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水晶宮


    剛來姑蘇城時,我們三人原本是打算去瞧瞧那聽雨樓的個中蹊蹺,可是經過昨日所遇,我再也不願意靠近聽雨樓和那尹墨寒半步。


    現下事情明擺著,那罡風陣,瑾蘇子都和尹墨寒脫不了幹係,隻是不知道他具體有什麽目的。想想都覺得他這背後的水當真是深得很了,我一時也束手無策。


    還有那個著黑袍的銀發女人,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特別是她最後對我那低頭的鬼魅一笑,說不出的膽寒意味,我事後迴想起來仍舊是心有餘悸。


    聽到我突然變卦說不想去淌聽雨樓這趟渾水,洛神隻是眸中光芒一閃而過,最終也沒多問什麽。她總是這般深藏不露,我不知道她是太過聰明睿智,能猜透他人心思呢,還是她曆來是這般不願意多做糾纏,沉靜若水。


    誠然,她隱瞞了我太多事情,我不去問,她也不說破。記得有一次兩人獨處時,她突然定定望著我,欲言又止,我以為她有什麽重要的話要對我說,可是我等得半晌,最終還是她以微微一笑作罷。


    其實我是個慢性子的人,最能等待,我堅信與她往後的日子還很長,我離不開她,她亦是離不開我,總有那麽一個時機,她會告訴我她的故事,而我會在旁守著她安靜傾聽。


    雨霖婞這兩天心情本就不好,於是我們三人索性放開沉重心思,趁著這蒙蒙煙雨,白日裏去這素來風景秀美溫柔的江南古城裏四處遊覽了一番。這種機會對我們來說可不多,我們玩得倒是挺盡興,也暫時緩和了連日來的疑慮與壓力。


    就這般無憂無慮地過了三天後,木青就依著承諾到客店門口來找我們商談前往白河的事宜了。此時這年輕男子仍舊是穿著一身幹淨整潔的青色衫子,長發係在腦後,頭上纏著一條白色頭巾,溫雅清爽,先前眉間的蠱降氣息一掃而光。


    我們找張掌櫃要了間內屋,備了幾道簡單的酒菜,四人邊吃邊聊。


    期間我將雨霖婞引薦給他認識,許是雨霖婞說話素來是不大正經的,且笑得一臉妖嬈若花,倒是惹得這麵皮薄的男子又臉紅了好幾次,可真是個禍害。


    木青告訴我們他爹爹生前對獅螺山地勢很熟,他以前也同他爹爹進山去過幾次,雖然如今被水淹了沉到了白河底下,但是山這種東西沒有長腿還是跑不了的。白河是當地有名的一條大河,又經過多年整修,玉帶般橫穿姑蘇城內外,所跨地界頗廣。而這獅螺山原先便坐落在姑蘇城外蘇家莊那一帶,隻要將船隻劃到蘇家莊附近那條河段,有什麽蛛絲馬跡的也能瞧上一二。


    隻是他在講到蘇家莊三個字時,臉色蒼白得很,好似挺害怕。


    我們也知道白河上蹊蹺多,對他能來幫忙指路已經是感激不盡,想到他家境也不是很好,家中還有個神智不清的母親,便想贈他些許銀錢聊表心意,木青推辭不過隻得紅著臉答應。


    雨霖婞是個有錢的主,一聽我說要拿銀子,當下“唰”地甩出一塊成色上好的古玉,將木青的眼珠子瞧得差點給掉下來。我在旁看著也是一陣尷尬,心說這玉不會是妖女你從哪個粽子嘴裏摸出來的吧,可別把人家嚇死。


    木青早先已經將船隻泊在白河一處港口,我們此番隻是去探探那獅螺山具體沉在何處,也沒有多做如何具體的準備措施,單單隻是帶了武器出門。


    我,洛神,雨霖婞三人到了泊船處,上了船,發現上麵還坐著個戴著鬥笠的男子,約莫三十多歲,模樣憨厚,有些木訥,問過才知道他是木青請過來幫忙的朋友,名字喚作沈鬱,也是靠打漁為生。


    此時天氣仍舊是煙雨蒙蒙的,木青和沈鬱兩名水上熟手披上蓑衣,戴上鬥笠掌槳,隨即船隻緩緩入水,我們三個姑娘家則在船艙裏安靜待著,等待那船隻進入蘇家莊地界。


    像木青家的這種私人漁船,在姑蘇很常見,船艙空間不是很大,不過容納我們三個人還是綽綽有餘。因著天有些涼,船艙裏鋪了陳舊的毛墊子,中間擺著一個矮腳木桌,木桌下麵一個紅泥小爐正緩緩吐露著溫暖火焰。


    我坐在最外頭,伸手撩開船簾往外瞧去,河麵上此時白霧渺渺,落在眼中是一片朦朧寂靜之景。有時候撲通一聲,有魚兒躍出水麵,又一頭紮了下去,打破這河麵上的死寂。往前麵船頭一打量,角落處擺著幾隻漁叉,還有一把長弓,一壺箭,都是木青怕到蘇家莊會出岔子,一早就準備的應急武器。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怕什麽,心裏不由得也有些擔憂起來。這時候河麵上一陣風卷過來,冷得我一個哆嗦,忙掛了簾子退迴身來。


    洛神就挨著我旁邊坐著,身量挺得筆直在閉目養神,與雕像差不多。雨霖婞這廝十分無聊,托了腮在桌子對麵坐著,見洛神一聲不吭和冰雕一般,就時不時去逗她說話。


    我十分鄙夷雨霖婞這種做法,因為這純粹是白費氣力。


    果不其然,洛神最終連眼睛都沒睜開一下,更別提開口。


    雨霖婞這下沒轍了,衝我一陣擠眉弄眼,對洛神道:“你說我跟你這麽多年朋友是怎麽做過來的?以後若是誰娶了你,豈不是下半輩子幸福都沒著落?娶你的人晚上抱著個冰塊睡覺,可當真是無趣得緊了。”


    我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心說妖女你淨胡說,洛神她哪裏是冰塊了,抱起來的時候明明就……就挺溫暖的。


    一想到這,臉還不由有點燙。


    這時候洛神睫毛忽然顫了顫,眸子緩緩打開,微闔著眼瞧了瞧雨霖婞,淡淡道:“若是有心儀之人願意娶我,我自當有趣給她瞧,不勞你操心。”隨即她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盯著我道:“清漪,你也覺得我平日裏無趣麽?”


    我心裏驀地打了一個激靈,當下臉通紅,扭頭道:“你別問我。我……我又不知道。”


    雨霖婞眉一擰,雙手往毛墊子上一撐,說道:“我說你們兩個……”突然間她臉色一變,當下轉個話題道:“嘖嘖,我幻聽了麽?怎麽這船上還有雞叫的聲音?”


    我一愣,側耳聽了聽,好像還真是雞叫聲,叫得還挺淒慘。我當下一頭霧水,還真玄乎,這船上莫非還有雞禽不成?


    我忙挑起簾子走出船艙一瞧,見船隻已經停了下來,沈鬱壓低鬥笠捉著船槳靠在一旁休息,而木青就蹲在船頭,背對著我,聳著肩膀,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那淒慘的雞叫聲就是從他那裏發出來的。


    隻見木青手一揚,手上還握著一個明晃晃的東西,在細雨中閃著寒光,我仔細一瞧,竟然是一把鋒利的尖刀。


    我當下嚇了一跳,忙喊了他一聲,他這才轉過身來。此時木青手上正拎著一隻雞,雞脖子上被劃了一刀,鮮血淋淋的,還不住地在撲棱著翅膀。


    木青麵色有些蒼白,見是我,低聲道:“師姑娘,我們現下已經到蘇家莊了。”


    我點了點頭,打量著他手裏的雞,問道:“你殺雞是要做什麽?”這時候洛神和雨霖婞也都從船艙裏出來,見了此景,也十分不解。


    木青將尖刀放下,臉色十分難看道:“三位姑娘,這是姑蘇漁民到蘇家莊地段的習俗,叫做祭河。”


    我皺眉道:“殺雞祭河?”


    我聽聞民間有些地方的確是有祭河的習俗,一般祭祀物品通常是牛羊牲畜,次一點的就是雞鴨等禽類,不過目的通常是為了祭祀河裏的水神,或者是溺水而亡的親友,且要掐看天時地利,陣仗隆重,可從來沒見過像這般船行到一半就突然停下來殺雞祭河的。


    木青道:“對,對,蘇家莊河段這裏有龍王爺的水晶宮,我們到了這裏會打擾龍王爺的雅興,隻能殺雞禽牲畜來當做祭品,不然龍王爺會不高興的。”


    他神色十分惶恐,雨霖婞則十分不屑道:“世上怎麽會有龍王爺這種玩意兒?小哥你嚇唬小孩呢。”


    這時候幾乎不開口的沈鬱說話了,聲音還帶著點顫抖,隻聽他道:“姑娘可別大意了,以前就有人到了這裏忘記祭河,結果……結果龍王爺一生氣,整個人就活生生地給龍王爺吃掉了,就剩下一具骨頭架子呢。”


    他們兩個男子說得煞有其事,不像是空穴來風,不過龍王爺這種說法太過幼稚,我自然也是不信。


    突然我眼前一亮,就見河麵漂過來一個很奇怪的東西,大致是慘白的輪廓,又帶著點點紅色。洛神也瞧見了,當下不動聲色地去船頭取了一隻漁叉,湊到船沿將那東西給撥過來,隨即她迴過頭,麵色幽冷道:“是具牛的骨架。”


    我忙走到洛神旁邊蹲下身來,將那骨架勾過來細細打量,見那果然是一具牛的骨架,上麵還沾著些許血肉,差不多被什麽東西啃得一幹二淨,被水一泡,都泛起森白來。


    我正琢磨著這牛骨,突然那邊木青和沈鬱兩人“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衝著不遠處的河麵磕頭如搗蒜,木青則顫聲道:“龍王爺息怒,龍王爺息怒。我們隻是來瞧瞧,不會打擾您老人家的……此番準備了祭品,雖然不多,但您老人家別嫌棄,權且吃一點,讓我們過去吧。”


    我和洛神臉色一變,舉目望去,就見河麵上霧氣越發濃了,在煙雨中冒著嫋嫋白煙,而那煙霧深處此時突兀地冒出一大片黑乎乎的陰影,掩在微微蕩漾開去的水波裏,晃晃蕩蕩,很像是怪獸張開的幽幽巨口,正等待著吞噬過往船隻的時機。


    那種白霧裏掩藏著的鬱鬱黑色,叫人瞧了脊背發涼。


    那沈鬱跪在地上,鬥笠都滾到了一旁,哆哆嗦嗦道:“這是龍王爺的水晶宮冒出來了呀!我以前就見過一次,差點把我的膽給嚇破,青哥兒啊,咱,咱還是迴去吧。”


    雨霖婞“哎喲”一聲,撩起衣袖就往前瞧,嘴裏卻道:“什麽水晶宮,盡胡扯!這水下麵肯定有東西,青小哥你不是一個人麽?我看沒準還能將那龍王三公主撈上來給青小哥你當媳婦呢。”


    雨霖婞這廝又開始胡說八道,木青一聽,蒼白的臉驀地又通紅起來。


    我也覺得那大片的陰影十分詭異,裏麵肯定有東西,不去瞧瞧我心裏會有疙瘩,當下就琢磨著要下水去探個究竟。


    這時候洛神卻站起身來,撩起簾子就進了船艙,不一會兒又輕盈走了出來,手上握著一捆長繩。


    她一邊走一邊往自己腰間利落地纏繩子,再挽了個花結,隨即走到我跟前,將另一端繩子遞給我,低聲道:“我先去瞧瞧。”


    以前什麽事情都是她一個人打頭陣去做,此番那陰影裏也不知道掩藏了什麽危險,我自然是不肯,剛要出聲阻止,她卻早就幾步上前,順著船沿摸到了水裏,一旁木青見狀嚇得大叫:“使不得啊洛姑娘,快迴來!龍王爺不是好惹的!”


    我知道她決定的事情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隻得走到船沿蹲下身,要叮囑的話堵在胸口,卻一句也說不出來,手裏捉著繩子,隻能定定地望著她。


    洛神劃了水過來,一手扣住船沿,幽邃的眸子望了望我,微微一笑,輕聲道:“別擔心,很快就好,你等著我。”


    她說完就紮下水去,白影倏然沒入了水麵,四周的漣漪漫散開來,不一會就恢複了平靜。


    紅龍鯉


    我的心一時懸得高高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水裏,手裏的長繩子也跟著一圈一圈慢慢地放長開去。我邊往水裏放繩子,邊不時用手拉扯一番,用以確定那繩子還好好地拴在洛神身上。


    河麵上的霧氣飄過來,混著冷雨濡濕了我的睫毛,我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朦朧,而那片巨大詭異的陰影還在河麵上安靜地蟄伏著,等待著。


    時間宛若淩遲一般緩慢地劃過去。


    我覺得這時間過得太慢了,也許它隻是跑過去很短一段距離,可我覺得它似乎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了一般。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洛神還是沒有浮出水麵,這種等待的苦楚感覺簡直快要了我的命。我的脖子上早就滲出了冷汗,幾乎連眼睛都不敢眨,這時雨霖婞拉了拉我的衣袖,在一旁低聲嘀咕道:“師師,已經很久了,她……”


    我聞言,心裏不由得一陣煩躁,當下顧不了那麽多,手一扯,就要將繩子一點點收迴來,誰知道繩子那頭驀地變得軟飄飄的,好像脫離了束縛一般,沒有纏任何東西。我冷汗霎時就滴了下來,哆哆嗦嗦地將繩子抽出水麵,就見那繩子懸空而出,末端現出一個參差不齊的斷口,好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咬斷了。


    我的心差點就從胸腔裏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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