅麵。”


    我鮮少見她露出這般表情,慌忙扶住她,急道:“洛神,你怎麽了?”


    她一手將那個修羅麵具取過來,握在手裏,昏黃的火光淡淡彌散開來,映照出她霧靄深沉的眸子,此時裏麵神色渙散,襯得她整個人越發的單薄起來。


    雨霖婞也慌了,湊上前道:“死鬼你拿著這麵具做什麽?中邪了?”


    我心裏一急,捏住了洛神無力垂下的手腕,那裏她纖細的脈搏正劇烈地顫動起來。


    我真的好怕,好怕她露出這般表情,她的無助,於我來說猶如淩遲般痛楚。


    可惜,我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道為何這個修羅麵具給她帶來如斯驚惶,不知道她有過如何的過往,而如今,我握著她輕顫的手,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脆弱,足以令我的心沉入深淵,可我依舊茫然,不知道她的任何事情。


    什麽時候,她才會告知我她的一切?


    不要讓她一個人孤單,讓我與她分擔一些,哪怕一點,隻一點都好。


    我顫抖著唇,壓下冒上來的血腥味,道:“告訴我,告訴我,你怎麽了?”


    她眉心間現出一絲淡淡的苦,那般飄渺,我疼得心都縮了起來。


    隨即她做了一個令我大驚的舉動。


    她緩緩舉起那個修羅麵具,隔空移到她麵前比對了一下,透過修羅麵具上那兩處空洞,我瞧見她絕望的目光投射過來,定定地鎖著我。


    目光細弱無力,仿佛就此破碎。


    半晌,她才壓低聲音,道:“清漪,你別擔心,我不妨事。”說著,將那修羅麵具扔在身旁,朝我微微一笑,宛若蒼白一陣輕風,接道:“既然逃不掉,躲不了,我又如何要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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